豬油、鞭子，學前教育的“盲”與“狂”

一罐渾濁的豬油，幾段暴力監控，映照出中國學前教育的兩種失守。

作者 | 磊叔

編輯 | 磊叔

題圖 | AI制

江西瑞昌，一名5歲男童左眼被鉛筆扎傷，園長用“祖傳秘方”豬油涂抹傷口。油脂封堵了房水外流的創口，也堵住了最后的救治希望。孩子左眼永久失明，終生需佩戴義眼。

遼寧盤錦，一名3歲女童在15天內被4名幼師毆打近千次。監控記錄下扯頭撞墻、掌摑面頰的日常。北京兒童醫院在診斷書上寫下：“未特定性精神障礙”。她不再說話，偶爾砸電視，大小便失禁。

兩起事件，同一種病根。當救命的豬油成為致盲的毒藥，當育人之地淪為施暴之籠，我們看到的是學前教育生態的雙重潰敗：一邊是蒙昧無知的“土方療傷”，一邊是道德淪喪的“習慣施暴”。

一、失守的防線

兩起事件暴露的不僅是機構的失責，更是監管、資源與法律的三重失靈。

江西事件中，涉事幼兒園長期無證辦學，教師僅接受過2小時線上培訓。用豬油處理眼傷——這種違背基本常識的行為，折射出準入制度的形同虛設。

遼寧事件中，4名施暴幼師均無教師資格證，僅持保育員證卻承擔教學任務。更荒誕的是，暴力已成日常，竟在監管眼皮下長期存在。

《中華人民共和國學前教育法》已于2024年11月頒布，確立了“最有利于兒童”原則。然而，從文本到現實之間，橫亙著巨大的執行鴻溝。

教育部統計顯示，全國幼兒園師生比低至1:17，遠低于1:7的國家標準。農村地區無證教師比例高達44%，幼師平均工資僅為城鎮職工的60%。

在這樣的背景下，豬油療傷與暴力虐童已非偶發悲劇，而是系統性失守的必然苦果。

二、失效的監管

學前教育監管長期陷于“九龍治水”之困。

教育、公安、消防等多部門職責交叉，結果往往是“誰都管，誰都管不了”。一些地方對無證幼兒園“只查不關”，因為關停之后，孩子無處可去。

監管技術同樣滯后。全國僅60%幼兒園接入監管平臺，監控存儲時間短、存在死角，為隱瞞真相留下空間。江西事件中，園方聲稱“監控損壞”；遼寧事件中，監控僅存15天，恰好掩蓋了長期施暴的痕跡。

監管力量更是薄弱。27個省份未設專門的學前教育管理機構，多由兼職人員負責。有限的人力面對全國27萬所幼兒園，難免左支右絀。

當監管患上“盲癥”，豬油便取代了無菌紗布，暴力也被默認為“管教之法”。

三、市場與道德的雙重潰敗

學前教育正經歷市場失靈與道德失范的雙重夾擊。

民辦園承擔了相當一部分學前教育供給。2011年以來新增在園幼兒中，75.1%入讀民辦園。部分地區民辦園月費高達2500-5500元，形成“進公辦園難、選民辦園貴”的困局。

在市場邏輯驅動下，部分幼兒園為控制成本，壓低教師工資，忽視專業培訓。遼寧虐童事件中，幼師月薪僅三四千元，難以吸引和留住合格人才。

更嚴峻的是，由于學前教育資源整體短缺，去年有超過兩萬家民辦幼兒園關閉，參見《》。即便發現問題，監管也常陷于“取締難”的窘境：關閉這些幼兒園，孩子們該去哪里？據北京此前統計，有1290余家未登記注冊的自辦園，為半數學前兒童提供看護。

在這扭曲的市場中，劣幣驅逐良幣已成常態。

四、嚴格執法的渴望

當前法律對虐童行為的懲戒，與其造成的傷害遠不匹配。

《刑法》中的“虐待被監護、看護人罪”最高刑期僅三年，難以彌補兒童終生的心理創傷。行政處罰威懾更弱，遼寧事件中，涉事教師最初僅被處行政拘留10-15天。

法律對精神傷害的認定同樣困難。現行鑒定標準偏重身體損傷，對創傷后應激障礙等心理傷害關注不足。當3歲女童被診斷為“精神障礙”，法律卻難以衡量這種傷害的價值。

《學前教育法》雖明確規定了對體罰、歧視等行為的處罰，但如何將條文轉化為切實的懲戒力量，仍需執行層面的細致完善。

當法律“無牙”，違規者便有恃無恐。正如江西事件中那位園長所言：“等幾年成無民事行為能力人即可拒賠”。

五、重建之路：制度與良知

學前教育需要制度與良知的雙重救贖。

制度層面，應建立全國幼師黑名單數據庫，對虐待兒童行為實行終身禁入。同時強制幼兒園監控全覆蓋、存儲不少于90天，并向家長開放隨機抽查權限。

法律層面，需推動提高虐童罪量刑標準，明確旁觀不制止者的連帶責任。同時設立兒童傷害賠償保障基金，緩解受害家庭的經濟壓力。

資源投入上，政府應切實履行責任。目前全國尚有17個省未建立學前教育生均公用經費撥款標準，有的地方標準極低，每年每生僅50元。必須加大財政投入，保障教師待遇，吸引優秀人才。

但僅有制度遠遠不夠。教育之本在于愛與責任，任何制度設計若失去這個內核，終將流于形式。遼寧事件中，那個在暴力現場試圖用蹦跳討好老師的小男孩，他的恐懼與討好，映照出教育最根本的缺失——對生命的敬畏。

江西的家長準備賣房訴訟，“賣房也要把官司打到底”。在家長身上，我們看到了底線性的尊嚴。而社會需要做的，是讓制度長出牙齒，讓良知回歸教育。

法律文本必須轉化為讓孩子免于恐懼的日常。否則，今天是被豬油封住的眼睛，明天就可能是永遠沉默的童年。一罐渾濁的豬油，幾段暴力監控，映照出中國學前教育的兩種失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