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來，我沒等到超越它的美劇

黃小米

在弗蘭西斯·麥克多蒙德近幾年連奪奧斯卡影后之前，她的演技早已得到獨立電影影迷認可。而宣告她正式進入主流視野的是只有四集的HBO迷你劇《奧麗芙·基特里奇》。這部劇目前在豆瓣穩穩拿下 9.3 分。

《奧麗芙·基特里奇》

原著小說作者伊麗莎白·斯特勞似乎也放不下這些人物，前兩年又出版了一本關于奧麗芙的續作，擴大了小說里那個虛構的美國新英格蘭地區小鎮的人物宇宙，更新了奧麗芙的「近況」，很可能被這部成功的改編電視劇觸發了新一輪靈感。

清冷靜美的海邊小鎮是不少懸疑劇的背景，《奧麗芙·基特里奇》同樣關于平靜的海邊小鎮上的不平靜的人心。劇集當年的宣傳語是：「世上并沒有簡單生活」。

奧麗芙剛出場的時候是準備在樹林里尋死的老婦，鏡頭跟著她在開槍前懷著眷戀掃過周遭的花草和天空。閃回從這里開始，奧麗芙在這一刻之前二十五年的人生濃縮在三個多小時里，直到最后一集閃回才結束。這部劇最初在威尼斯電影節放映，它的確比大部分迷你劇都更像一部電影。

自殺和抑郁在劇中多次出現，小學數學老師奧麗芙的父親為抑郁癥所苦，最終「一槍崩了自己」，奧麗芙情緒多變，不屑于通俗的情感表達，丈夫表達愛，被她嫌棄，她習慣用貶低的語氣打壓兒子，旁人表現出快樂和友好，被她視為愚蠢。她瞧不起現代心理學，因為用不著心理醫生她也知道自己不快樂。抑郁被她視為優良家傳，因為「總是和聰明一起來的」。

第一集是全劇最輕松的一集，比較年輕的奧麗芙日常在飯桌上嘲笑別人，往往一針見血又好笑。兒子雖然是她言語暴力的受害者，卻也是唯一欣賞她這些不懷好意的急智的人，這竟成了這對母子關系最融洽的時候。奧麗芙也會關心學生的抑郁家長，在面對心愛的同事英語老師時會變得沉默。奧麗芙和英語老師之間的感情拍得點到即止，她的丈夫藥劑師亨利對年輕女助手德尼絲的迷戀展開得更充分。

亨利在這部劇里的比重并不小于奧麗芙，他映照出奧麗芙的自以為是，也測試著觀眾的世界觀。如果你更接近奧麗芙的懷疑者角色，就會像她一樣很難相信亨利徹頭徹尾是個善人。他容易相信別人，善于和他們建立積極的聯系，他對人生的期待不過是愛與被愛，這雖然普通，卻并不低奧麗芙一等。

因為她想要的也不過是一些基本的情感滿足，但她無法表達，更不愿承認。

英語老師車禍身亡后她在家里壓抑著哭聲痛哭，不僅僅因為痛失所愛，也為了永遠無法實踐的私奔計劃，為了人生另一種可能的中斷，同時亨利也在苦苦壓抑對德尼絲的好感，他把奧麗芙的痛苦看在眼里，選擇留在她身邊，因為理解。

從第二集開始，這部劇的調子開始變得像入冬的緬因州天氣一樣越來越凄厲。

隨著年紀漸長，奧麗芙的懷疑和尖酸變得可悲可憐。她的自信來源從來不是過人的學識和素養，而僅僅是自以為看穿一切的反叛，類似少年自以為能夠戳破成人世界的矯揉做作。她的驚人發言和獨特行為在旁人看來只是古怪難搞，完全沒有智慧的成分。她在不小心聽到準兒媳對自己的評價后，能做的只是像個小孩一樣畫花媳婦的衣服，偷走人家的耳環和鞋。

兒子躲著她，丈夫也先她一步離開了人世。丈夫離世前很長一段時間早已人事不知，奧麗芙的反應是拼命和丈夫說話，事無巨細向毫無反應的丈夫報告她的日常。這一段是全片最讓人揪心的部分。因為觀眾和她都知道一切已經晚了，再也沒有機會好好珍惜丈夫的愛，也永遠沒有機會回報他了。

但這部劇并不是一個簡單的寓言，奧麗芙也不是個單一的角色。第二集里她在大鬧兒子婚禮的同時還阻止了兩場死亡，但她并沒有變成一個圣人。

她介入他人生活的方式還是那么武斷，就像她武斷地認為兒子的好好媳婦其實徒有其表一樣，她也霸道地不準從前的學生尋死，并指揮他救下不慎跌落懸崖的女子。最后一集她散步時路遇倒臥的男子，脫口而出的問候語是：「你死了嗎？」這個由比爾·默瑞扮演的喪妻男子杰克給了喪夫的奧麗芙一次重建親密關系的機會。

他們在短短幾句對話之間就摸清一個事實：雖然對方從教育背景到價值觀都和自己差別甚大，但他們是一類人，一輩子頑固地抵抗世界的平庸，直到對孤身在世的自己也難以忍受。

奧麗芙放棄了自殺的念頭，最后她枕在杰克的肚子上，看向窗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緬因海景，說：「真讓人困惑，這個世界，我還不想離開它。」奧麗芙還會是那個全身寫滿「生熟人勿近」的奧麗芙，但她終于肯承認對生命的留戀了。

普利策獎獲獎小說《奧麗芙·基特里奇》并不容易改編，書中十三個故事雖然都發生在同一個小鎮，互相之間的聯系卻很微弱。奧麗芙這個人物在幾則故事中是主角，在其他故事里則時隱時現。

弗蘭西斯·麥克多蒙德出演過羅伯特·奧特曼導演的《銀色·性·男女》，那部電影將雷蒙·卡佛幾篇毫無關聯的小說串聯起來。不知道是不是受到電影啟發，弗蘭西斯早早買下小說改編版權并參與制作了《奧麗芙》。

劇中大小角色的扮演者都實力不俗，飾演「老鼠」德尼絲的佐伊·卡贊和老實人變直男癌的杰西·普萊蒙都成了最讓人期待的美國當代演技派代表。而這群優秀演員的中心還是弗蘭西斯。

在這部劇之前，弗蘭西斯大部分時候是獨立電影里的可靠配角，盡管她早就得到過奧斯卡和戲劇界的托尼獎雙重肯定。獨立、倔強的奧麗芙有點像她最近的獲獎角色，但比《三塊廣告牌》里的復仇母親豐富，比《無依之地》里的天涯行者完整，可以說幾乎沒有電影給過她如此全方位的發揮機會。

所以最頂級的演員，都去演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