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乾隆年間,濟南府歷城縣有個"山珍海味樓",掌柜的姓崔,名福貴,五十出頭,生得圓臉大耳,活像個彌勒佛。這崔掌柜有兩樣絕活:一是燒得一手好菜,二是算盤打得噼啪響。他這酒樓雖不大,卻因幾道招牌菜名揚四方,連濟南府的大人們也常差人來買。
這日清晨,崔福貴照例起了個大早,站在酒樓門口伸懶腰。他瞇著眼看街上漸漸熱鬧起來,突然聽見一陣喧嘩。只見不遠處幾個小販正圍著一個衣衫襤褸的少年叫罵。
"小兔崽子,敢偷我的包子!"賣包子的王二揪著少年耳朵,少年約莫十二三歲,瘦得跟麻桿似的,卻死死抱著懷里的包子不放。
崔福貴搖搖頭,正要轉身回店,忽見那少年猛地掙脫,朝這邊跑來。少年跑得急,一頭撞在崔福貴肚子上,包子撒了一地。
"哎喲,我的老腰!"崔福貴捂著肚子,卻見那少年不逃了,反而跪在地上撿包子,嘴里還念叨:"可惜了,還能吃..."
崔福貴蹲下身,聞到一股酸臭味,皺眉道:"小子,這包子都沾了土,還吃啥?"
少年抬頭,一雙眼睛亮得驚人:"沾土怕啥,總比餓死強。"說著就要往嘴里塞。
崔福貴眼疾手快,一把奪過包子:"跟我來。"不由分說拉著少年進了酒樓后廚。
后廚里,崔福貴盛了碗熱粥,又拿了兩個新蒸的肉包子。少年眼睛都直了,卻不敢動。崔福貴把碗往前一推:"吃吧,管夠。"
少年這才狼吞虎咽起來。崔福貴看他吃得急,倒了杯溫水放在旁邊:"慢點,別噎著。叫啥名?多大了?"
"陳小刀,十三了。"少年嘴里塞滿食物,含糊不清地回答。
崔福貴注意到,這少年雖然邋遢,但手指修長,骨節分明,是雙好手。他心中一動:"家里人呢?"
陳小刀動作一頓,粥碗差點打翻:"都沒了。去年鬧饑荒,爹娘和妹妹..."他說不下去了,低頭猛扒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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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福貴嘆了口氣,正想說什么,忽聽外面有人喊:"掌柜的,前頭來客了!"
"就來!"崔福貴應了聲,起身時順手從案板上拿了根黃瓜遞給陳小刀:"吃完把碗放這兒,自己走吧。"
等崔福貴忙完前頭的事回到后廚,發現陳小刀不但沒走,還把碗洗得干干凈凈,正蹲在墻角看他早上剛買回來的鮮魚。
"怎么還沒走?"崔福貴問。
陳小刀指著魚簍:"這鯉魚肚子上有傷,得快些處理,不然晌午就不新鮮了。"
崔福貴一驚,湊近看,果然發現最底下那條魚腹部有道不起眼的劃痕。他上下打量陳小刀:"你懂魚?"
陳小刀搖頭:"不懂,就是聞著有點腥氣不同。"
崔福貴來了興趣,從調料架上取下幾個小罐:"來,聞聞看,都是啥?"
陳小刀挨個聞過,竟一個不差地說出了花椒、八角、桂皮等香料名稱。崔福貴眼睛越來越亮,又讓他嘗了幾樣醬料,陳小刀不但能分辨,還能說出里面缺了哪種調料。
"神了!"崔福貴拍案叫絕,"小子,你這鼻子和舌頭,天生就是當廚子的料!"
陳小刀不好意思地撓頭:"以前我娘做飯,我常在旁邊聞..."
崔福貴突然有了主意:"這樣,你留下給我打下手,管吃管住,每月再給二十文錢,干不干?"
陳小刀瞪大眼睛,撲通跪下就磕頭:"干!我干!謝謝掌柜的!"
"別叫掌柜的,叫師父。"崔福貴扶起他,笑得眼都沒了,"從今兒起,你就是我崔福貴的徒弟了!"
就這樣,陳小刀在山珍海味樓安了家。崔福貴原有個兒子叫崔小寶,今年十六,卻對廚藝毫無興趣,整天游手好閑。見父親收了個徒弟,崔小寶先是撇嘴,后來發現陳小刀老實巴交,也就懶得理會了。
陳小刀學藝極快。不出半月,刀工已經像模像樣;一個月后,幾道家常菜做得比店里的幫廚還地道。崔福貴越教越歡喜,把壓箱底的絕活一樣樣傳給他。
這天夜里,崔福貴把陳小刀叫到房里,從床底下拖出個樟木箱子。打開一看,里面整整齊齊碼著幾十本手抄冊子。
"這是我祖上三代傳下來的菜譜,"崔福貴撫摸著發黃的紙頁,"有宮廷的,有民間的,還有我自己琢磨的。本想傳給小寶,可那小子..."他搖搖頭,"現在,我把它們交給你。"
陳小刀惶恐地后退:"師父,這太貴重了,我..."
"拿著!"崔福貴硬塞給他,"記住,廚藝之道,首重心誠。食材要新鮮,火候要精準,調味要恰到好處。差一絲一毫,味道就變了。"
陳小刀重重點頭,把菜譜緊緊抱在懷里。
轉眼半年過去,陳小刀已能獨當一面。這日,縣衙來人傳話,說新任知縣要辦五十大壽,請山珍海味樓承辦宴席。崔福貴滿口答應,回頭卻犯了愁——他前幾日扭了腰,掌勺怕是吃力。
"師父,讓我試試吧。"陳小刀主動請纓。
崔福貴猶豫片刻,一咬牙:"成!不過我得在旁邊盯著。"
壽宴當天,陳小刀主廚,崔福貴坐鎮。從"鳳凰展翅"的冷盤,到"鯉魚躍龍門"的熱菜,再到"福如東海"的湯品,道道驚艷。知縣吃得眉開眼笑,當場賞了十兩銀子。
回程路上,崔福貴拍著陳小刀肩膀:"好小子,沒給我丟臉!"他忽然壓低聲音,"下個月濟南府要辦'山珍海味宴',獲勝者能得御廚推薦。我打算讓你去。"
陳小刀驚得差點摔下車:"師父,我不行..."
"我說你行你就行!"崔福貴瞪眼,"回去就特訓!"
這個消息不知怎么傳到了崔小寶耳朵里。當晚,他喝得醉醺醺地回來,一腳踹開陳小刀的房門。
"好你個外來的野種!"崔小寶紅著眼,"搶我爹還不夠,現在連御廚的名額也要搶?"
陳小刀連忙解釋:"師兄誤會了,師父只是..."
"閉嘴!"崔小寶一巴掌扇過去,"咱們走著瞧!"
比賽前一周,陳小刀開始準備參賽菜品。他打算做一道"八寶葫蘆鴨",這是崔福貴的絕活,經過他的改良,更具特色。
這天清晨,陳小刀照例去市場挑選活鴨。回來時,發現崔小寶破天荒地在后廚幫忙。
"師弟,忙著呢?"崔小寶笑瞇瞇地遞過一碗茶,"喝口水歇歇。"
陳小刀受寵若驚,接過茶一飲而盡。不多時,他忽覺雙手奇癢,仔細一看,手背上竟冒出密密麻麻的紅疹!
"師...師兄!我的手!"陳小刀驚恐地發現,紅疹迅速變成水泡,開始潰爛。
崔小寶假裝驚訝:"哎呀,是不是碰了什么不干凈的東西?快去找郎中看看吧!"
崔福貴聞訊趕來,一看陳小刀的手,臉色大變:"這是中了毒啊!"他猛地轉向兒子,"小寶,是不是你..."
"爹!您怎么能冤枉我?"崔小寶一臉委屈,"他自己不小心,關我什么事?"
陳小刀疼得冷汗直流,卻強忍著說:"師父,不怪師兄,可能是我...啊!"話沒說完,一陣劇痛讓他昏了過去。
等陳小刀醒來,已是三天后。他雙手纏滿紗布,大夫說至少半個月不能碰水,更別提握刀做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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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父,比賽..."陳小刀虛弱地問。
崔福貴搖搖頭:"只能讓小寶去了。"
比賽當天,崔福貴帶著崔小寶前往濟南府。陳小刀堅持要跟著去,崔福貴只好答應。
賽場上,各路名廚云集。崔小寶抽到的是"海味"組,要做一道"鮑魚燴海參"。可臨上場,他卻慌了神——平時根本沒認真學過,哪會做這么精細的菜?
"爹,我...我肚子疼!"崔小寶臉色煞白。
崔福貴又急又氣:"你...唉!"他突然捂住胸口,臉色發青。
"師父!"陳小刀顧不得手傷,連忙扶住他。
崔福貴喘著粗氣:"不行...心口疼...咱們...棄權吧..."
看著師父痛苦的樣子,陳小刀一咬牙:"我來!"
"可你的手..."
"能行!"陳小刀解開紗布,露出還未痊愈的雙手,"請師父口述,我來做。"
就這樣,在崔福貴的指導下,陳小刀忍著劇痛完成了比賽。當那道"鮑魚燴海參"端上評委席時,幾位御廚出身的評委都露出了驚訝的表情。
"這刀工...這火候...難得!"主評委夾起一塊海參,入口即化,鮮香四溢,"妙啊!"
毫無懸念,山珍海味樓奪得了頭名。領獎時,陳小刀卻拉著崔小寶一起上臺:"這道菜是我師兄主廚,我只是幫忙。"
回程的馬車上,崔小寶終于崩潰大哭:"師弟...我對不起你...那茶里...我下了藥..."
崔福貴氣得渾身發抖:"孽障!"
陳小刀卻按住師父的手:"師兄只是一時糊涂。師父,您常說'廚如做人,心正味才正'。我相信師兄已經知道錯了。"
崔小寶哭得更兇了,撲通跪在陳小刀面前:"師弟...我...我不是人..."
陳小刀扶起他:"師兄,咱們以后一起把山珍海味樓發揚光大,好不好?"
崔福貴看著兩個徒弟,老淚縱橫:"好...好啊..."
后來,山珍海味樓在陳小刀和崔小寶的經營下,成了濟南府數一數二的大酒樓。而那道獲獎的"鮑魚燴海參",也被命名為"兄弟同心",成為招牌菜之一。每當客人問起菜名的由來,陳小刀總是笑而不答,崔小寶則紅著臉跑去后廚——那里,崔福貴正樂呵呵地品嘗著徒弟們新研發的菜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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