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是企業家？

編者按：

習近平總書記2月17日在北京出席民營企業座談會并發表重要講話。總書記強調，民營經濟發展前景廣闊、大有可為，民營企業和民營企業家大顯身手正當其時。

民營企業負責人代表等參加了座談會，其中，6位民營企業負責人代表先后發言，就新形勢下促進民營經濟發展提出意見和建議。

借此重要會議召開之際，我們節選《企業家精神理論史》部分段落，讓讀者朋友進一步理解：誰是企業家？他們做了什么讓他們與眾不同？

企業家精神理論史

作者：[美] 羅伯特·F.埃貝爾 / [美] 阿爾伯特·N.林克

出版時間：2023年9月

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 新民說

誰是企業家？

縱觀整個思想史，企業家的突出地位及其在經濟理論中的作用，與經濟活動的動態與靜態表現交織在了一起。經濟科學最初關注的是一個動態問題，即對經濟進步如何產生的解釋。因此，亞當·斯密給他寫于1776年的杰作起了“國民財富的性質和原因的研究”這樣一個生動的標題。在經濟科學的起步階段，企業家作為對產品和資源市場的運作至關重要的經濟主體而出現。起初，有關定義和解釋企業家及其作用方面的進展是停滯不前的；實際上，這方面最好的工作是在斯密之前完成的，而斯密混淆了企業家和資本家的角色，在某種程度上模糊了這個問題。

經過大約一個世紀的發展，傳統經濟學被重新塑造成一門研究如何有效分配稀缺資源的科學，而這個問題在本質上主要是靜態的。在隨后的幾代人中，企業家的作用被忽視了，因為經濟學家努力在均衡框架內完善和擴展經濟理論。

在20世紀，與企業家精神最相關的名字是約瑟夫·熊彼特，他圍繞擾亂均衡的企業家動態、創新行動，構思了《經濟發展理論》（1912）。這引出了“熊彼特式的企業家”這個說法，它默認還存在著其他類型的企業家，可以從事不同的活動。然而，很少有研究來確定這些其他活動是什么，以及哪個經濟主體對這些活動負責。

可以預期，未來的研究將解決一些關鍵問題，比如“誰是企業家？”“企業家在市場經濟中的關鍵作用是什么？”以及“什么是企業家精神？”然而，還沒有出現這樣的共識。

寫《企業家精神理論史》是為了保留一個重要的歷史視角。我們的闡述源自經濟學（而非社會學或管理學）的角度。我們根據18世紀至今的經濟文獻，回顧了企業家以及企業家精神的性質和作用。我們將了解到，除了熊彼特的企業家精神概念，還有其他的企業家精神概念。縱觀歷史，企業家擁有過許多種形象，發揮過許多種作用。我們的歷史調查將依照古往今來一些偉大經濟學家的想法，揭示企業家精神的許多不同方面。歷史上的經濟學文獻給了企業家不少于十二種身份，包括：

1. 企業家是承擔與不確定性相關的風險的人。

2. 企業家是提供金融資本的人。

3. 企業家是創新者。

4. 企業家是決策者。

5. 企業家是行業領袖。

6. 企業家是經理或主管。

7. 企業家是經濟資源的組織者和協調者。

8. 企業家是企業的所有者。

9. 企業家是生產要素的雇主。

10. 企業家是承包商。

11. 企業家是套利者。

12. 企業家是資源在替代用途中的分配者。

很明顯，它們之間存在著相當大的重疊。一些作者強調不止一個特征。一些觀點是相互競爭的；一些是相互補充的。總之，企業家是一種難以把握的人；企業家精神是一種難以把握的活動或心態。然而，當我們考慮這個列表時，我們驚訝于其對企業家是一個動態的而非被動的經濟主體的大量強調。經濟主體的主動性不是一件小事。在《華爾街日報》的一篇題為《動態資本主義》的文章中，諾獎得主埃德蒙·菲爾普斯比較了西方兩種盛行的經濟體系，即自由企業與社團主義。他總結說，只有前者提供的開放、鼓勵和靈活性，才能最大程度地實現來自企業家的新商業理念。菲爾普斯將主動性定義為：經濟體在提出在技術上可行且有利可圖的創新想法上的豐裕程度——簡而言之，經濟體在商業成功創新方面的才能。

正如菲爾普斯指出的，今天的街頭抗議者似乎將商業等同于既得財富，因此他們認為給商業以寬容度就等于增加了舊財富的特權，加劇了收入差距。這些批評者所說的“企業家”是指銀行或工廠富有的所有者，而對于熊彼特來說，它意味著這樣一個新來者，他向著既得財富逆流而上，從以前不存在的機會中尋找新的利潤，并在這個過程中讓消費者過得更好。

有何與眾不同？

—— 何為企業家精神

以下是書中一些主要經濟思想家（大概占全書20%）對企業家有何與眾不同的獨到見解。

1

坎蒂隆

坎蒂隆的企業家是從事交易以獲取利潤的人；具體來說，他是一個在不確定性面前進行商業判斷的人。企業家以一定的價格購買，然后以不確定的價格再次出售，其價差就是他們的利潤或者損失。

“農場主是企業家，他承諾為他的農場或土地向土地所有者支付一筆固定金額，但沒有得到他將從該事業中獲得利潤的保證。”作為一名企業家兼生產者，農場主決定如何將他的土地分配給各種用途，“但無法預見哪種用途最賺錢”。他必須應對變化無常的天氣和需求，將自己置于風險之中。坎蒂隆寫道，沒有人“能預見一個國家一年內的出生和死亡人數”，或家庭支出的上升和下降，“農場主的產品價格自然取決于這些不可預見的情況，因此他在存在不確定性的情況下經營他的農場企業”。

坎蒂隆打破常規，強調企業家的經濟功能而不是他的社會地位。社會地位實際上與坎蒂隆的企業家精神概念無關。企業家的行列里擠滿了各個社會階級的人。他甚至將乞丐和強盜都認定為企業家，只要他們敢于冒險（即面臨經濟不確定性）。然而，作為企業家并不排斥他的其他身份。

坎蒂隆的不確定性概念不是可保的。在坎蒂隆的世界里，關于未來的信息不僅是未知的，而且在很大程度上也是不可知的。雖然保險公司傾向于承保按可預測頻率發生的指定風險造成的損失，但它們通常不為判斷錯誤提供保險。然而，坎蒂隆的企業家經常被要求運用他們的商業判斷力，如果他們猜錯了，他們就必須付出代價。

坎蒂隆的企業家必須冒險，但不一定是金錢意義上的資本。他似乎很欣賞現代的人力資本概念，盡管他實際上并沒有提出這個概念。坎蒂隆引用了商業（煙囪清掃工、運水車）、藝術（畫家）和科學（醫生、律師）的例子，提到了“不需要資本來成就自己的自我勞動的企業家”。

2

其他法國經濟思想家

博多強調了“智識”（即企業家收集和處理知識和信息的能力）的重要性。智識——知識和行動能力——也賦予了企業家一定程度的控制力，因此他不僅僅是資本家的棋子。博多的企業家是一個主動的主體，他尋求增加產量和降低成本。

按照薩伊的說法，一個企業家必須能夠估計客戶的需求以及滿足這些需求的方式；他可能缺乏對科學的個人知識，他可以靠雇用他人而避免弄臟自己的手，但他不能缺乏判斷，因為沒有判斷，他可能會“以巨大的代價生產出沒有價值的東西”。

3

英國經濟思想家

在《國富論》中，企業家以三種不同的形式出現：冒險者、規劃者和承擔者。斯密輕蔑地談論了前兩個，并且只對承擔者表示了無條件的認可，他將其認定為“審慎的人”。根據斯密的說法，冒險者是那些將資本投入最困難的企業的人，盡管風險很大，但他們對自己的成功充滿無限信心。

邊沁批評斯密低估了有才能的人的作用，他們的想象力和創造力推動了國家的進步。他將創新視為人類發展的原動力，將規劃者視為創新者。他譴責斯密將浪費的人和規劃者混為一談。后者的顯規劃者的顯著特點是其脫離常規的行為模式，脫離大眾群體，并在此過程中發現新市場，尋找新的供應來源，改進現有產品或降低生產成本。要成為一名規劃者，就需要勇氣和天才，我們將“所有這些連續的進取”歸因于這些品質，正是“通過這些連續的進取，藝術品和制成品從最初的無關緊要變為了現在的光彩奪目”。

4

德國傳統

馮·屠能清楚地認識到管理與企業家精神之間的區別。他認為，為自己工作的企業家的努力與付費替代者（即“經理”）的努力不同，即使他們具有相同的知識和能力。企業家被迫承受伴隨他的商業賭博而來的焦慮和不安。他度過了許多不眠之夜，全神貫注于如何避免災難；而付費替代者知道自己已經履行了他的（最低）職責，可以在晚上睡得很香。任何一個培育過一家新企業的人都知道伴隨這種企業家努力而來的焦慮。

企業家的不眠之夜并非徒勞無功；正是在這些不眠之夜，企業家制定計劃并找到避免業務失敗的解決方案。商業世界中的逆境因此成為企業家的訓練場。“需要是發明之母，”馮·屠能寫道，“因此，企業家在遇到困難后將成為他所在領域的發明家和探索者。”因此，企業家“與有酬勞的經理相比，付出了更多的腦力勞動”，為此他應該得到“對他的勤奮、盡責和才智的補償”。這種額外的獎勵是對企業家的合理支付，不亞于支付給新的有用機器的發明者的剩余。

使企業家精神理論向前邁出重要一步的原因是馮·屠能成功地結合了企業家理論的不同分支，一方面將企業家描述為風險承擔者，另一方面將他描繪為創新者。馮·屠能非常明確地指出，企業家收入有兩個要素：對企業家風險的回報和對才智的回報。他將這兩者的總和稱為“商業利潤”。

5

韋伯

德國歷史主義者將企業家過程描述為擺脫舊的生產方式并創造新的生產方式。韋伯特別強調了這種打破均衡的過程。他試圖解釋一個社會系統如何從一種穩定的形式演化為另一種類型的系統。從歷史上看，韋伯將這種變化與魅力十足的領導者或類似企業家的人聯系起來。

“某個來自包買主家庭的年輕人下到農村，精心挑選他要雇用的織工，大大加強了對他們工作的監督，于是便把他們從農民變成了工人……他將開始改變他的營銷方式……他開始引入廉價多銷的原則。這種理性化過程到處并且始終都會一再產生這樣的結果：那些不愿效仿的人只能關門歇業。在激烈競爭的壓力之下，田園詩般的狀態分崩離析了。”

在這里，我們有一位企業家在起作用，破壞了起支配作用的均衡并引發了上文提到的“激烈的競爭斗爭”。韋伯的成功企業家的關鍵特征是他的宗教義務，這構成了所謂的新教倫理。這種對宗教要求的依賴使得韋伯的理論獨特而具有挑戰性。

6

熊彼特

韋伯對熊彼特產生了重大影響。對于熊彼特來說，改變經濟發展理論的主要工具是企業家。發展是一個動態的過程，是對經濟現狀的擾動。熊彼特認為經濟發展不僅是對正統經濟理論核心主體的補充，而且是重新解釋被靜態一般均衡路徑擠出主流經濟分析的重要過程的基礎。企業家是熊彼特的關鍵人物，因為很簡單，他是經濟發展的人的成因。

重要的問題不是資本主義如何管理現有結構，而是它如何創造和摧毀它們。這個過程——熊彼特稱之為“創造性破壞”——是經濟發展的本質。換句話說，發展是對循環流動的擾動。它發生在工商業生活中，而不是消費中。它是一個通過在生產中執行新組合來定義的過程。它是由企業家完成的。

熊彼特承認，企業家的基本功能幾乎總是與其他功能混雜在一起，因此馬歇爾將企業家定義為經理很有吸引力。但他斷言，管理并沒有引發企業家真正獨特的功能。“監管功能本身并不構成本質的經濟區別。”然而，做出決定的功能是另一回事。在熊彼特的理論中，動態的企業家是創新的人，是在生產中制造“新組合”的人。

熊彼特以多種方式描述了創新。最初，他闡明了構成經濟發展基礎的各種新組合。它們包括以下內容：（1）創造一種新財貨或新財貨質量；（2）創造一種新生產方法；（3）開辟一個新市場；（4）獲取一個新供應來源和（5）一種新的產業組織（例如，壟斷的產生或破壞）。當然，隨著時間的推移，這些新組合的力量隨著“新”成為“舊”（循環流動）的一部分而消散。但這并沒有改變企業家功能的本質。熊彼特說，“每個人只有在真正‘進行新組合’時才是企業家，而一旦他建立起自己的生意，當他安定下來開始經營，就像其他人經營他們的生意一樣，就失去了該角色。”

從技術上講，熊彼特用跟生產函數的關系來定義創新。他說，生產函數“描述了在要素數量變化時產品數量變化的方式。如果我們改變函數形式而不是要素數量，那么我們就有了一次創新”。

熊彼特認識到激發創新的知識不一定是新的。相反，它可能是以前沒有被利用的現有知識。可能并不存在某個時間能讓現有的科學知識儲備得到完全利用。在熊彼特的理論中，成功的創新需要意志行動，而不是智識行動。因此，它取決于領導力，而不是智力，并且它不應與發明相混淆。熊彼特認為創新和發明需要“完全不同的天賦。盡管企業家當然可能是發明家，就像他們可能是資本家一樣，但他們是發明家，并非出于其功能，而是出于巧合，反之亦然。此外，企業家進行的創新不一定是什么發明。”

在實用方面，阿爾伯特·赫希曼試圖通過強調除創造性成分之外的企業家精神的“合作”來支持熊彼特的觀點。對于赫希曼來說，企業家必須不僅僅是一個創造性的“反叛者”。他還必須體現“在所有相關方（例如新工藝發明者、合作伙伴、資本家、零件和服務供應商、分銷商等）之間促成協議的能力”。

7

超越熊彼特

馮·米塞斯說：“創造盈虧的是企業家的決定”，而不是資本本身。資本可以被用來支持好的或壞的想法。如果它被用來支持一個好的想法，就會產生利潤；如果它被用來承保一個壞的想法，就會發生損失。他補充說：“利潤最終來源于精神行動，即企業家的心智。利潤是心智的產物，是成功預測市場未來狀態的產物。”

米塞斯的學生柯茲納提出了奧地利學派陣營中最具挑釁性的“新”企業家精神理論。對于柯茲納來說，企業家精神的本質是對利潤機會的警覺。柯茲納喜歡強調這樣一個類比，即企業家是這樣一種人，當他看到面前地上的10美元鈔票時，他會警覺這個機會并迅速抓住它。警覺的人會迅速抓住它；警覺的程度越低，識別機會并采取行動的時間就越長。并非所有的企業家生而平等。通過以這種方式強調純粹的警覺，柯茲納強調感知（認識到一個確定的機會）的質量，而實際上每個利潤機會都是不確定的。柯茲納說明警覺最著名的案例是套利者，即由于跨期或跨空間需求的差異，發現機會低買高賣相同物品的人。在這些情況下，柯茲納的企業家既不像馮·米塞斯的企業家一樣需要資本，也不像沙克爾的enterpriser一樣需要想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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企業家精神理論史

作者：[美] 羅伯特·F.埃貝爾 / [美] 阿爾伯特·N.林克

出版時間：2023年9月

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 新民說

作者簡介：

羅伯特·F.埃貝爾（Robert F. Hébert）

美國奧本大學經濟學榮休教授；他的研究集中在經濟思想史、經濟史以及最近的宗教經濟學方面。在中國出版過《經濟理論和方法史》。

阿爾伯特·N.林克（Albert N. Link）

北卡羅來納大學經濟學榮休教授。他的研究重點是創新政策、大學企業家精神和研發經濟學。曾任聯合國歐洲經濟委員會下的創新與競爭力政策委員會副主席。

內容簡介：

借用卡佛的說法，當我們談論“企業家精神”時我們在談論什么？這本書出色地回答了這個問題，呈現了一個豐富而多面的“企業家精神”觀念。

本書沿時間順序，梳理了從亞里士多德至今關于企業家和企業家精神的重要理論，囊括法國、英國、德國、美國、奧地利等國的思想學派，并將其分為三大傳統：芝加哥傳統（奈特–舒爾茨）、德國傳統（馮·屠能–熊彼特）和奧地利傳統（米塞斯–柯茲納–沙克爾）。作者從中提煉出12種企業家角色，闡釋了企業家“是誰”以及在“做什么”。同時也回答了一個重要的理論問題：“企業家”為什么自1960年代開始從經濟理論逐漸消失了。

在企業家精神正在重塑經濟學的當下，這本書為學者提供了一種歷史視角，推動這個進程；同時讓社會各界了解企業家精神的內涵，更好地理解市場經濟，對個人的工作與創業有所啟發。

- End -

成為更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