30歲那一年，我嫁給了初戀

上一章:

我決定離開家的那一天，我那沉默的父親，發(fā)了很大火，他看著我怒吼道：“你和你那不安分的母親一樣，都是白眼狼，想要滾，就滾吧，滾出去不要再回來了。”

那是我第一次看見父親哭，他靠在炕邊，雙手捂著臉，發(fā)出嗚嗚嗚的聲音。我坐在一旁看著父親，發(fā)現(xiàn)我不了解父親和不了解母親一樣。我們一直以來都像陌生人一樣，只是在一起生活，從來都不知道對方是誰，想要什么。更可怕的是，就在那天我突然也不知道自己是誰了，想要什么。

這一年，我18歲，第一次思考人生，想知道人應該怎樣活著，如何活著；人怎樣才能知道自己是誰，找到自己。我想起了母親，想起她的肆無忌憚，她的暴怒無常，她的死寂沉默。不知道這些年，她在想些什么？她應該是難過嗎？？她應該很痛苦嗎？要過那樣的日子，有那樣的家人。所以她才會如此決絕地離開吧！連同我一起拋棄。

每次想起她拋棄我，我就會恨她，后來我發(fā)現(xiàn)每一次我恨她的時候，其實都是在想她。

父親最后還是妥協(xié)了，早晨醒來，我看見放在炕頭的1000元，我就知道，他放開了我的手。

在離開前，我去見了涂一，他說：“聽說你不上學了。”

我說：“是，我要走了。”

他說：“你這家伙，真的厲害，人生路都是你自己選的。”

我沒有告訴他，我只是沒有辦法。

只說：“涂一，你會忘記我嗎？”

他說：“你講什么，肯定不會忘記，像你這樣的女子，就算我想忘也忘不了啊！”他說得風輕云淡，就像我們關系一樣，在他眼里并無不同，而在我心里，他是那個用一生來懷念的人。

“涂一，你要幸福哦！”

他笑著回了我一句：“尹佳，你也是。”

我們就這樣告別，那句‘你喜歡過我嗎？’最后還是沒有問出口。它和那些青春的記憶一樣，被埋葬在這個七月。

第一站我去了長安，去那里看一個人，一個陪伴我很久的人，他在15歲的時候離開我，那是我第一次知道，什么是離別。而我的母親在我16歲的那一年離開我，我曾經(jīng)以為永遠不會拋棄我的兩個人，他們都走了。

從那天開始，我就知道，這個世間沒有永遠，只有謊言，沒有誰會永遠不離開。

你看這個世界就是如此，充滿變數(shù)，誰也不知道下一刻，你的人生會發(fā)生什么變故。

就像石玉，他曾經(jīng)說，2000年的時候，要陪我去市里看煙花，等我結婚的時候，他給我當伴郎，我上大學的時候，他要送我去學校，我交了男朋友要帶給他看。

我以為我們不會分開，他會像每一個女孩的哥哥一樣一直守護著我，可是我忘記了他姓石，不姓尹。15歲那年他的父親接走了他，之后我很久很久都沒有見過他。

在我很小的時候就認識他。我們一起長大，一起度過美好的童年，一起干過很多大人眼中的壞事。9歲那年，他的媽媽也是我的姑姑去世，他成了沒有媽媽的孩子。后來幾年，他一直在我家。

小時候他總是讓我喊他哥哥，我一次也沒有喊過，我就喜歡喊他石頭。他會極力糾正我，尹佳，老子叫石玉，不叫石頭。

“你就是叫石頭。”他會追著我滿世界跑，家里人笑著看著我們。那時候姑姑還在，媽媽還在，我們都是有媽的孩子。

他媽媽離開的那一天，我看見他哭了，那是我第一次喊他哥哥。他圓乎乎的臉上滿是淚水，我跟著也哭了。本來是我安慰他的，后來變成他安慰我。之后我再也沒有叫過他石頭，一直喊他哥哥，神奇的是，從那一天他就變成了哥哥，什么都不和我爭，什么都不和我搶，完全變成了另一個人。可是不知道為什么我總是會想起曾經(jīng)他那不講理、混不吝的樣子。直到我的媽媽消失了，我才知道，他為何而改變。

在長安的車站，我看見了站在人群中的石玉，他和記憶中完全不一樣了，小時候，他圓滾滾，胖乎乎的，現(xiàn)在完全變成了一個男人的樣子。不過縱然他變了模樣，我還是一眼認出了他。他沖我招手，嘴角上揚，我聽見他喊我：“佳佳，這里。”

我走過去，站在他面前，雖然我已經(jīng)長大了，而且長了1.7米的大高個，可還是需要仰望他，才可以看到他的臉。他很自然地接過我的行李，另一只手小心地把我護在人群中。

我跟在他的身后，不斷思索著，我該叫他石玉，還是石頭。

沒想到他先開口了，我聽見他說，“你咋長大了，變得呆兮兮的，連人都不叫了。”

那一刻我更悲傷了，我發(fā)現(xiàn)這個我和我一起長大的哥哥，也變得陌生無比，難道所有的關系，到最后都會變得陌生嗎？

我突然變得緊張，口齒不清地喊了一聲：“哥。”

我聽見他在笑，像是在笑我的窘迫。

“佳佳，你咋了，長大了怎么變得娘們兮兮。”

他說完這句話，我才在他身上找回了一點點熟悉的感受。

“石頭，你真的和小時候，一樣欠揍，你睜開眼睛看看，我是女的，我是女的。”

他又笑了，“尹佳，你真的只能裝一分鐘，你看原形畢露了。你看看你像個女的嗎？你這啥玩意發(fā)型，渾身上下，哪里有女性特性。”

“石頭，你真的和小時候，一樣賤。誰說我沒有女性特性，老娘有胸。”

說完這句話，空氣都變得尷尬了起來。

石玉哼了半天，才說了一句話，“真是個瘋丫頭，一點都沒變。”

那是我第一次來到城市，因為有石玉，我才不至于迷路，后來我在想，若是沒有石玉，我會不會又回去了。我的人生會是另一個樣子，只是人生沒有如果。

長安的夏天酷熱，石玉帶著我坐公交車去他的住處，那是我第一次見雙層的公交車，我們坐在第二層的第一排，像是坐旅游觀光車一樣。石玉變了很多，連同聲音都變了，他那明亮的聲音變得深沉。車子一邊走，他一邊跟我講解這座城市的故事。這樣的他讓我覺得陌生極了，我轉過頭看著他的臉，試圖再次確認他是不是那個陪我一起長大的哥哥。

他一臉不惑的問我：“佳佳，你看啥呢！我臉上有啥東西嗎？”

你看他連小時候的幽默，都失去了。我不知道為什么覺得特別失望，似乎我人生中所有的美好都消失了。

那天晚上我和石玉住在他的出租屋里，他睡在地上，我睡在床上。就在那一刻，我意識到我們都是大人了，小時候，我們都是睡在一張床上，不分你我。而現(xiàn)在我們的關系也在逐漸分離。

他跟我講了很多故事，我知道了他愛上了一個姑娘，喜歡喝酒抽煙，張揚而肆意。他在一家店里當學徒，學手藝，師父特別嚴格，他沒有再去讀書，他去過好多地方。

我靜靜地聽著，他說：“佳佳，我發(fā)現(xiàn)你和小時候一點也不一樣了。”

我不知道為什么回了一句：“哥，我想我媽了。”

說完之后，我就開始哭，我不知道為什么哭，反正就是特別想哭，哭得停下來。他從地上爬起來，坐在我的床頭，讓我的頭靠著他，小聲說：“沒事，哥哥會在。”

我想起來上一次，姑姑沒有的那一天，我抱著他的胳膊曾跟他說：“哥哥，你別哭，我會一輩子不離開你，陪著你。”

我們都用謊言在努力地平息著對方的悲傷，一輩子，永遠只是一種希望。或許，在我們許下諾言的那一刻，我們真的以為會有永遠。

石玉說：“佳佳，人長大了，就要經(jīng)歷生死離別，你看我也沒有媽。”

我說：“哥，我不喜歡。”

他說：“傻丫頭，別哭了，明天起來，哥帶你去逛街好不好。”

我人生的第一條裙子是石玉買給我，就在那天我才意識到，我原來真的是個是女孩子。

石玉說：“佳佳，你穿長裙，看起來才像女孩子。”

我看著鏡子里的自己，努力在想，我明明是個女孩子，為何一直要像男孩子一樣打扮，一樣活著。我有一個貌美的媽媽，是所有女人的公敵，小時候，我總被村子里人，叫做小狐貍精，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我開始憎恨我是一個女孩。而奶奶和媽媽永遠在因為想要一個男孩，不斷地發(fā)生戰(zhàn)爭。因為是那個時候，我開始憎恨我是女孩，我開始想要成為男孩子。于是我開始模仿男孩子的一切，穿男孩子的衣服，像男孩子一樣說話，像男孩子一樣走路。漸漸的不再有人喊我狐貍精了，大家都叫做男人婆，幾乎所有認識我的人，都會數(shù)落我不像個女孩子。

聽到他們這樣說，我是那樣的開心。在很小很小的時候，曾經(jīng)因為自己是個女孩，充滿罪惡感。

我在石玉家里住的第三天，我見到了他口中的女朋友，她看起來和我年齡差不多大，爆炸頭，超短褲，露背短袖，畫著煙熏妝，嘴巴涂得像剛吃了人一樣紅。她看見我很熱情，拉著我的說：“你就是石玉經(jīng)常說起的妹妹啊！你和他口中一點也不一樣。”

我一點也不喜歡她的熱情，更不喜歡她的樣子。不過我沒有表現(xiàn)出來，我不希望石玉不開心，只能假裝應付著。石玉說：“佳佳，叫嫂子。”

我強逼著自己，喊出了那一句：“嫂子。”

石玉滿意地笑了笑，然后對那個女孩說：“穎兒，你下午能帶佳佳去玩不，我今天上班。”

我說：“哥，我不去了，我就在房子呆著。你不想出門。”

石玉大概是了解我的，所以趕緊說：“那你在房子待著，我們走了。”

他帶著穎兒離開了，我站在窗口看著他們親密無間，有說有笑的樣子，明白了一件事。所有的一切都變了，長大了一切都不一樣了。

我決定離開，離開石玉，獨自一個人生活。石玉已經(jīng)不需要我了，他有了陪伴她的人，那個人是他未來的妻子，不是我。

那天晚上石玉回來的時候，已經(jīng)11點多了，似乎還喝了酒，說話都有些不利索了。我扶著他坐在床上，他拉著我的手問：“佳佳，你是不是不喜歡穎兒？”

我說：“沒有。”

他說：“你撒謊的時候，眼睛喜歡瞪著。”

我被他逗笑了。

“哥，我喜歡不喜歡無所謂，你喜歡就好，我希望你幸福。”

石玉靠在床頭看著我說：“佳佳，你未來也會遇到一個你特別特別喜歡的男孩子，他會陪你一生。”

我說：“哥，我不結婚。我想一個人過一生。”

石玉似乎已經(jīng)很困了，我聽見他說的最后一句話是：“那太寂寞了，很難熬。”

他睡著了，靠在床頭。在燈光下，我第一次認真打量長大后石玉的樣子，他那雙鳳眼顯得更細長了，臉上的肉完全不見了，那塌鼻梁也顯得有棱角了，下巴有青色的胡茬，讓他看起來像個成熟的男人，睡著的時候，眉頭緊蹙著，不知道他夢到了什么。

原來長大了你是這個樣子，我把毯子蓋在他的身上，悄悄地睡在了地上。

早晨醒來的時候，我卻睡在床上。房間里一個人也沒有，我從床上爬起來開始收拾東西。就在我想怎樣告訴石玉我要離開的事情時，石玉回來了，他手里提著包子，油條，還有各種各樣的零食，零食里有很多我們小時候喜歡吃的辣條子。

在他那只零食袋子里，還有一只小玩偶，是只粉色的小狗。他把東西放在桌子上，看著我問：“佳佳，你干嘛呢，干啥去。”

我說：“哥，我走了。我要走了，我去找媽媽。”

他向我走了過來，然后奪走了我正在收拾的衣服，然后說：“舅舅讓我?guī)е悖粗悖蛔屇銇y跑。”他說話的語氣像是在生氣。

“哥，我長大了，我可以一個生活，你可以，我也可以。”

他突然不說話了，就那樣坐著，我從他手里奪走衣服，放進皮箱里。拉過一張凳子，開始吃包子。他像是思考了好久才想出來的一句：“是不是我沒有照顧好你？”

他這個樣子和我小時候欺負他的時候一模一樣，可憐巴巴的，讓人心疼。

我把手里的包子塞進嘴里，過去坐在他身邊，抱著他的胳膊，像是小時候一樣靠著他說：“哥，你都長大了，怎么還哭唧唧的。我會回來看你的，我每年都回來看你好不好？你想我了，給我打電話，我就回來。”

他站起來把那包零食塞進了我的皮箱里，還有那只粉色的狗狗。我把那只粉色的狗狗拿出來看了半天，笑了出來。“石頭，你腦子壞了，給我買個粉色的狗。”

他說：“女孩子不都喜歡粉色。”

我才想起來，他買給我的那條裙子也是粉色的，直到多年之后，我遇見過很多人，再也沒有人覺得我會喜歡粉色，我才明白，原來只有在石玉的心里，我是個小女孩。

我離開了石玉，離開前，我央求他幫我騙父親說，我還和他在一起。他答應了我，在那一刻我發(fā)現(xiàn)，可能我的石玉哥哥，從來都沒有變過，他還是那樣無限制地縱容著我。

此后的三年，我去過很多地方，我并沒有按照約定去看過石玉，而他也沒有按照約定，給我打過電話，我生命里那些重要的人，都逐漸離我越來越遠。

我走的時候，石玉跟我說：“如果你有一天無處可去，記得回來找我，我永遠都在。”

我看著眼前的石玉，像某個濫情電影的男主一樣煽情。不過即使這樣，我還是被他這句話感動了。我走過去擁抱他，跟他說再見。我發(fā)現(xiàn)他已經(jīng)很高很高了，我無法像小時候一樣，輕易把手搭在他的脖子上。他變成了一個男人，不是一個男孩。

“再見，石玉。”

他說：“再見，照顧好自己。”他看向我的眼睛里滿是悲憫，可能在那一刻，他已經(jīng)知道真相會讓我失去所有，曾經(jīng)的驕傲，還有對家人僅存的幻想與愛。

我與他揮手道別，他站在長安三月的春光里，看著我遠去，沒有挽留。我像是被人遺棄了一樣，一個人孤獨地活著。我還是沒有找到我的母親，好像她從來不曾存在過一樣。

我回家過幾次，每次回家，父親都逼著我去相親，我和父親的關系到了一個冰點，無法緩解，我甚至不知道如何面對他，所以每次回家之后待不了幾天，便再次落荒而逃。

家鄉(xiāng)成了遠方，遠方成了我的家，我四處漂泊，在不同的地方打零工，做過很多工作，都很難長久，一直一個人生活著。

夜幕降臨的時候，我會窩在我租的小房子里，越來越多的時候，不知道為什么活著。我的頭發(fā)已經(jīng)很長了，因為懶的緣故，任由其瘋長著。鏡子的里我和年少時一點都不一樣了。不再會有人把我認成男生，不再會有人覺得我是異類，我隱匿在世界中，成了一個無足輕重的人。

我從未放棄尋找媽媽，我不知道我是真的想她，還是把尋找她作為我活著的希望。

日子變得好長好長，我經(jīng)常會陷入回憶里，想起那個藏在我心里很多年的少年，想起和石玉在村子那肆無忌憚的童年，這些歲月支撐著我度過那段無聊且枯燥的歲月。

很多年之后在去往上海的火車上，我竟然再次遇見了涂一。

不知道你們信命不，在遇見涂一的那一天，我信了，相信我們這一生，注定要遇見一些人，愛上一些人，放棄一些人，忘記一些人，然后孤獨前行。

在嘈雜的車廂里，我聽見有人喊我的名字，轉過頭，我看見了涂一。

他沖著我笑，無論過多久，無論他變成何種樣子，我想我都能認出他。他比以前黑了不少，頭發(fā)剪了，留著清爽的平頭，白皙的皮膚變成了麥色，眼睛依然發(fā)著光。比以前更高了，我看他的時候，需要仰著頭。比以前些許瘦了一些，臉上的棱角更分明了，青色的胡茬一點也不顯得他邋遢，反而有一種憂郁的美。

“涂一是你嗎？”

“尹佳，還真是你，我還以為認錯了人。”

他表現(xiàn)得比我還要激動。雖然過了很久很久，再次見到他，我的心還是漏了一拍，我強裝鎮(zhèn)定地說：“你竟然還認得出我。”

他說：“你怎么能這么想，我們可是做了好幾年同桌的。我怎么可能忘了你。”

他還是如同以前一樣，擅長給人希望，像太陽一樣，只要他出現(xiàn)，不管你生活在哪個角落，他都能給你的世界里帶來一絲光。

外面突然下起了暴雨，車窗上的水珠連成一串，在玻璃上舞動。他指著窗子說，你看這串珠子像不像學校的窗戶上的水珠？每次一下雨，你就會趴窗戶上看水珠跳舞，好多次還被老師叫著站門外去了。

說完這句話，他便笑了，我也跟著笑了。我已經(jīng)很久不笑了，見到他的那一瞬間，我似乎又覺得這世間值得了。

此時我的頭發(fā)已經(jīng)很長了，和年少時完全是兩個樣子。

他盯著我的長發(fā)說：“尹佳，沒想到你長發(fā)的時候，這么美，看來當年短發(fā)封印了你的顏值。”

“去你的，那你意思說，我當年很丑嗎？”

“沒有，沒有，當年也是很美的。”

“真的假的，我知道自己很丑，你且不用安慰我，這樣會讓我很不適應。”

“你變得好多啊！尹佳，你以前可不會這樣謙虛，想當年，你永遠是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樣子。你不知道，好多同學都害怕你。”

“快別說，年少輕狂，錯把無知當個性。”

涂一說：“你不是，你是真有個性。”

“是嗎？”

他很堅定地回答說：“是。”

我們就這樣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像是從來沒有分開過，我們還是十七八歲的樣子。外面的雨已經(jīng)不下了，時間已經(jīng)過去了幾個小時。他一直沒有說要下車，我也沒有問，我們坐在一起講起過去上學的趣事，我一直以為只有我記得，這一天我發(fā)現(xiàn)他全記得。這時的火車還很慢，要去上海，需要走好久好久。我們一起度過了一整晚，他跟我講了他這些年的故事。

也講起了他的父母，他喜歡過的姑娘。

他的聲音很輕，很輕，我趴在桌子上看著他，像上學的時候那樣。我可以清晰地看到他的長睫毛，和那雙撥動人心的眼睛，以及充滿誘惑的薄唇。我才想起，我應該談戀愛了，我已經(jīng)24了，還是個老處女，多么可怕呢！可是一想到尹大軍和韓玉蘭那破碎不堪的婚姻，我對愛情僅存的那點向往就消失殆盡了。

涂一的出現(xiàn)改變了這一切。

涂一說：“那年高中畢業(yè)之后，我也沒有考上，家里讓復讀，于是我就復讀了。復讀的那一年很無趣，每天除了學習就是學習，我再也沒有遇到過像你一樣有趣的人。第二年我勉強過了二本線，去外地上了大學，我想學設計，我爸媽硬是幫我改了志愿，幫我報了法律，他們希望我可以成為一名律師。我遵從他們的意愿去學了法律。”

他說：“人長大了，找一個可以說話的人都很難。”

他好像從未改變，又好像改變了很多。”我看著他，有那么一瞬間，我覺得我們之間還會有故事。

我們整整一晚上都在一起，雖然買了臥鋪的票，可是我們誰也沒有提，要回去睡覺，我們在黑暗中，坐了一晚上，講著過去那些細碎的故事。他說起了他曾經(jīng)愛過的女孩，在結婚的前夕忽然消失不見。他說：“我以為我會和她度過余生，沒有想到因為錢的事情，她竟然那樣決絕地拉黑了我們家所有人，我找了她很久，突然有一天，在一場大雨中，我猛然醒悟，我知道我和她沒有后來了。”

我想他應該很愛她，聽著他的故事，我想起了自己。我們都在尋找自己最愛的人，可是一個人真的想要拋棄你，她怎會讓你找見她呢？

我跟他講了我流浪的這些年，以及那些毫無意義的歲月。

他說：“你從來都變過，你永遠過著和別人不一樣的生活。我早就看出來你和我們不一樣。”

可是他不知道不一樣是需要付出代價的，誰不喜歡安穩(wěn)的日子，誰不喜歡明亮的家和溫潤如玉的父母，可是這一切我都沒有。我在遠方尋找我想要的一切，卻發(fā)現(xiàn)有些東西，你失去了，在哪里都找尋不到，你此生再也無法擁有。

我問涂一：“這些年，你會想起我嗎？”

涂一說：“你知道嗎，長大之后，我總是會想起過去，想起那段肆無忌憚的青春。”

“那么涂一，你知道，我一直喜歡你嗎？”

這句藏在心里很多年的話，我終于還是說出來了，我不知道我們還有沒有以后，但是我還是想告訴他。

在黑夜里，我看不清楚他表情，那句話我喜歡你，在此起彼伏的鼾聲中，從我口中飄在了涂一的耳朵里。

涂一沒有說話，我們之間的氣氛變得微妙且尷尬，我們倆個就在黑夜里靜坐著，此時已經(jīng)是半夜了，偶爾經(jīng)過一個村莊，可以看見外面零星的燈火。

我想我給我和涂一的關系畫上一個很圓滿的句號，只是沒想到過幾分鐘，涂一站了起來，他拉起我的手，穿過車廂，在洗手池那個無人區(qū)停了下來。他就站在我的面前，離我很近，近到我可以聽見他的呼吸。他把我拉進懷里，手撫過我的長發(fā)，然后吻了我。

他沒有說喜歡我，而是簡單而粗暴在我的身體上留下了他的印記，我用了很多年來忘記他，直到現(xiàn)在，我對他的記憶已經(jīng)變得模糊而久遠，他的再次出現(xiàn)，卻讓曾經(jīng)那些模糊的記憶再次變得無比清楚。看來我需要用更久的時間來忘記他，后來時雨問我，你為什么總想著忘記他，而沒有想著你們在一起呢。

其實我也不清楚，當時我就是那么想的。

所以在南京站的時候，他問我：“我們多久還會再見。”

我說：“有緣再見。”

我們就那樣分開，故事在那天早晨結束，我一直覺得這樣的結局是最完美的。我從未奢望過和涂一在一起，即使長大，那刻在骨子里的自卑，仍然讓我無法去好好地去愛一個人。好多年好多年之后，我再次見到涂一，那年我三十歲，有了自己的事業(yè)，成了大家口中的成功女性。我終于有勇氣對他說：“我一直未曾忘記過你。”

他說：“若是哪一天，你愿意跟我走，或許我們不用兜兜轉轉這么多年。”

可是那時候，我還不知道如何去愛一個人，雜亂無章的生活，讓我失去面對任何事的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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