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生們都有一個便秘的未來

本文改寫自南方周末 特約撰稿 林成 報道《便秘的中學生，和被忽視的如廁自由》

前文回顧：

史記?學子便難志

1

喬嫚者，魯地縣城中學高二生也。晨光熹微，雞鳴六刻，嫚踞廁上，腹如磐石，竟無絲毫便意。然校規森嚴，通勤之限刻不容緩。嫚計其時，惶遽起，倉皇束裝，簞食不及而趨學門。此窘迫之狀，竟成其日常。

嫚喟然嘆曰：“期年矣，吾未嘗一日通利！”

初，嫚之疾發于高二開學未久，“三、四日方一更衣”。彼時嫚未以為意，但忖“火氣上行”耳。

遷延月余，腹脹如鼓，氣走腸間，痛楚陣陣，不分旦暮，或于晨誦，或在講席，乃至夜課，嫚必佝僂其軀，以手撫膺，強忍劇痛。

不堪其苦時，輒告假歸家。遍訪中西良醫，或言“課業繁劇，眠食不足，飲水寡少，肝火亢盛”，或囑“當增運動”。嫚聞之，唯搖首太息：“時乎！時乎！未可得也。”

2

考其作息：晨雞未唱即起（五時五十分），卯正之前（六時三十分）必入室晨讀；日中散學（十二時），未正二刻（十三時五十分）復至；哺時（十八時十五分）課畢，有半刻（三十分鐘）啖食于庖廚；夜課自酉正三刻（十八時四十五分）始，至亥正二刻（二十一時五十分）方休。

此萬四千學子共循之鐵律也。

庠序如巨械，生徒若齒牙，刻漏分秒，不容差池。課間“八加二”之法（八分可動，二分必靜歸），若遇師者拖堂，如廁之隙僅存四、五分。

嫚所居之樓，女徒約二百。廊盡處有溷軒（廁所），本設位一十有六。依朝廷“女十五人一廁位”之制，似無不足。然門牖朽敗，沖水弗靈，可用者十位而已，一廁位當二十余人！

每課歇，眾生趨走若鶩，溷軒前長蛇蜿蜒。及預備鈴作，人皆奔散，恐誤分秒。尤以巳初（十時）為甚，彼時須臾集于操場，嫚惟強忍內急，待操罷或下歇。

而晨讀、夜課之時，庠序竟禁絕如廁！嫚由是罕于學中更衣，習于強忍。溺亦如是，為減登溷，飲水甚寡，竟日杯滿。

休沐之日，功課尤密，兩課方得一歇，溷軒壅塞，忍便復成慣習。積久，腸腑壅塞之疾遂成。

3

嫚痛陳：“此疾甚擾吾學！”腹疾告假，則倚觀網絡講席以補課業，未嘗稍懈。縱當憩息，亦不敢輟。每臨月考，癥必加劇，腹痛幾不能言。

初入學，嫚列班前十，后竟中下。廡下懸“過單”，縷列諸生名姓、所扣分數、過失緣由——隨意出入、言語、寢息、進食，乃至如廁登溷，皆屬違禁！

督學之吏逡巡廊廡，步履聲近，嫚必正襟危坐，佯作伏案，蓋“舉首即扣分，遑論如廁”。溷軒之行若為所察，必扣“德育分”、“班級量化分”，榜示于眾，“孰愿名書過墻耶？”

室中懸鑒（攝像頭）二，周察無遺。師長稍寬，輒遭申斥“管束不力”，故亦囑生徒：“上官復窺鑒矣，慎之！”“能忍者忍，待課歇方去。”新規復禁哺時嬉游于場圃。

嫚嘆：“庠序欲眾生皆成順民，削其棱角，滅其性情！”期年磨合，嫚稍習此獄，然志在重返前十，其心愈迫。歸家常夜讀至子時（二十三時），或飲苦漿（咖啡）提神，日眠不過五、六時。

4

太史公曰：嫚之疾，非孤例也。

滬上醫者嘗察崇明學子近五千，患“腸腑壅塞之常疾”（功能性便秘）者十有三四。

燕趙良醫劉偉棟亦言，其診此疾者，少學（中學）生雖僅什一，然癥多沉疴，或旬日、逾月不更衣者，竟見十數。彼診邢臺一少年，學業冠首，然若次席迫近廿分內，則焦慮至腸結，雖父母慰解，不敢稍弛。

蓋腸腑與神思相通，外壓日迫，腑內微蟲（菌群）失和，安神之液（血清素）減損，情志遂傷；而腸結久，復增焦灼，互為因果，其疾愈固。

黎氏女珊珊，亦嘗困于此，庠序如牢，食時半刻，溷軒爭競，臥時禁起。但食半饅半蔬，旬日一更衣為常。嘗夜撫腹得塊壘，驚為宿矢。然高考畢，其疾豁然若失。珊珊嘆：“今乃得自在！”

觀喬嫚、珊珊諸生之境，庠序競績之風熾矣！尤以縣學為甚，無他長技，惟驅迫生徒，榨其光陰，題海相熬，以搏尺寸之功。

于是，登溷之權，生民至微之需，竟成奢望！

魯醫馮偉，身為人母，切言：“課間十分當歸孺子！”

廣南家長亦無奈：“稚子弗愿溲溺于學，奈何？惟令漸適庠序繩墨。”

更有甚者，諸生羞于啟齒，或私購東瀛“小粉丸”服之，其藥性峻烈，久服腸腑必損，禍患暗藏。

嗚呼！庠序本育才之所，今反成戕身之獄！刻漏分秒以束其形，懸鑒減等以懾其心，竟使通利之常，積為沉疴。

良醫趙涓警曰：“庠序不察，稚子不自知，斯為可懼！”

馮偉之言，可為龜鑒：“當還孺子溲溺之自在！何物重于童稚身心耶？”

珊珊解縛而疾自愈，豈非明證？后之覽者，得無慨然！腸腑之通塞，實關教化之得失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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