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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承毅
燥熱的秋風吹紅了一地的高粱。又到了釀咂酒的季節。
小時候,高粱一紅,奶奶就會緊鑼密鼓地釀起咂酒來。咂酒味甜,微醺,回甘,連我們小孩子都能喝,非常受歡迎。
清早,奶奶割回一束束沉甸甸的高粱穗子,在院壩里攤開,用木槌一棒棒捶打。在一道道揚起又落下的美妙弧形里,顆顆高粱米脫離了穗頭,解開了外殼,散落在院壩中。不一會兒,就堆成了小丘,左一堆,右一堆。
高粱米脫粒去殼,奶奶把它們全部裝進又大又圓的簸箕中,反復簸動,揚棄穗殼和雜質;再倒進一個大盆子里,反復清洗,除掉所有的穗殼和雜質。不多時,大盆子里,一顆顆圓溜溜鼓囊囊亮晶晶的高粱米堆簇成了小山,仿佛脫胎換骨,閃爍著豐收和成熟的光澤。
奶奶在灶頭忙活。大鐵鍋中,一大鍋水在炭火舌的歡快舔舐下,漸漸冒泡。奶奶將所有的高粱米傾倒其中,開始烹煮。一小時左右,高粱米被沸騰的開水煮得半生半熟。奶奶用勺子舀出一點,嘗一嘗,掐一掐,差不多了,就全部舀起來,盛在一個大簸箕中瀝水。
木甑子早就洗干凈了,屜布也已經鋪上了,奶奶將瀝干水的高粱米全部倒進甑子里,放進大鐵鍋中開始蒸。熱氣在鍋中蒸騰,順著甑蓋裊裊而上。奶奶在灶孔和灶頭間“巡邏”,一會看火加煤,一會看氣添水,仿佛一個掌管廚房的權力巨大的灶神。差不多一個小時過去,奶奶揭開甑蓋,扇開熱氣看一眼:“可以了!”然后端起甑子,將蒸熟的高粱米全部傾倒進大簸箕中。剛蒸熟的高粱米滾燙非常,奶奶用筷子將它們薅開、攤平,鋪滿整個簸箕,再端到通風處晾著。
直到確認所有的高粱米全部涼透,奶奶才會進行下一步:發酵。酒曲是早就準備好的,奶奶憑著經驗,把適量的酒曲碾碎成末。高粱米倒進大盆子里,酒曲末也倒進去,奶奶用洗凈的手反復攪拌,一次,兩次,三次……直到酒曲末幾乎均勻地裹覆在高粱米上,奶奶才停手。盛滿高粱米的盆子被密封上一層塑料膜,再蓋上一床厚厚的棉被,接下來,將嬗變交給時間,將美味交給等待。
一整天之后,奶奶會揭開塑料膜的一個小角,嗅一嗅,笑瞇瞇地說:“有酒味了,可以了!”或者說:“好像還沒什么味道,再發幾個鐘頭。”
發酵好的高粱米還不能稱為“咂酒”。但是,也可以吃了!奶奶揭開塑料膜,一股子甜香與酒香混成的濃香撲面而來,我們深吸一口氣,空氣都仿佛醉人。奶奶用飯碗給我和弟弟各盛一碗發酵后的高粱米嘗新。我們舀一勺高粱米塞進嘴里,一股子微甜微醺的味道溢滿口腔。這滋味,讓人沉醉,讓人欲罷不能。
奶奶將洗凈的大肚子陶罐搬出來,將發酵后的高粱米全部舀進去,壓實,在中央戳一個孔,再用塑料膜牢牢密封。約一天一夜之后,咂酒終于釀好了!
大家紛紛聚攏。奶奶笑瞇瞇地將一瓢開水倒進大肚子陶罐,再用塑料膜重新密封,把幾支洗凈的竹竿插進塑料膜,叫大家開喝。我們一人握著一支竹竿,開始吮吸。熱乎乎,甜滋滋,齒頰生香,幸福滿臉。渾身上下,頓覺舒爽:“好甜啰!還有點酒味兒!”“好喝,太好喝了!”
聽著聲聲夸贊,奶奶笑瞇瞇地重新摻進開水,封好酒罐,然后走向院壩,邀請友鄰、親朋前來品嘗。大家歡歡喜喜聚在我家,手握竹竿,喝起咂酒。幾顆頭顱幸福地碰在一起,熱熱鬧鬧的交談聲傳到云霄之外,和諧歡樂的鄰里情也在熱烈發酵。
一罐咂酒香,幾多笑模樣。那些年,奶奶自釀的咂酒喲,慰藉著物質匱乏的童年,慰藉著淳樸的鄉村,慰藉著永遠的鄉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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