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明史圈有個悠久的觀點,明不是亡于萬歷而是亡于東林黨。此觀點認為東林群小站在道德制高點通過輿論控制朝廷,尸位素餐、只顧私利以致大明沉疴不得治。那么這種觀點是不是事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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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嚴格來說東林黨(也包括楚黨、浙黨、閹黨等)就不“存在”。
自漢代以降,“黨就是僅次于謀逆的嚴重罪行。朝廷和皇帝最多容忍官員們依共同觀點和理念劃分派系,一旦形成嚴密組織,要么改朝換代要么屠刀伺候。明末的官員們哪能到這個程度?所以諸官員頭上的標簽,更多是斗爭時被扣的大帽。
而讓一個既無統一行動綱領,也無清晰的內部架構和管理,更無有效組織性的松散群體去控制明廷,本就是件難以具體實施、更難以實現的事情。
天啟五年魏忠賢大權在握后,為了更有效地打擊異己,其死忠左副都御史王紹徽效仿《水滸傳》列108星的方式,將109名官員分類并排定座次編錄成《東林點將錄》并扣上朋黨的大帽。“東林黨”這個概念,也正式浮現于朝堂。
注:《東林點將錄》多了一人的原因是,王紹徽將已死去的李三才定為東林魁首(托塔天王)。
實際上此時的東林不僅已勢微,也沒在朝堂活躍過幾年。
萬歷十年因神宗的倒張(居正)運動,明廷很快陷入復雜的派系爭斗之中。雖然東林系發展的最快,但它不僅未在朝堂占據優勢,還被打擊的最狠(大半成員被神宗逐出朝堂),因為明神宗非常討厭東林的主張。
東林除了“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之外,還有個重要口號“經世致用”。簡單來說東林除了要求關心政事,還主張主動謀劃國策,而不是被動等待皇帝命令,即“弱君”。如趙南星整頓吏治、李三才梳理財政、光斗出外屯田等等。
注:天啟朝江南稅賦以及商稅的增收正是東林執政的時期。以軍餉為例,天啟元年至三年,在兩次重組遼東防線的情況下,三年共欠九邊軍餉約220萬兩。四年和五年遼東相對太平,共欠軍餉約28萬兩。天啟六年和七年,九千歲大權在握,也是明廷欠餉最嚴重的時期,共欠了近四百三十萬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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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自嘉靖朝開始,皇帝們的需求變了 – 他們需要的是聽話的狗,而不是有主見的臣。夏言、嚴嵩、徐階、張居正們的遭遇就可以作為旁證,明朝末期的三位皇帝偏愛宦官政治也是旁證。所以皇帝們天然反感東林,這也是東林難以長期握權的主要原因。
天啟朝初,雖然東林借“移宮案”得勢朝堂,但因上述的原因,“眾正盈朝”也就三年時光。而且這期間東林也不是鐵板一塊,比如楊漣和左光斗就有很嚴重的內斗。所以東林對朝堂的控制并沒有當下一些朋友想象的那么高,皇帝大權也遠未旁落,不然魏忠賢也不可能那么快的崛起了。
到《東林點將錄》書成時,排名前列的東林大佬不是罷職削籍就是已下獄。如葉向高、趙南星(總兵都頭領);繆昌期、高攀龍(掌管機密軍師);顧大章(協同參贊軍務頭領);魏大中(正先鋒);房可壯、周宗建(左右先鋒);楊漣、左光斗、惠世揚、周朝瑞、袁化中(馬軍五虎將)……
所以出名單的原因,自然不是東林勢大需借助朝堂輿論的力量,而是要一個也不放過并徹底擊垮。到天啟七年,魏忠賢以罪處死了16人,間接逼死10人(因囚、流放等病亡或自殺),其余人員全都罷官革籍,無一幸免。
崇禎登基后出于打擊閹黨的目的,拔高了“東林黨”的政治名聲并起復了名列《東林點將錄》的36人(其余的東林至死也未獲復用)。這些被起復的東林,不少還被委以要職,如內閣大學士韓爌、孫承宗,兵部尚書王洽,薊遼總督劉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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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崇禎也是個自視甚高并喜歡乾綱獨斷的皇帝,所以他一樣不喜歡希望“經世致用”的東林。崇禎元年借溫體仁和錢謙益的斗爭,皇帝罷免了一批東林。因“己已之變”年輕的皇帝又在崇禎二年、三年殺王洽和劉策,令韓爌致仕 …… 此后還在朝堂的就只剩余17人。
孫承宗,崇禎四年因兵敗去職(十一年被清軍俘虜后不降而自縊);
黃公輔,永歷十三年兵敗不降而自焚;
解學龍,弘光元年南京城破后投江殉難;
劉宗周,弘光元年杭州失守后絕食而亡;
陳必謙,崇禎十七年北京陷落后病亡或被清軍殺害;
李若星,弘光元年死于兵亂;
顧錫疇,隆武時期被軍閥賀君堯(浙江總兵)暗殺;
鄭三俊,崇禎十五年因薦人不當引咎辭職,永歷十年病逝于家鄉池州府;
熊明遇,弘光元年因病辭職歸鄉,當年病故;
惠世揚,崇禎十七年先后降于大順、滿清,順治六年又隨王永強反清,兵敗后下落不明;
侯 恂,弘光朝廷滅亡后,隱居家鄉直至病故;
李邦華,十七年大順軍攻入北京后自縊殉國(崇禎十六年勸皇帝遷都,崇禎一度意動);
鄭 鄤,崇禎八年入京候補,得罪溫體仁被誣告入獄,崇禎十二年被磔刑處死;
錢謙益、房可壯、阮大鋮、張鳳翔四人在明亡后降清;
這十七人除了孫承宗均未獲中樞要職,大多要么作為“救火隊員”(巡撫)于各地剿寇,要么在南京等地方閑職上。《東林點將錄》里除這十七人之外的剩余東林(崇禎朝還活著的),大部分都在崇禎朝亡故,其余在清初也未入仕(這個不確定,因為有幾個筆者未查到結局)。
從這108將的經歷和結局來說,萬歷朝中期到明亡的這半個世紀里,“東林黨”雖然風頭勁,但不僅左右朝局的時間非常短,得勢時對朝堂的控制力度也遠不如他的同行“閹黨”。
說句不太好聽的話,說“明亡于東林”真有些抬舉他們了。而且東林整體對大明的忠誠,也不應當讓“水太涼”一人來代表。
最后東林到底是“小人”還是“君子”,筆者比較傾向于魯迅的評價。
所舉的群小,也都確實的,尤其是時敏,雖在三百年后,也何嘗無此等人,真令人驚心動魄。然而他(張岱)的嚴責東林,是因為東林黨中也有小人,古今來無純一不雜的君子群,于是凡有黨社,必為自謂中立者所不滿,就大體而言,是好人多還是壞人多,他就置之不論了。
或者還更加一轉云:東林雖多君子,然亦有小人,反東林者雖多小人,然亦有正士,于是好像兩面都有好有壞,并無不同,但因東林世稱君子,故有小人即可丑,反東林者本為小人,故有正士則可嘉,苛求君子,寬縱小人,自以為明察秋毫,而實則反助小人張目。
倘說:東林中雖亦有小人,然多數為君子,反東林者雖亦有正士,而大抵是小人。那么,斤量就大不相同了。
《且介亭雜文二集·“題未定”草·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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