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間故事：求神問卜不如自己做主

老話說"周家灣有三怪，神婆、銅錢、破鍋蓋"，今兒個咱就講講這老周家的故事。

周家祖上出過神婆，據說是七娘媽轉世，能掐會算。傳到周老漢這輩，家里供著七娘媽的神龕，香火不斷。

周老漢常捻著山羊胡子說："咱家祖奶奶飛升時留了話，心誠則靈！"

這不，前兒隔壁王嬸家娃兒發(fā)熱，周婆子不去叫郎中，卻是拍大腿道："哎喲喂！可不能馬虎，趁著七媽壽誕，快備咸飯七碗、剪刀七把..."

周家有個獨苗叫世漓，生得眉清目秀，打小就愛捧著《論語》咿咿呀呀。

村里老秀才見了直夸："這孩子有狀元相！"

周老漢聽了，連夜翻出祖?zhèn)鞯凝敿祝谙惆盖安妨巳浴?/p>

說來也怪，竟次次都是兇卦。改天再卜，偶然才出現一次"乾為天"的上上卦，便歡天喜地叫家人來看。

"爹，聽說您又給我占卜了？"世漓捧著書卷從里屋出來。

周老漢慌忙用袖子蓋住卦象："小孩子家別多問！七娘媽托夢說了，你讀書前得先繞香案走三圈..."

這年春分，世漓正在后院溫書，忽見三條油光水滑的細犬竄過籬笆。

那犬兒金鈴似的眼睛直勾勾盯著他，尾巴一甩就往野地里跑。

世漓鬼使神差追出去三里地，一抬頭——壞了！荒郊野嶺的，哪還有狗影子？只見濕泥地上排著三枚銅錢，在夕陽下泛著青光。

"三錢你拿著吧。"枯樹后轉出個白胡子老頭，拄的拐杖上纏著七色絲線，"三錢轉運，兇厄在你！若見銅錢生綠銹，災禍就要找上門嘍！"老頭說完就不見了蹤影。

世漓心里發(fā)毛，攥著銅錢往家跑。剛過亂葬崗，突然被麻袋套了頭！只聽歹人獰笑："周家公子可值錢，拿不出十兩銀子就等著收尸吧！"

再說周家發(fā)現世漓失蹤，周婆子當場哭暈過去。

周老漢卻顫著手擺開卦盤："待我問問七娘媽..."

銅錢叮當響，竟是個"水火未濟"的兇卦！

周婆子爬起來就往神龕前跪："快掛七星燈！備香粉長命縷！"

另一頭，世漓被關在破廟里整整兩天，歹人每日只給一碗稀粥，餓得他頭暈眼花。

這破廟年久失修，屋頂漏著雨，墻角結滿蛛網，可奇怪的是——神龕上卻供著一尊泥塑神像，披著七彩霞帔，分明是"七娘媽"的模樣！

"奇怪，這荒郊野廟，怎會有我家供奉的神像？"世漓心里咯噔一下。

夜里，他聽見兩個歹人喝酒閑談。

"大哥，周家真會拿銀子來贖人？"

"放心！那老頭最信占卜，我早打聽清楚了。前幾日我假扮算命先生，專給他兒子算了個'血光之災'的卦，他這幾日肯定嚇得魂都沒了！"

世漓渾身發(fā)冷——原來那日的白胡子老頭，竟是歹人假扮！所謂"銅錢生綠銹就有災禍"，不過是要勒索銀子的幌子！

"爹娘這會兒怕是還在家里擲圣杯問卦呢..."世漓苦笑，摸到腰間別著的裁紙刀。

這刀是他平日用來裁紙的，刀刃鋒利如雪。

他想起《孫子兵法》里說的"置之死地而后生"，突然有了主意。

第三日清早，歹人鼾聲如雷。世漓用裁紙刀慢慢磨斷麻繩，又脫下青布長衫掛在窗欞上，自己卻從香案下鉆出，直奔廟后那條野河——他記得先生說過："水性柔，卻可載舟覆舟。"

"撲通"一聲，他跳進湍急的河水。歹人驚醒追到岸邊時，只看見河面上飄著那件空蕩蕩的長衫...

世漓順流漂了五六里，被個打魚的老漢救起。他發(fā)著高燒，手里還死死攥著那三枚銅錢。

等他踉踉蹌蹌回到周家灣，已是三天后的黃昏。遠遠就看見自家院里煙霧繚繞，七星燈掛得比過年還熱鬧。

周婆子正跪在神龕前哭嚎："七娘媽開恩啊！信女愿減壽十年換我兒平安..."

世漓渾身濕透站在門口，卻見父親周老漢突然跳起來大叫："勝卦！連得三個勝卦！七娘媽顯靈了！"

原來他剛擲出三回圣杯，都是吉兆。

世漓望著供桌上堆成山的糯米糕、五彩絲線，突然覺得那尊神像的笑容格外刺眼。他默默撿起掉在供桌下的《孟子》，心里像揣了塊燒紅的炭。

那夜，世漓做了個夢。

夢見七娘媽站在云端對他說："癡兒，卦象不過是人心映照。你爹擲銅錢次次得吉兆，是因他心底早認定你能中狀元；那歹人算你血光之災，是因他存心要勒索。所謂占卜，不過是求個心安罷了..."

日月如梭，周家灣漸漸變了模樣。

西頭的張鐵匠不信鬼神，憑著祖?zhèn)魇炙囋诔抢镩_了鐵匠鋪。

有回鄰縣鬧匪，官兵點名要連夜打制三百把鋼刀。

同行皆念"阿彌陀佛"，直嘆倒霉。張鐵匠帶著徒弟三天三夜不睡覺，鐵錘敲得火星四濺。

事后縣太爺親自題匾"匠心獨運"，如今他家的鐵器都賣到省城去了。

東頭的李半仙家可就慘嘍！原本開著算命攤子，日子還算滋潤。偏偏兒子迷上賭錢，每回下注前都要擺卦問卜。

有回擲出個"大吉"，把祖宅都押上，結果輸得精光。現在爺倆蹲在城隍廟前替人寫家書，見了熟人就躲。

再說周世漓。那場綁架事后，他面上不顯，心里卻跟明鏡似的。照舊每日給七娘媽上香，讀書前也按規(guī)矩繞香案走三圈——可夜深人靜時，他總要多讀兩個時辰的書。

四十歲那年，他變賣祖?zhèn)鞯恼疾菲骶邷惐P纏，帶著妻兒搬去了省城。

"爹，這些銅錢龜甲可是祖?zhèn)鞯膶氊惏。?兒子急得直跺腳。

世漓把最后一套卦盤塞進當鋪，淡淡一笑："記住，人這一生，能靠的只有三樣東西——這兒、這兒、還有這兒。"他點點太陽穴，又拍拍長滿老繭的手心。

寒來暑往，世漓的頭發(fā)漸漸白了。他開了間私塾，教出的學生有當師爺的，有做掌柜的。最得意的門生是族中一個叫周彥的，天資聰穎，過目不忘。

"先生，昨夜我觀天象，紫微星大亮，今年秋闈必中！"周彥十五歲就通曉星象，每逢大事必觀天占卜。

世漓總摸著胡子搖頭："天象難測，不如多讀兩篇策論..."

大比之年，七十歲的世漓和十九歲的周彥同赴春闈。放榜那日，鑼鼓喧天——師徒二人竟同榜高中！

周世漓這輩子耗在讀書上的苦心可想而知，誰看了不為他長嘆一聲，不過好歹也是了卻了這樁夙愿，再沒有遺憾了。

金鑾殿上，老皇帝捋須感嘆："愛卿這番毅力，可比姜子牙啊！"

而周彥更是被欽點為少年狀元，跨馬游街時惹得滿城姑娘拋香囊。

"周老先生真是祖墳冒青煙啊！"茶樓里人人稱奇。

世漓卻望著周彥狀元袍上繡的星斗紋樣，隱隱有些擔憂。

果然，不到三年就傳來噩耗。周彥在任上染了風寒，卻偏要按"天官賜福"的古法，半夜冒雨登臺祭天，結果一病不起。

臨終前他拉著世漓的手說："先生...那日卦象明明顯示..."

世漓老淚縱橫，把學生冰涼的手按在《論語》上："癡兒，你算天算地，可算得過命？"

世漓最后活到九十九歲無疾而終。臨終那天，他讓曾孫把三枚生銹的銅錢放進棺材。

"太爺爺，這是您的護身符嗎？"

老人望著窗外抽芽的柳枝，笑得像個孩子："不，這是提醒咱周家——求神問卜，不如自己做主。"

如今周家灣還流傳著段順口溜："七娘媽，銅錢卦，不如自己闖天下。香灰堆得比山高，難抵胸中志氣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