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明:本篇故事為虛構內容,如有雷同純屬巧合,采用文學創作手法,融合歷史傳說與民間故事元素。
故事中的人物對話、情節發展均為虛構創作,不代表真實歷史事件。
“你確定,只要五兩銀子,他就能活下去?”
“活下去?哈哈!李老頭,你真會說笑。這不是活下去,是換個活法!五兩銀子,買的是一張通往紅墻里的門票。你兒子今后就是吃宮里飯的人了!”
那個被稱為李老頭的中年男子,雙膝跪在冰冷的石板上,渾身顫抖,聲音里帶著絕望的哀求:“劉師傅,求您行行好!我聽說,有‘輕’的法子,能……能留個念想。我們家只有這一根獨苗,求您手下留情!”
對面的“刀兒匠”劉師傅,那只獨眼閃過一絲不耐煩。他手里把玩著一塊銀錠,在陽光下晃得人眼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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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想?你想要他進宮后,做個半吊子,還是做個‘全乎’的奴才?”劉師傅猛地將銀錠摔在李老頭面前,發出一聲脆響。
“記著,進了我這扇門,就由不得你做主!宮里要的是‘干凈’!不干凈,就得死!”
李老頭看著腳下的銀錠,又絕望地看了一眼自己身后的兒子。他緊緊地抱住了頭,發出野獸般的低吼。他知道,他沒有選擇。
“罷了……全聽師傅的!只求……只求孩子能熬過這道坎!”
01
阿福那年七歲。
他已經不記得上一次吃飽飯是什么時候了。記憶里,天總是黃蒙蒙的,地里的莊稼早就旱死了,裂開的口子能塞進他的小拳頭。
村里的人,走的走,倒的倒。
阿福的爹,一個老實巴交的莊稼人,蹲在門檻上,已經三天沒挪窩了。他的背,像一張被拉滿的弓,仿佛隨時會斷掉。
“阿福。”李老頭開口了,聲音干得像兩塊石頭在摩擦。
“哎。”阿福有氣無力地應了一聲,肚子“咕”地叫了一下。
“跟我……進城。”
阿福的眼睛亮了一下。進城?城里是不是有白面饅頭?
他爹沒多說,拉起他冰涼的小手。阿福的娘躺在炕上,用被子蒙住了頭,肩膀一抽一抽的,卻沒有哭出聲。阿福不敢回頭看。
父子倆走了大半天。阿福的腳底板磨出了血泡,但他不敢喊疼。他爹的沉默,比打罵更讓他害怕。
終于,他們進了京城。城里的人雖然也面黃肌瘦,但至少還“活”著。
他爹沒帶他去集市,而是拐進了一條又一條偏僻的胡同。最后,在一個破敗的院子前停了下來。
院門上掛著一塊歪歪扭扭的牌子,阿福不認識字,只聞到一股奇怪的、刺鼻的草藥味。
他爹松開了他的手,整理了一下自己破爛的衣襟,然后“撲通”一聲,直直地跪了下去。
“師傅!劉師傅!”他爹的額頭用力磕在青石板上,發出“咚咚”的悶響,“行行好,收下這孩子吧!”
院門“吱呀”一聲,開了一條縫。
一個只穿著坎肩的男人走了出來。他很高,很壯,一只眼睛是灰白色的,另一只眼睛像鷹一樣銳利。
“又來一個。”男人低頭看著阿福,像是在看一頭小牲口。
“師傅!”阿福的爹慌忙爬過去,抱住男人的腿,“求求您,給孩子一條活路!”
劉師傅沒理他,只是彎腰,一把抓起阿福的手腕,又掀開他的破棉襖看了看。
阿福嚇得渾身發抖。
“根骨還行。”劉師傅咕噥了一句,松開了手。
“師傅!”阿福的爹見有戲,磕頭更快了,“求您行行好……選那個‘輕’的法子!給他留個念想……求您了!我們知道規矩,但是求您……”
“輕的法子?”劉師傅冷笑一聲,那只獨眼看得阿福心里發毛。
“進了我這扇門,”劉師傅一腳踹開阿福的爹,“就沒‘輕’‘重’之分,只有‘凈’與‘不凈’之別!”
他指著阿福:“你想好了?送進來,是死是活,就是我的事了。”
阿福的爹癱在地上,眼淚混著鼻涕流了下來。他知道,他沒得選。阿福也沒得選。
“想好了……想好了……”他爹的聲音已經碎了。
劉師傅不再看他,一把拎起阿福的后脖領,像拎一只小雞。
“爹——!”阿福尖叫起來。
“砰!”
沉重的院門關上了。
門外,是他爹撕心裂肺的哭喊;門內,是阿福不懂的、冰冷的黑暗。
阿福不明白,什么是“輕”的法子?什么是“凈”?
他只知道,他爹把他賣了。
02
院門關上的那一刻,阿福的世界就只剩下了恐懼。
阿福的哭喊聲隔著厚厚的門板,變得模糊不清。他想去拍門,可拎著他的劉師傅力氣太大了,他根本掙脫不開。
院子里很安靜,那種死一樣的安靜。地上堆著一些黑乎乎的、不知名的藥草,那股刺鼻的味道更濃了。
劉師傅把他拖進一間西廂房。
屋里很暗,只點著一盞豆大的油燈。阿福的眼睛適應了一會兒,才看清屋里已經有四五個和他差不多大的男孩。
他們都光著上身,面如死灰地縮在墻角,沒有人哭,也沒有人說話。那種絕望的氣氛,讓阿福瞬間停止了掙扎。
“脫。”劉師傅言簡意賅。
阿福哆哆嗦嗦地解開自己打著補丁的衣服。
“去那排著。”劉師傅指了指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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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福挨著一個比他稍大一點的男孩坐下。那男孩的嘴唇干裂,也在發抖。
“別哭。”男孩小聲對阿福說,聲音像蚊子叫,“哭了也沒用,哭了……挨打。”
“我……我怕。”阿福的牙齒咯咯作響。
“我也怕。”男孩往阿福身邊湊了湊,想汲取一點溫暖,“我聽我二叔說,咱們這兒是‘全凈’。隔壁街的那個‘趙師傅’,才是‘半凈’……可惜他上月被官府抓了。”
“全凈?半凈?”阿福更糊涂了。
“我二叔說,‘半凈’的……受的罪小一點。‘全凈’的……就……”男孩不敢說下去了。
阿福的心沉到了底。他隱約猜到,他爹在門口求的“輕的法子”,就是那個“半凈”。
可現在,沒得選了。
屋子里越來越冷。劉師傅從里屋拿出一個小火爐,開始熬煮什么東西。一股更濃烈的、混合著焦糊和草藥的味道彌漫開來。
“下一個。”劉師傅喊道。
一個男孩被兩個高大的、面無表情的壯漢拖了過去,按在了屋子中央的一條長凳上。
阿福嚇得閉上了眼睛,但他堵不住耳朵。
他只聽到一聲被壓抑的、短促的悶哼,然后就是器物落地的清脆聲響。
阿福渾身抖得像篩糠。
“下一個。”
輪到那個和他說話的男孩了。男孩的腿軟了,是被拖過去的。
阿福把頭埋在膝蓋里,他這輩子從沒這么害怕過。
“下一個。”
終于,輪到阿福了。
他還沒來得及反應,兩只鐵鉗一樣的大手就抓住了他的胳膊。他被拖到了那條長凳前。
“按住!”
阿福被死死地按在了冰涼的木板上,手腳都被粗麻繩綁住。
他想起了他爹,想起了他娘。他終于忍不住,放聲大哭:“爹!娘!救我!我不要——”
“吵死了!”劉師傅的徒弟捏住他的下巴,撬開他的嘴,一碗滾燙的、不知名的湯水猛地灌了進來。
“咳!咳咳!”那水像火一樣,從喉嚨燒到肚子。阿福被嗆得眼淚鼻涕直流,頭腦一陣眩暈。
他看到劉師傅從墻上取下了一把小刀。那刀很短,刀刃是彎的,像一彎月牙,在油燈下閃著銀色的冷光。
劉師傅俯下身,滿嘴的酒氣噴在阿福臉上。
“小子,”劉師傅那只獨眼盯著他,“忍著點。熬過去,你就出息了。”
阿福在眩暈中,只看到那片銀光落了下來。
緊接著,一股無法用言語形容的、撕心裂肺的劇痛,從他的兩腿之間猛地炸開!
阿福甚至沒能喊出聲,那股劇痛就淹沒了他所有的意識。他當場就昏死了過去。
那是他作為“阿福”,流下的最后一次“男兒淚”。
03
阿福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
他醒來時,是被一陣惡臭和悶熱熏醒的。
他睜開眼,四周一片漆黑。他想動一下,卻發現自己根本動彈不得。下身傳來一陣陣鈍痛,火辣辣的。
他發現自己躺在一個地窖般的屋子里,又暗又熱,一絲風也不透。
“這是哪兒……”他虛弱地開口。
“你醒了?”一個微弱的聲音從旁邊傳來,“這里是‘蠶室’。”
阿福嚇了一跳,他這才發現,自己身邊還躺著別人。
“蠶室?”
“嗯,”那個聲音說,“師傅說,這屋子模仿蠶繭里的溫度,傷口不容易壞……我叫石頭。你呢?”
“我叫阿福。”
“阿福……你也是‘全凈’的?”石頭問。
阿福想起了那個大男孩的話,點了點頭:“應該是。”
“唉……”石頭嘆了口氣,“我爹托了人,花的銀子比你們多。說好的是‘去二留一’……可不知道怎么回事。”
阿福聽不懂什么是“去二留一”,他只知道自己很痛,很渴。他低頭看了看,下身被厚厚的、泡過不知名藥汁的涼布裹著。一根細細的管子從布的中央插了進去,用來引流。
兩人在黑暗中,就這樣躺著,誰也不想說話。
第三天,門開了。
刺眼的陽光照進來,阿福趕緊閉上了眼。
劉師傅走了進來,他那只獨眼在黑暗中顯得格外嚇人。
“都起來。”
阿福和石頭掙扎著,被徒弟扶著坐了起來。
劉師傅走到阿福面前,粗魯地解開他身上的布。
阿福疼得倒抽一口冷氣。
劉師傅冷冷地看著阿福的傷處,點了點頭:“嗯,干凈。手藝沒問題。”
他又走到石頭面前,解開了石頭的布。
忽然,劉師傅皺起了眉頭,那只獨眼瞇了起來:“怎么回事?”
石頭嚇得一哆嗦:“師傅……怎么了?”
“哼!”劉師傅一腳踹在旁邊的水盆上,“手藝糙了!這……留了‘根’了!”
“師傅!師傅饒命!”石頭“撲通”跪下,可他太虛弱了,立刻就倒了下去,“我爹是托了人的……說好了……”
“托人?”劉師傅冷笑,“托人就能壞了我的規矩?‘去二留一’?那是前朝的老黃歷了!現在宮里要的是‘一刀清’!你這算怎么回事?半吊子!”
劉師傅罵罵咧咧地走了出去。
阿福和石頭面面相覷。
阿福這才明白,他爹求的“輕的法子”,那個“半凈”,就是石頭這種“去二留一”。而他自己,則是劉師傅口中的“全凈”、“一刀清”。
石頭哭了,他好像闖了大禍。
阿福也想哭,他不知道自己是幸運還是不幸。他只知道,他再也不是原來的阿福了。
04
在蠶室里又熬了兩天,劉師傅那張冷臉又出現了。
他身后跟著兩個徒弟,手里沒拿藥,也沒拿吃的,只是冷冷地看著阿福和石頭。
“是龍是蟲,看今兒了。”劉師傅說。
他走到阿福面前,一把拔出了那根插在阿福身上的細管。
阿福疼得悶哼一聲。
“過水吧。”劉師傅命令道。
“過水?”阿福不懂。
“尿!”劉師傅的徒弟粗暴地喊道。
阿福這才明白,這是凈身后的第一次排尿。他躺了三天,肚子早就憋得發脹。
他使勁,可什么也尿不出來。
傷口因為腫脹,把出口堵得死死的。他越使勁,傷口就越痛,肚子也越脹。
阿福的臉憋成了豬肝色,冷汗順著額頭流了下來。
“廢物!”劉師傅一腳踹在阿福的肚子上。
“啊!”阿福疼得在地上打滾,眼淚狂飆。
他感覺自己的肚子像個皮球,快要被憋炸了!
他知道,如果這泡尿尿不出來,他就會被活活憋死。
“尿啊!”阿福在心里狂喊。
他想起了爹娘,想起了那個干裂的村莊。他不想死。
“啊——!”
阿福用盡最后一絲力氣,發出了他這輩子最后一聲屬于“男孩”的嘶吼。
一股滾燙的、帶著血絲的尿液,終于出來了……
阿福癱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他感覺自己剛從水里撈出來一樣。
劉師傅那張面無表情的臉,終于露出了一絲笑意。
他點了點頭:“活了。”
接著,他轉向石頭。
石頭親眼目睹了阿福的慘狀,嚇得臉色慘白。
“到你了。”
劉師傅拔出了石頭的細管。
“師傅……我……我尿不出來……”石頭顫抖著說。
“那就憋死。”劉師傅冷冷地說。
石頭也開始使勁,他比阿福更痛苦。他的臉一會兒白一會兒紅,豆大的汗珠滾落,但他就是尿不出來。
“師傅……救救我……我……啊!好疼!”石頭開始在地上打滾,發出凄慘的尖叫。
劉師傅只是冷冷地看著,完全沒有要幫忙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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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根’的本就容易出事。”他對手下說,“腫起來,就把口堵死了。這孩子,廢了。”
“師傅!師傅!我爹給了錢的!救救我!”石頭還在哀嚎。
“哼,給了錢,買的就是這‘半凈’的手藝。手藝我給你了,你‘過’不去,能怪誰?”
劉師傅一揮手:“拖出去吧。別死在屋里,晦氣。”
“不!不!師傅!我能尿!我能——啊!”
石頭被兩個徒弟像拖死狗一樣拖了出去。他的哀嚎聲在院子里回蕩,最后慢慢消失了。
阿福縮在墻角,一動不敢動。
他親眼看到,那個和他聊過天的石頭,那個“半凈”的石頭,就這么“廢了”。
他忽然明白了。他爹求的“輕的法子”,那個“留根”的法子,原來才是最要命的。
而他這個“全凈”的,反而……活了。
05
在蠶室養了足足三個月,阿福的傷口結了疤。
他活成了。
劉師傅把他領出了那個院子,轉手賣給了宮里的一個管事太監。他就像一袋米,一捆柴,被領進了那道高高的紅墻。
那年他快八歲了。
阿福改名叫“小福子”。
接下來的幾年,他跟宮里其他新來的“小么子”一起,干最粗的活。
刷恭桶、倒爐灰、在冬天的河水里砸冰洗衣。手上的凍瘡裂開了口子,血和冰水混在一起,他也得忍著。
他發現,自己的身體“停”住了。
跟他同齡的男孩子,本該開始躥個兒、嗓子變粗、長出喉結。
小福子沒有。
他長高了,但長得像一根細竹竿,風一吹就要倒。他的臉,始終光溜溜的,沒有一絲絨毛。
最大的變化,是他的聲音。
它沒有像村里的二哥那樣,在一夜之間變得低沉、沙啞,而是永遠停留在了他凈身前的那一刻。
它不是女人的聲音。女人的聲音是圓潤的,是有起伏的。
小福子不敢大聲說話。他自己的聲音,像一把漏風的破笛子。
又尖,又薄,沒有胸腔的共鳴,飄忽忽的。
他自己聽著,都覺得瘆人。
十五歲那年,小福子因為手腳麻利,又“干凈”,終于熬出了頭,被分去伺候一個老太監張公公。
張公公是御茶房的“掌案”,一個有頭有臉的人物。
小福子第一次見他,嚇了一跳。
他……他有胡子!
雖然只是下巴上幾根稀疏發黃的短須,但那確實是胡子。
而且張公公說話的聲音,是男人的聲音!
那是一種沙啞、低沉、像砂紙磨過木頭的“公鴨嗓”。
小福子徹底糊涂了。
他發現,宮里的太監,聲音都不一樣。
師父張公公,是“公鴨嗓”。
另一個管事的李公公,人很胖,但聲音又尖又細,比小福子還尖,聽著讓人起雞皮疙瘩。
而小福子自己,就是這種“破笛子”聲。
他不知道哪種才是“對”的。
他第一次聽師父說話,就挨了一巴掌。
那天他給張公公端洗腳水,不小心灑了一點。他趕緊跪下,用他那個又尖又薄的“真童聲”求饒:“師父……奴才錯了……奴才……”
“啪!”
一記耳光,打得小福子眼冒金星。
“閉嘴!”張公公厭惡地看著他。
“你這破鑼嗓子,”他一腳踹在小福子心口,“是‘鬼叫’!主子們最忌諱這個!你這么說話,是想被拔了舌頭嗎?”
小福子嚇得不敢吭聲,趴在地上發抖。
他委屈極了。他也不想要這種聲音啊。
他想不通,為什么大家都是太監,張公公是“公鴨嗓”,李公公是“尖細嗓”,而自己的聲音,就成了“鬼叫”?
這和當年那個“全凈”與“半凈”,到底有什么關系?
06
小福子在張公公手下,過得戰戰兢兢。他最怕的就是自己開口說話,一張嘴,就可能招來師父的打罵。
他只能盡量少說話,埋頭苦干。
直到一個月后的一天晚上。
張公公那天多喝了幾杯酒,要沐浴。御茶房的活兒都忙完了,小福子就留下伺候。
屋子里熱氣騰騰,水汽彌漫。
小福子幫著師父脫了外袍,又扶著他進了大木桶。
“行了,你站那兒吧。待會兒遞帕子。”張公公閉著眼睛,靠在桶邊。
小福子恭敬地站在一旁,手里捧著干凈的袍子和帕子。
過了一炷香的功夫,張公公說:“扶咱家起來。”
小福子趕緊上前,搭了把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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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公公從木桶里站了起來。水汽繚繞中,小福子本能地遞上帕子,就在他抬頭的那一瞬間,他整個人都僵住了。
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嘴巴微張,手里的袍子都忘了遞過去。
他看到了……
他看到了師父張公公的身體。
小福子不是沒見過。當年在蠶室,在宮里洗澡,他見過太多和自己“一樣”的人。
但是,師父張公公,和他們……不一樣!
小福子的大腦一片空白。他不是厭惡,也不是害怕,他就是……徹底的、無法理解的“困惑”。
“嚇著了?”
張公公沙啞的聲音響起。他沒有生氣,只是拿過小福子手里的帕子,自己擦了擦。
他看著這個才十五歲、瘦得像豆芽菜的徒弟,嘆了口氣。
“你以為,咱們都‘一樣’?”張公公慢慢地坐到椅子上,披上外袍。
小福子“撲通”一聲跪下:“奴才……奴才……”
“起來吧,不怪你。”張公公擺擺手,“你進宮晚,又小,不懂這里頭的‘規矩’。”
張公公喝了口茶,那雙渾濁的眼睛看著油燈的火苗。
“福子,你記著。宮里的‘規矩’,是分朝代的。”
小福子站了起來,但不敢抬頭,恭敬地聽著。
“咱家,”張公公指了指自己,“是明朝末年那會兒進來的。那會兒的法子,是‘去二’。”
“去二?”小福子小聲重復。
“嗯。”張公公說,“就是你聽過的‘半凈’。只‘去其(睪)’。這樣,人就沒了‘根性’,不能算個‘全乎’男人了,自然可以伺候主子。”
小福子心里一震,這不就是石頭想要的,他爹哀求的“輕的法子”嗎?
“那……那‘全凈’呢?”小福子忍不住問。
“‘全凈’?”張公公冷笑一聲,“那是咱們大清的‘規矩’!要的是‘盡去其勢’,必須‘一刀清’!一點不留,這才叫‘干凈’,這才是對主子的‘忠心’!”
小福子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升起。他終于明白了。
“那……師父,聲音呢?”他問出了最大的疑惑。
張公公指了指自己的喉結,那里有一塊小小的凸起,“咱家是二十歲成年后才‘凈’的。這喉結、這嗓子,已經長成了。雖然‘去二’之后,沒了陽氣,聲音變了,但底子還在,就成了這‘公鴨嗓’。”
“那……那李公公呢?”
“李公公?”張公公撇撇嘴,“他也是‘去二’,但他和你一樣,七八歲就進來了。那時候他還沒長成,沒了那‘二物’,他這輩子就長不成了,聲音自然就又尖又細,跟女人似的。”
小福子呆立當場。
“而你……”張公公看著他,眼神里有一絲憐憫,“你不一樣。你是‘一刀清’。你……你什么都沒了。”
“你的身子,你的聲音,就永遠停在你七歲的那一天了。”
07
張公公的話,像一把冰錐,插進了小福子的心里。
他終于,徹徹底底地明白了。
他是最“干凈”的,也是最“不全”的。
他想起了那個死在“過水”關卡的石頭。石頭是“半凈”,是“留根”的,所以才那么容易出事。而他這個“全凈”的,反而更容易“活”下來。
這是多么諷刺的“活法”。
他也終于明白,為什么他爹在門口苦苦哀求那個“輕的法子”。他爹是想讓他“去二”,像李公公那樣,至少……還“留”著點什么。
可命運,或者說劉師傅,給他選了最“干凈”的路。
“師父……那我這聲音……”小福子摸著自己的喉嚨,那個永遠不會長出喉結的地方。
“你這聲音,”張公公皺起眉,“是‘鬼叫’,是‘真童聲’。主子們最忌諱這個。聽著不吉利,也刺耳。你這么說話,早晚是個死。”
小福子嚇得一哆嗦。
“那……那我該怎么辦?”
“怎么辦?”張公公哼了一聲,“學!想在宮里活下去,你得重新‘學說話’。”
那天晚上,張公公教了他一輩子都忘不了的東西。
“你聽著,”張公公冷冷地說,“你原來的聲音,那個又尖又薄的‘鬼叫’,是你的‘骨頭’。是你的‘根’。”
“但在宮里,‘根’是要藏起來的!藏得越深越好!”
“你要學的,”張公公清了清嗓子,忽然,他那沙啞的“公鴨嗓”不見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又軟又糯、故意拔高了八度、尾音拖得長長的“假聲”:
“主子爺……您吉祥……”
小福子聽得渾身起了雞皮疙瘩。這聲音,比李公公的還讓人不舒服。
“這,”張公公指了指自己的喉嚨,“這才是咱們奴才該有的‘皮’。”
“你得把‘骨頭’藏起來,只披著這張‘皮’。披得越像,你就活得越久。”
小福子花了整整半年。
他從一開始的滿臉通紅、羞恥得想死,到最后,能熟練地用那張“皮”說出任何話。
每天天不亮,他就跑到御花園的角落里,對著石頭練習。
“主子娘娘……您萬福……”
“奴才給您請安……”
他必須捏著嗓子,把那個刺耳的“真童聲”,修飾成一種柔和、討好、沒有棱角的“假聲”。
他的那個“真聲”,被他死死地鎖了起來。
半年后,當他端茶給張公公時,用那張完美的“皮”說:“師父,請用茶。”
張公公終于點了點頭:“行了。現在,你聽著像個‘全乎’的奴才了。”
他頓了頓,用他那沙啞的“真聲”,補了一句:
“小福子,記住。在這宮里,你原來的聲音……是你自己的。而這個假嗓子,是你的‘命’。”
08
小福子,靠著這張“皮”,在宮里活了下來。
他送走了師父張公公,也看著李公公被逐出宮。皇上換了一個又一個,最后,連皇帝都沒了。
紫禁城的紅墻,再也圈不住人了。
幾十年,彈指一揮間。
宮里的太監們,都被解散了。有的回了老家,但大多無家可歸。
小福子,現在該叫孫來福了。他用攢了一輩子的那點銀子,在當年那條胡同不遠處,買了個小小的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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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回到了他七歲時來過的地方。
孫來福老了,但他臉上沒有胡子,也沒有皺紋,就是一種松垮垮的、沒有生氣的白。
他成了胡同口的一個“怪物”。
別的老爺爺,冬天曬太陽,抽著旱煙,高談闊論,聲音洪亮。
孫來福只是安靜地坐著,縮在墻角。
胡同口的孩子們都怕他,說他是“老妖精”。
只有一個剛扎了小辮兒的孫女,不怕他。
她總跑來問他:“孫爺爺,您為啥跟別的爺爺不一樣,說話細聲細氣的,也不長胡子?”
孫來福愣住了。
這個問題,他一輩子聽了無數遍。
他想起了七歲那年,他爹跪在凈事房門口,在那個下午,哀求著:“……選那個‘輕’的法子!給他留個念想……”
他爹是想讓他“去二”,是想讓他留下“根”。
可他沒那個命。
孫來福摸了摸自己光滑的下巴,又摸了摸自己平坦的喉嚨。
他想起了師父張公公的話:“那個‘真聲’,是你的‘骨頭’。”
“骨頭……”
孫來福清了清嗓子。
他想試一試。他想用那個七歲的、屬于“阿福”的、“鬼叫”一樣的“真聲”,回答這個小孫女。
孫來福想告訴她:“因為爺爺我啊……”
他張開了嘴,卻發不出那個聲音了。
孫來福使勁,他想從胸腔里吼出來。但是沒有用。
他那根“骨頭”,在幾十年的宮廷生涯里,早就被“皮”給磨沒了。他已經忘了自己“真”的聲音是什么樣了。
孫來福唯一能發出的,只有那個捏著嗓子的、溫順的、討好的“假聲”。
“因為啊,”孫來福笑了笑,那笑容比哭還難看,“因為爺爺……年輕時,嗓子壞了。”
小孫女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又跑開了。
孫來福坐在小馬扎上,看著遠處紫禁城的角樓。
風吹過胡同,發出“嗚嗚”的聲響,像一把漏風的破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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