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討論萬歷援朝之役時,沈惟敬是個繞不開的焦點人物。一個平頭百姓為何能斡旋于中日兩國之間,又為何能左右戰局甚至大肆忽悠兩國朝廷和君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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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明廷雖然在審判沈惟敬時,將他稱為違規潛入京師居住的“市井無賴”。但真實的沈惟敬,出身和經歷并不一般。
沈坤居湖之西麓,家頗饒 … 嘉靖間,以門戶充役集收銀米。遇歲饑,死者相枕,坤悉散家貲并所收銀米以療饑民,官督之,茫無以應,甘罪獄中 … 倭戰王江涇,我軍失利,胡亦被圍,坤子惟敬甫弱冠,單騎突圍中,挾胡而出,胡益愛重坤。授職千總,部兵三千,父子設計,偽裝犒軍官,滿載藥酒,手執公文,經倭營而過,度倭追我將近,父子棄舟度水走。倭得酒,喜甚,爭飲,而死者無算。
根據天啟朝《平湖縣志》的記載,沈惟敬家原本頗為殷實,后為救助饑民不僅家道中衰,其父還因未完成收稅的差役而入獄。隨后為贖罪沈惟敬不僅隨父(沈坤)從征抗倭,還在嘉靖三十四年五月的“王江涇之戰”中救過直浙總督胡宗憲的命。這既是恩情,也算是獲取了一點官場人脈。
嘉靖三十六年前后沈惟敬北上京師闖蕩,只是三十多年也沒能混出大名堂,長期與一幫方士廝混在一起。不過在此期間,他結識了喜好丹術的袁某。雖然此人沒啥本事和成就,但他的女兒是后來兵部尚書石星的寵妾。
萬歷二十年援朝之役爆發后,明廷在籌備兵馬錢糧時,突然意識一大尷尬。由于四夷館的荒頹,翻遍朝廷居然找不出一個會日語、了解日本情況的人。沒辦法的兵部尚書石星,只好對外特招人才。
就這樣經人介紹,自稱懂日語和倭情的沈惟敬就被石星授游擊銜(三品)并安排進經略衙門,“石星訪求通曉倭情人員,惟敬自稱頗知倭情。石尚書準授游擊職銜,前赴經略(宋應昌)衙門聽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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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沈惟敬懂日語以及了解倭情的原因,目前有兩種說法。其一,他早年隨其父參與對日貿易的過程中自己學習、了解;其二,其仆人沈嘉旺被倭寇俘至日本十幾年,逃回明朝后向沈惟敬講述了在日見聞以及教授日語。
由于日本侵朝之初,明廷正在全力鎮壓“哱拜之亂”,所以對于援朝之役采取的是“戰和并舉”。一邊積極備戰,一邊與日方接觸并嘗試和談避戰。其后隨著朝廷不堪糧餉重負以及碧蹄館之戰的失利,議和更是成為了主流聲音(主要是神宗也傾向議和)。
原本名不見經傳的沈惟敬,憑借懂日語的優勢,自然也就成為與兩國溝通談判的重要人物。換句話說,并不是沈惟敬忽悠明廷議和,他只是在執行明廷的議和命令。
那么沈惟敬有沒有在議和過程中,為個人私利而大肆忽悠兩國朝廷呢?先來看看法司給沈惟敬判定的罪名(來源于《刑部奏議·沈惟敬招由疏》):
1. 謊報軍情(稱豐臣秀吉處死主戰派加藤清正以及日軍撤回日本)從而讓明廷誤判局勢
2. 在倭情已變(指日本準備增兵再戰)時,阻止使臣返回傳遞情報致大明錯失先機
3. 私帶冠服以及名貴禮品贈送豐臣秀吉以及日方高級官員,甚至向日方透露大明軍情(私送地圖、武經七書等)
4. 私送戰馬、騾共三百匹
5. 娶阿合馬之女為妻,欲長居日本(意指叛明)
6. 接受豐臣秀吉禮物并為日本說好話(聲稱日本只是和朝鮮有爭端,無犯明之意)
前兩條有甩鍋的嫌疑。
明廷前線軍情的來源,沈惟敬這條線不僅不是唯一,也不是主要渠道。即便前線將官把情報業務全推給沈惟敬,急于把日軍趕出半島的朝鮮王庭也不會替日本編排假情報呀。所以沈惟敬在這方面忽悠明廷的可能性幾乎為零,除非朝廷無條件地信任他。
而整個援朝之役明廷最失敗的地方在于,還未完全了解日方意圖以及達成和議就主動撤軍了。這不僅放棄了之前建立的戰略優勢,也導致第二輪交戰更耗時、也更耗兵馬錢糧。
這鍋肯定不能讓急于止戰省錢的神宗和明廷來背,那么扣給前線議和的沈惟敬就非常合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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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條和第四條則刻意夸大了沈惟敬的能力。
沈惟敬從始至終的職銜都不過是軍職“游擊”,他憑啥未獲朝廷授權就行“僭越”之事,私授敵國君主冠服(翼善冠、斗牛服)?就算他愿意不顧個人安危也要給豐臣秀吉謀好處,那么采辦冠服、名貴禮品、馬匹的錢從哪里來,自己掏腰包么?要知道沈惟敬就是因為家業衰敗才北上京師討生活的。
所以這些冠服、禮物如果屬實,更有可能的解釋是明廷(至少是中樞大員)默許了這種贈送。議和達成,算明廷賞賜;議和失敗,則甩鍋給沈惟敬賣國。
除此之外,明廷的判罰也推翻當下對沈惟敬議和的一個錯誤觀點,即沈惟敬沒有在議和,尤其是和約條款上兩頭忽悠。
實際上日方最初提出的議和條款共七條:和親(迎娶大明公主)、恢復封貢以及勘合貿易、兩國武官永誓盟好、朝鮮割讓四道于日本、朝鮮王子入質、日方釋放俘虜的朝鮮官員及王室人員、朝鮮官員宣誓不背叛日本。
但談判不是一方說啥就是啥,必然會有討價還價以及妥協讓步。所以日本提出的七條不是底線,而是上限。
沈惟敬在和日方的小西行長商議后,上報給明廷的日方條件變成了以下三條,日本向大明稱臣、恢復封貢和勘合貿易、日本撤回駐扎在釜山的軍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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乍一看差異巨大,好像沈惟敬和小西行長在合伙欺騙各自的君主。但邏輯上一點也不通,不說兩國朝廷不是吃干飯的,神宗和豐城秀吉也不是讓人隨意忽悠的傻子。和約最終是要落實的,到時候怎么忽悠?兩人拼上全家性命也要過一把欺君的癮么?
嘉靖二年的“爭貢之役”,促使明廷廢止了明、日之間的勘核貿易,其后更是重拾已經松動的海禁,至此明、日之間的官民貿易均被截斷。至隆慶朝推行新政,在放寬海禁并開放月港的同時,明廷仍嚴禁對日貿易。
對于日本七十年貿易制裁的損失自不必說,與此同時明廷也有自己的貿易問題。
張居正改革后,白銀成為明朝的主流貨幣,但明朝不是產銀國,白銀主要依靠對外貿易來獲取。隨著西班牙的衰退,其南美殖民地向東南亞輸送的白銀也日趨減少,簡而言之大明面臨了銀荒。
巧的是這一時期日本開發出了遠東最大的銀礦 – 石見銀山。一個愁白銀花不出去,一個愁沒有白銀輸入。所以恢復貿易對于明、日兩國來說是各取所需。也正是因為這一點,兩國的主和派才會通力配合。
這也是日方議和條款變化巨大的根本原因 -- 日方停戰的真實底線是恢復貿易。只是日方的底線不是明神宗的底線,他只同意撤軍和冊封,不同意封貢、更不允許開放貿易。換句話說,神宗希望日本退回原狀。
至此雙方議和徹底失敗,唯有重新開戰。至于沈惟敬這個失去作用的工具人,不說議和失敗本身就是罪,他也該發揮最后的余熱了 – 背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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