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斯克的夢醒時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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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寫平庸的故事/

　　當商業天才遭遇政治，可憐、弱小且無助

　　文/何伊然

　　編輯/劉宇翔

　　星艦又炸了。

　　當地時間6月18日晚，馬斯克旗下太空探索技術公司（SpaceX）的“星艦”在靜態點火測試中出現故障，并發生爆炸，消防部門出動滅火，SpaceX也啟動調查爆炸原因。

　　隨后，Space X在社交媒體平臺X上表示，“星艦”正在為第十次飛行測試做準備，在星際基地的測試臺上出現了“重大異常”。

　　這是星艦第十五次爆炸了，其中9次發生于正式試飛任務（集中于分離、再入階段），6次以上為地面測試失敗（含原型機與靜態點火），雖說馬斯克每次都可以說是“數據收集機會”，也的確SpaceX堅持的是“快速試錯”策略，多炸幾次也無所謂。

　　但這一次趕巧發生了馬斯克另一家公司AI初創公司XAI融資的關口，又在馬斯克“仕途不順”需要星艦長長志氣之時，這次爆炸，多少還是有點屋漏偏逢連夜雨的。

　　眼下，馬斯克需要新“贏點”，來提振信心。除了測試星艦，他還在推動X AI的新一輪融資，根據流傳出的投資者文件，X AI正就43億美元股權融資進行談判。根據投資者文件，X AI公司之所以急于融資，部分原因在于它已經花掉了之前籌集的大部分資金。

　　文件顯示，自2023年創立至今，XAI已通過股權融資籌集140億美元，截至3月31日，公司資產負債表僅剩余40億美元現金。燒錢的速度堪比星艦燒掉燃料的速度了。

　　在表示“將花更多時間專注于自己的公司”后，馬斯克接連不順，先是其社交平臺X遭遇大規模宕機，致使美國數萬用戶受影響，德國、西班牙、法國等多個國家的數千名用戶也被波及，然后又是星艦爆炸。

　　官場失意，商場也不得意，馬斯克流年不順。

　　01

　　盡管從馬斯克高調宣布為特朗普站臺的那一天起，外界都看得出這兩位高度自戀人士的合作只是階段性的各取所需，可是不到一年時間就從“親密無間”走向分道揚鑣，兩個人確實很講究效率。

　　6月，剛剛正式退出政府效率部的馬斯克就在“X”發文批評特朗普政府力推的大規模稅收與支出法案，認為政府效率部成了一切的“替罪羊”，表示要不是自己努力，共和黨去年就會輸掉大選。不僅如此，馬斯克還轉發了愛潑斯坦的舊聞，攻擊特朗普的生活作風。

　　馬斯克的反水引來了共和黨支持者一陣謾罵，民主黨人士也紛紛觀望看笑話。兩面不討好的特斯拉備受沖擊，市值在短短幾天就蒸發近1500億美元。

　　正當民主黨媒體搓手期待馬斯克甩出不利于特朗普政府的實錘證據的時候，馬斯克卻立刻調轉風向，在X平臺宣稱自己的言論過火了，感到很后悔。差不多同一時間，馬斯克的親爹在接受俄羅斯媒體采訪時為兒子辯護，稱全球首富承受的壓力太大了，需要“好好休息”。

　　馬斯克“認慫”的速度，比外界想的還快一些。

　　面對秒慫的馬斯克，特朗普表面上擺出大度的架勢，對馬斯克的道歉表示認可，他稱：“我不怪他任何事。我有點失望。”

　　馬斯克的光速變臉自然不是無理由的，因為特朗普手里握有底牌。

　　畢竟，馬斯克旗下的SpaceX崛起與美國官方真金白銀的鼎力支持有著密切的關系。

　　在火箭發射屢戰屢敗的低谷期，SpaceX就拿到了NASA的巨額訂單，直接繼承NASA退役的航天飛機的發射任務，拿到了阿波羅計劃的部分技術授權，NASA的專業人才也為其所用。

　　目前，SpaceX超過70%的營收來自美國政府，累計從NASA獲得的合同金額高達150億美元，從五角大樓拿到的合同也有70億美元合同，承擔了包括火箭發射、月球探測、阿爾忒彌斯登月任務在內的多項太空關鍵任務，星鏈網絡為約50個軍事指揮部提供通信服務，還承接了國家偵察局（NRO）建造間諜衛星網絡的絕密項目。

　　無論是民主黨上臺還是共和黨上臺，SpaceX都占到了好處。在馬斯克幫助特朗普重返白宮后，馬斯克更是想直接干預NASA負責人的人選。

　　據媒體報道，馬斯克向特朗普推薦了商業盟友、曾經搭乘SpaceX飛船飛往地球軌道的賈里德·艾薩克曼擔任NASA負責人。艾薩克曼是支付處理公司Shift4 Payments的首席執行官，沒有任何從政經驗，還曾經是民主黨的“金主”。

　　實際上，正是跟馬斯克不對付的白宮人事主管戈爾在5月31日說動特朗普撤銷艾薩克曼NASA局長的提名，成為壓垮兩人關系的最后一根稻草。

　　據知情人士透露，在馬斯克和特朗普爆發激烈爭吵后，白宮指示美國國防部和NASA審查SpaceX的合同細節。此外，為了規避馬斯克不穩定情緒帶來的風險，五角大樓還在考慮降低SpaceX在新一代導彈防御系統中的參與程度。當然，白宮發言人否認這是針對SpaceX，強調特朗普對所有合同“一視同仁”。

　　看不慣馬斯克的人很多，戈爾只是其中一位。

　　2015年5月，美國軍方向SpaceX頒發認證，允許其進入美國軍用發射市場。雖然軍方和SpaceX業務往來廣泛，許多軍方高級人士對馬斯克頗有微詞。

　　面對言行一向出格的馬斯克，軍方對他是否能保守秘密一直持有懷疑態度。據媒體報道，馬斯克從來沒有拿到需額外授權的“敏感分隔信息（SCI）”的訪問權，他無權進入大多數涉密的SpaceX設施，也不知道發射的火箭搭載了哪些軍用衛星。即便如此，2024年12月，馬斯克還因多次違反聯邦報告協議招致軍方審查。

　　在這次的罵戰中，軍方人士或許不是特朗普的支持者，但絕大多數認可要削弱馬斯克在官方的影響力。“這不是電視節目，而是關乎國家安全的問題。”

　　因此，一旦特朗普的態度徹底轉向，有的是人可以幫他拿出“約束”馬斯克的方案，聯邦政府也不需要取消合同，多加幾道審查環節就足以重創SpaceX的資金流。

　　在特斯拉日子愈發艱難的時候，穩住SpaceX的業務對正處在困境中的馬斯克尤其重要。權衡之下，認慫來的那么快也就不難理解了。

　　但令馬斯克沒想到的是，這時候，星艦又雙叒叕炸了。這可又給“政敵”、軍方、聯合發射聯盟（United Launch Alliance）輸送攻擊的“彈藥”了。

　　即便特朗普“不計前嫌”想繼續還馬斯克一個大人情，讓SpaceX能繼續履行合同，但如果星艦繼續炸下去，游說集團仍有充足的理由，迫使特朗普擱置乃至放棄這個想法。

　　02

　　如果說太空計劃是馬斯克的未來，那么特斯拉就是其發家的基本盤。

　　但2025年一季度，特斯拉的財報表現可以說是災難，在全球汽車交付量為33.67萬輛，同比下降13%；營收139.67億美元，同比下降19.6%。

　　馬斯克全面“回歸”確實可以帶動市場的信心，提振公司上下低落的情緒。可一時的精神力量能發揮的作用有限，這家新能源行業的先行者在激烈的市場競中越來越來像“守舊派”，自Model Y上市以來，主打車型已經5年沒有換代升級。

　　隨著行業全面的技術升級，特斯拉的生產成本優勢不僅被中國的新能源車企踩在腳下，歐美傳統車企也紛紛趕上了，外形怪異的Cybertruck雖然引爆了話題度，銷量表現卻很差。

　　馬斯克必須拿出改善產品，讓市場看到其重回領跑位置的希望。

　　跟特朗普的罵戰剛剛平息，馬斯克就高調宣布將在6月22日在得克薩斯州奧斯汀交付首輛全自動駕駛汽車，并推動Robotaxi服務的試運營。

　　這銜接速度之快，讓人不得不懷疑罵戰是否是一場有意為之的炒作。

　　根據一季度財報，特斯拉FSD總里程已經超過35億英里。相較于同行競爭對手，特斯拉擁有的海量真實行車數據可以幫助其更好地訓練自動駕駛系統，這也是馬斯克堅信自己可以從行業競爭中脫穎而出的原因。

　　按照馬斯克的邏輯，當汽車升級為可以幫助車主自動賺錢的工具后，用戶對自動駕駛服務的訂閱意愿會迅速提振，新能源汽車飽受詬病的保值率也會因此得到改善。

　　不過，Robotaxi試運營進展也需要看監管部門的審批。

　　為了保證美國企業在行業內的領先地位和影響力，美國的交通部門漸漸放寬了對自動駕駛的限制。然而，特斯拉FSD在2024年連續發生多起事故引發了輿論風波，美國國家公路交通安全管理局（NHTSA）不得不發了一份問題清單對特斯拉開展調查。5月，NHTSA再次發函要求特斯拉說明在惡劣天氣條件下運營Robotaxi的詳細信息。

　　馬斯克顯然是想趕在NHTSA的調查結果出來之前，在監管相對較松的得克薩斯州先行運營Robotaxi，畢竟，現在特斯拉的估值，已經很大程度上取決于Robotaxi的進展。

　　一個不好不壞的消息是，6月19日，得克薩斯州議員要求特斯拉將其原定于奧斯汀推出的Robotaxi計劃推遲至九月，以配合即將生效的新法律。這個新法案上月就在州議會獲得通過，但尚未得到州長的簽署。根據該法案，自動駕駛公司必須向州政府申請運營許可證，如果州政府認為無人駕駛汽車“危害公眾”，州政府可撤銷許可證。

　　就在臨門一腳之際，突然被州議員們要求延期，如果馬斯克非要在6月22日推出Robotaxi，那么公司就得提供詳細信息，證明Robotaxi在奧斯汀的服務是合規的。議員們只給馬斯克3天時間，意圖再明顯不過了。

　　如果馬斯克選擇就范，那么他就得再等兩個多月，這就是個“壞消息”。

　　但如果其實Robotaxi還沒準備好，只是馬斯克先把牛吹了出去，那么議員們的要求就給了他一個臺階下，讓他再有兩個多月時間繼續完善Robotaxi，從這個角度，這就是個“好消息”。

　　03

　　除了外界的壓力，馬斯克也需要平息特斯拉內部的分歧。

　　據媒體披露，特斯拉高管層有很多人并不認可大舉押注FSD和Robotaxi的做法。如果馬斯克想要為大舉進軍AI籌措資金，那特斯拉需要豐富車型，參與到“價格戰”之中。

　　“有大量模型顯示FSD和Robotaxi的回報將是緩慢的，它將是起伏不定的。在美國以外，鑒于嚴格的監管環境或缺乏監管環境，這將非常非常困難。”

　　反對者認為，FSD和Robotaxi并不能刺激用戶消費，要按照馬斯克的設想發展，汽車的使用頻率得到提升，共享汽車會變得普遍化，那么市場對私有汽車需求量會大幅縮小，特別是城市地區。從提振銷量的角度考慮，產品價格發揮的作用更大。在各國政府的新能源補貼逐步退場后，消費者更加看重性價比。

　　2024年，特斯拉曾表示要在2025年推出一款價格在2.5萬美元的入門級車型Model 2。有消息稱，產品已經在德國工廠開展測試，但馬斯克對低價車型毫無興趣，項目基本等于被叫停。

　　在馬斯克明確做出押注FSD和Robotaxi的戰略決定后，持有反對意見的高管接連辭職。因此，如果Robotaxi進展不順利，馬斯克不能把責任推給任何人，這完全是他的一意孤行。

　　尤其是Robotaxi成為維持特斯拉市值的主角時，Robotaxi就更不容像星艦那樣“雖然失利但得到了數據”，所以得州議員們的要求，在一定程度上，給了馬斯克時間，就看，他接不接這個臺階。

　　對于成人世界而言，無所顧忌地表達和做事是一件奢侈品，馬斯克涉足政壇付出的代價遠超他的預期，他的一舉一動都不再是個人行為，都被認為有明顯的政治意味。

　　這讓馬斯克不但在美國國內飽受爭議，甚至出現針對特斯拉和門店的暴力行為，銷量大幅下滑，歐亞多個國家也因他的言論、特朗普政府的政策，而和馬斯克保持了距離，乃至對馬斯克直接提出批評。

　　陷入政治漩渦，讓馬斯克錯失了很多機會，特朗普給與的回報又沒有滿足他的胃口。

　　在馬斯克最為看重的AI領域，特朗普還悄悄搭上了OpenAI。1月，奧爾特曼在白宮高調啟動的五千億美元規模“星際之門”計劃，堪稱是直接打臉馬斯克，擺明了誰才真正是美國政府認為的AI行業領導者。

　　這使得X AI在向投資者融資時，不那么好講故事，即：如果X AI很強，那為什么在馬斯克與特朗普關系最親密的時候，都沒能主導白宮的AI計劃？

　　而現在，當馬斯克和特朗普關系大起大落之后，無論是依賴政府訂單的SpaceX還是需要政府背書的X AI，都會被資本市場重新審視和重估價值，就連看似市場化的特斯拉，其實也跟監管當局的態度，息息相關。

　　馬斯克當然早就明白他的生意從來都離不開官方的支持，所以他才在當初斥巨資助選特朗普，并在特朗普當選后鞍前馬后幫助其削減聯邦開支，帶著MAGA的紅帽子四處張揚表忠心，不惜得罪無數人。

　　但令他沒想到的是，“友誼的小船”傾覆得那么快。馬斯克沒日沒夜想盡辦法削減下來的開支，被大美麗法案輕易就加回去了，推薦的人選被換掉了，眼看到手的訂單又有“被炸飛”的可能，折騰了這么久，花費數億美元，結果除了損失千億身價，什么都沒撈到。

　　此次得州議員的要求，也不能說就沒有趁機敲打馬斯克的可能性。

　　“科學狂人”“商業奇才”在波詭云譎的政治漩渦里，顯得那么幼稚，又那么無助。

　　很多人曾經以為在美國只要有錢，就能干任何事甚至左右政壇。這是個可笑的誤會，防止商業大亨染指政壇，其實是華盛頓的共識，從被拆分的洛克菲勒商業帝國，到在壯年選擇隱身幕后的谷歌創始人，以及近年來“享受生活去”的貝索斯、扎克伯格，都深諳身為巨富就要和政壇保持一定距離的潛規則。

　　馬斯克當然也明白這個潛規則，但他之前還是選擇了賭一把。既然allin了，那就愿賭服輸，如今陷入內外交困，馬斯克就必須收拾自己攪動政壇風云所引發的后果。

　　這是屬于他的又一個“夢醒時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