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用剪刀劃開那床陪嫁被子的夾層,看到里面靜靜躺著的兩本存折時,我媽那句“你會后悔的”,像一道遲來的閃電,瞬間照亮了我過去五年的婚姻。
五年,一千八百多個日夜,我用盡全力去證明我媽錯了。我以為愛能填平一切溝壑,能融化所有堅冰,能讓我選擇的這個男人,和我一起構筑一個只屬于我們兩個人的、溫暖的家。
我以為我做到了。直到高進的弟弟要結婚,他家一張口就是三十萬彩禮,而高進沉默地望著我,眼神里全是懇求與為難。那一刻,我才明白,我嫁的從來不是他一個人,而是他身后那一整個需要他輸血的龐大宗族。
而我媽,她似乎從一開始,就看透了這一切。
思緒被猛地拉回五年前的那個清晨,婚禮前一天,我媽就是用那種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眼神,看著我,然后親手把那兩床被子,塞進了我的陪嫁箱里。
第1章 陪嫁的兩床被子
“晚晴,你過來。”
婚禮前一天,家里亂得像個戰場。親戚們進進出出,客廳里堆滿了喜糖、紅包和明天要用的各種物什。我正忙著跟婚慶公司最后確認流程,我媽劉靜女士把我叫進了她的臥室。
臥室里很安靜,與外面的喧囂隔絕。我媽指了指床上那兩床嶄新的被子,一床龍鳳呈祥,一床百子千孫,都是最傳統的大紅色,面料是厚重的棉布,繡工談不上精致,甚至有些土氣。
“這……媽,現在誰還用這個啊?”我有點哭笑不得,“我們新房的床是兩米乘兩米二的,這尺寸也不對啊。”
我媽沒理會我的抱怨,她只是用手一遍遍撫摸著被面,眼神復雜,像是在看一件稀世珍寶,又像是在看一個燙手的山芋。
“這是我找老師傅彈的棉花,里里外外都是新的。你帶過去,總有用得著的時候。”她的聲音很平靜,卻透著一股不容置喙的堅決。
我心里有點不舒服。我和高進的婚事,我媽從頭到尾都持反對意見。高進是我大學同學,一個典型的“鳳凰男”。他從西北一個貧困的小山村考出來,是全村的驕傲。他聰明、上進,對我體貼入微,除了家境,我挑不出他任何毛病。
但在我媽眼里,他最大的毛病,就是他的家境。
“晚晴,你不是嫁給他一個人,你是嫁給他一大家子。他爸媽,他那個還沒成家的弟弟,將來都是你的責任。你以為愛情能當飯吃?往后的日子,有你受的。”這是我媽翻來覆去說的話。
為了這事,我和她吵過很多次。我認為她勢利,看不起高進,不相信我的眼光。而她認為我天真,被愛情沖昏了頭腦,一頭往火坑里跳。
我們母女倆陷入了長久的冷戰,直到婚禮臨近,才有所緩和。我以為她總算想通了,接受了我的選擇。可今天,這兩床被子,又像一根刺,扎在我心上。
在我們這個城市,女兒出嫁,娘家陪嫁要么是車,要么是壓箱底的現金,最不濟也是全套的家電。我家的條件算不上大富大貴,但陪嫁一輛二十萬左右的車,是綽綽有余的。可我媽卻只給了這兩床被子。
我不是貪圖娘家的錢,我只是覺得委屈。這不像是在嫁女兒,倒像是在打發一個外人。
“媽,您是不是還在生我的氣?”我忍不住開口,聲音里帶著一絲顫抖,“您要是不滿意高進,可以直說。您給我這兩床被子,是想讓我在婆家面前抬不起頭嗎?”
我媽終于抬起頭看我,她的眼睛里沒有憤怒,只有一種深不見底的疲憊和疼惜。
“晚晴,你記住,這兩床被子,是你壓箱底的東西,不到萬不得已,不要動它。更不要讓任何人知道。”她頓了頓,一字一句地說,“高進是個好孩子,但他肩膀上的擔子太重了。媽不求別的,只求你將來……別太苦。”
說完,她又補了一句,聲音輕得像嘆息:“聽媽的,你會后悔的。”
“后悔什么?”我幾乎是吼出來的,“后悔嫁給一個我愛的人嗎?媽,我今年二十八了,不是十八歲,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摔門而出,眼淚在眼眶里打轉。我看到高進正站在客廳門口,眼神里有些尷尬和無措。他顯然聽到了我們的爭吵。
他走過來,輕輕拉住我的手,低聲說:“晚晴,別跟阿姨吵了。阿姨也是為你好。她給什么,我們都要。只要有你,我什么都不缺。”
看著他真誠的眼睛,我心里的火氣瞬間消了一半。是啊,我嫁的是他這個人,又不是他家的錢,更不是我媽的陪嫁。只要我們倆好好的,比什么都強。
婚禮那天,高進的父母和一眾親戚從老家趕來。他們穿著不合身的西裝和嶄新的布鞋,局促地坐在酒店的豪華包間里,看著滿桌的海鮮不知如何下筷。我媽全程保持著客氣而疏離的微笑,沒有多說一句話。
當我的嫁妝——那兩床用大紅塑料袋包著的棉被,被搬進新房時,我能清楚地感覺到高進母親王桂英眼神里一閃而過的失望和輕視。
但我不在乎。我挽著高進的手臂,驕傲地對自己說,林晚晴,你會幸福的,你會向所有人證明,你的選擇沒有錯。
第2章 最初的蜜糖
婚后的頭兩年,日子過得像泡在蜜罐里。
高進確實是個無可挑剔的丈夫。他在一家IT公司做程序員,工作很忙,經常加班,但只要有空,他就會包攬所有的家務。他會記得我的生理期,提前給我準備好紅糖姜茶;他會陪我看冗長的韓劇,哪怕他自己已經靠在我肩膀上睡著;他知道我喜歡吃城西那家店的泡芙,會繞半個城去給我買回來。
我們住在我的婚前房里,一套兩室一廳的小房子,是我爸媽早年給我買下的。高進對此有些介意,總說自己沒本事,讓我受委屈了。他把工資卡主動上交給我,每個月只留一千塊錢做生活費。
他說:“晚晴,你放心,我一定努力掙錢,爭取早點買一套屬于我們自己的大房子,寫你的名字。”
每當這時,我都會抱著他,心里滿滿的都是感動和幸福。我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運的女人,嫁給了愛情,也嫁給了一個懂得感恩和奮斗的男人。
對于他遠在老家的父母,高進也盡心盡力。每個月,他都會雷打不動地寄三千塊錢回去。一開始,我有些不解,覺得他父母都還在勞動,身體也硬朗,用不了這么多。
高進跟我解釋:“晚晴,我爸媽養我這么大不容易。我弟還在上學,家里開銷大。這三千塊,是我這個做兒子的本分。”
我想了想,覺得他說得有道理。孝順父母是應該的,而且三千塊對我們當時的生活來說,也并非無法承受。于是,我便沒再多說什么,甚至有時候還會主動提醒他該給家里打錢了。
偶爾,婆婆王桂英會打電話過來,噓寒問暖一番后,總會旁敲側擊地問起我們的收入和存款。高進不擅長撒謊,總是老老實實地回答。掛了電話,我會有些不悅。
“高進,怎么老問我們錢的事?我們過得好不好,她不知道嗎?”
“我媽就是關心我們,沒別的意思。她苦了一輩子,就怕我們過得不好。”高進總是這樣為他母親開脫。
我雖然心里不舒服,但也不想因為這點小事跟他鬧別扭。畢竟,他媽媽遠在千里之外,一年也見不到一次,忍一忍就過去了。
那兩床陪嫁的被子,被我塞進了衣柜的最頂層。新房里的一切都是現代簡約風格,那兩床大紅被子顯得格格不入。高進也曾問起過,為什么我媽會陪嫁這個。
我半開玩笑地說:“可能我媽覺得你家在北方,冬天冷,怕我凍著吧。”
高進聽了,很感動,一個勁兒地說:“阿姨真是刀子嘴豆腐心,以后我一定好好孝順她。”
看著他認真的樣子,我心里五味雜陳。我媽那句“你會后悔的”,像一根細小的針,偶爾會冒出來扎我一下,但很快就被婚后的甜蜜所淹沒。
我甚至開始覺得,是我媽多慮了,是她對“鳳凰男”這個群體抱有偏見。高進用他的實際行動證明了,他是一個值得托付終身的好男人。
我們開始規劃未來,準備要個孩子,然后努力攢錢,換一套大一點的房子。生活充滿了陽光和希望,我幾乎要忘了當初那些不愉快。
然而,平靜的日子,在婆婆王桂英第一次踏入我們家門時,被徹底打破了。
第3章 不速之客
婚后第三年春天,高進的弟弟高強大學畢業,要來我們這個城市找工作。婆婆王桂英以“照顧兒子”為名,跟著一起來了。
高進提前和我商量,想讓他媽和弟弟暫時住我們家。我雖然一百個不情愿,但看著他為難的樣子,終究還是心軟了。我想,畢竟是一家人,住一段時間也無妨。
為了迎接他們,我特意請了一天假,把家里打掃得一塵不染,還去超市買了一大堆菜。我甚至把次臥那張一米五的床換成了一米八的,生怕他們住得不舒服。
然而,王桂英進門的第一句話,就讓我所有的熱情涼了半截。
她環顧了一下我們精心布置的小家,撇了撇嘴,對高進說:“進兒啊,這房子也太小了點,還沒咱家院子大。晚晴也是,城里姑娘就是嬌氣,這么點地方,也不知道收拾得敞亮點。”
我尷尬地站在一旁,臉上的笑容差點沒掛住。
高進趕緊打圓場:“媽,城里房價貴,能有這么個窩就不錯了。晚晴已經把家里收拾得很干凈了。”
王桂英沒再說什么,徑直走進次臥,一屁股坐在新換的大床上,用手拍了拍床墊,又是一陣挑剔:“這床也太軟了,睡著腰疼。還有這被子,薄得跟紙一樣,能保暖嗎?”
我深吸一口氣,告訴自己,她是長輩,是高進的媽,我得忍。
晚飯我做了一大桌子菜,有魚有肉,都是我特意學的北方口味。飯桌上,王桂英卻沒怎么動筷子,一個勁兒地給高強夾菜,嘴里念叨著:“強兒,多吃點,看你瘦的。在學校肯定沒吃好吧?不像你哥,有福氣,娶了個城里媳婦,天天吃香的喝辣的。”
這話明著是夸我,暗著卻是在諷刺我沒照顧好高進,只顧自己享受。
我低著頭扒飯,一句話也不想說。高進似乎也感覺到了氣氛的尷尬,不停地給我夾菜,又給他媽夾菜,忙得不亦樂乎。
飯后,我正在廚房洗碗,王桂英走了進來。
“晚晴啊,”她靠在門框上,一副閑聊的口氣,“我聽高進說,你這房子是你爸媽給你買的?”
“嗯。”我悶聲應道。
“那房產證上,寫的是你一個人的名字?”
我的心猛地一沉,手里的碗差點滑掉。我轉過身,看著她,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平靜:“媽,您問這個做什么?”
“沒什么,就隨便問問。”王桂英笑了笑,那笑容卻不達眼底,“你看,你們現在都結婚了,就是一家人了。這房產證上,是不是也該把你和高進的名字都寫上?這樣高進在你家,也算有個名分,腰桿子能挺直點。”
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怎么能如此理直氣壯地提出這種要求?
“媽,這房子是我婚前財產。”我冷冷地回了一句。
“什么婚前婚后的,結了婚,你的不就是他的,他的不就是你的嗎?”王桂英的臉色也沉了下來,“晚晴,我可把丑話說在前頭,我們老高家,可不能讓兒子做上門女婿,被人戳脊梁骨。”
“媽!”高進的聲音從客廳傳來,他顯然聽到了我們的對話,“您胡說什么呢?這房子本來就是晚晴的,跟我們沒關系。”
“怎么沒關系?你住在這,就是有關系!”王桂英的嗓門一下子提高了,“高進,你就是太老實,才會被人欺負!這城里姑娘,心眼多著呢!”
那晚,我們家爆發了第一次激烈的爭吵。我把自己關在臥室里,聽著客廳里王桂英用我聽不懂的方言大聲地訓斥著高進。高進的聲音很低,一直在辯解,在哀求。
最后,一切歸于平靜。高進推門進來,臉上寫滿了疲憊和歉意。
“晚晴,對不起。我媽她……她就是個農村老太太,沒見過世面,你別跟她一般見識。”
我背對著他,眼淚無聲地流淌。我不是氣無理取鬧,我氣的是高進的態度。他從頭到尾,都只是在說“她沒見識”、“你別計較”,而不是明確地告訴他媽:“這是我妻子的底線,請你尊重。”
那一刻,我突然想起了我媽。她那雙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和那句“你會后悔的”,在我腦海里盤旋不去。
難道,后悔的日子,真的要開始了嗎?
第4章 溫水煮青蛙
王桂英和高強的到來,像一顆石子投進了我們平靜的湖面,激起的漣漪久久不能平息。
高強很快在一家小公司找到了工作,但工資很低,根本無法在城市里立足。于是,他心安理得地繼續住在我們家,吃穿用度,全都是我們的。
而王桂英,則徹底把這里當成了自己的家。她每天最大的樂趣,就是監督我。我下班晚了,她會說:“一個女人家,搞那么晚回來,像什么樣子。”我周末想睡個懶覺,她會一大早把房門敲得震天響:“太陽都曬屁股了,還不起床做早飯!”我買了一件新衣服,她會念叨半天:“又亂花錢,不知道省著點給你弟攢錢娶媳婦。”
我的生活習慣被她批得一無是處。她嫌我做的菜油少鹽淡,嫌我洗衣服浪費水,嫌我用護膚品是“把錢往臉上糊”。
更讓我無法忍受的是,她開始插手我們夫妻之間的事。她會趁我不在家,翻我的衣柜,看我的賬單。有一次,我發現她竟然在偷看我的手機。
我徹底爆發了,和她大吵了一架。結果,她一哭二鬧三上吊,說我這個城里媳婦欺負她這個農村婆婆,說高進娶了媳婦忘了娘。
高進夾在中間,左右為難。他一邊跟我道歉,一邊又去哄他媽。他總是那句話:“晚晴,她是我媽,我能怎么辦?你就當可憐可憐我,忍一忍,行嗎?”
我看著他憔悴的臉,心又軟了。是啊,她是他媽,他能怎么辦呢?
于是,我開始學著忍耐。我把自己的底線一退再退,生活變成了一場漫長的、溫水煮青蛙式的煎熬。
家里的開銷越來越大。高強每個月那點工資,還不夠他自己跟朋友出去吃飯喝酒的。王桂英隔三差五就會說老家誰生病了,誰家要蓋房子了,變著法兒地讓高進打錢回去。
我們原本計劃的攢錢買房、要孩子的計劃,被無限期地擱置了。我看著存折上不增反減的數字,心里充滿了焦慮和無力。
高進也變了。他不再是那個陽光開朗的大男孩,變得越來越沉默,眉頭總是緊鎖著。他加班的時間越來越長,回家也越來越晚。我知道,他是在躲避家里的壓抑氣氛,我也是。
我們之間的交流越來越少,偶爾說幾句話,也總是繞不開錢,繞不開他媽和他弟。曾經的甜蜜和溫馨,被日復一日的瑣碎和爭吵消磨得所剩無幾。
有一次,我因為工作壓力大,忍不住跟他抱怨了幾句。他卻很不耐煩地說:“你有什么壓力?你有房有車,工作穩定。我呢?我全家都指望著我!我才是壓力最大的那個!”
我愣住了,看著眼前這個陌生的男人,突然覺得好委屈。我的付出,我的忍讓,在他眼里,都成了理所當然。
那天晚上,我一個人在陽臺上站了很久。初夏的晚風吹在身上,卻感覺不到一絲涼爽。我打開頂柜,看著那兩床用塑料袋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大紅被子,心里一片茫然。
我媽說,不到萬不得已,不要動它。
什么是萬不得已?現在這樣,算是萬不得已了嗎?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的婚姻,正在一點點地偏離我預想的軌道,滑向一個我無法控制的深淵。我曾經堅信不疑的愛情,在殘酷的現實面前,顯得那么蒼白無力。
我開始頻繁地回娘家,只有在那個熟悉的環境里,我才能得到片刻的喘息。我媽什么都不問,只是默默地給我做我喜歡吃的菜。看著她日漸增多的白發,我幾次想開口,想告訴她我過得不好,想承認她當初說的是對的。
但話到嘴邊,又被我咽了回去。我是個要強的性子,我不想讓她看我的笑話,更不想讓她為我擔心。
我還在等,等高進能醒悟過來,等他能在他和我之間,做出一個明確的選擇。
我以為我能等到。
第5章 最后一根稻草
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來得猝不及防。
那天是周末,我難得沒有加班,正準備和高進去看場電影,重溫一下久違的二人世界。王桂英一個電話,就把我們叫到了她和高強租住的房子里。
自從上次因為房產證加名的事情鬧翻后,為了避免更多矛盾,高進用我們的積蓄,在離家不遠的小區給他們母子倆租了個一居室。雖然我們為此每個月要多承擔三千塊的房租,但我寧愿花錢買清靜。
一進門,就看到王桂英和高強愁眉苦臉地坐在沙發上。桌上擺著幾張照片,是一個看起來很清秀的女孩。
“哥,嫂子,你們來了。”高強無精打采地打了聲招呼。
“媽,怎么了?出什么事了?”高進急忙問道。
王桂英嘆了口氣,拿起一張照片,說:“這是你舅媽給你弟介紹的對象,鄰村的,姑娘人不錯,在縣城當老師。人家那邊提了要求,要想結婚,得在縣城買套房,再給三十萬彩禮。”
我的心咯噔一下,瞬間沉到了谷底。
三十萬彩禮,還要在縣城買房。這簡直是天文數字。
高進的臉色也變了:“媽,這也太多了。我們縣城的房價雖然不高,但一套下來也得四五十萬。加上彩禮,小一百萬了。我們哪有那么多錢?”
“我不管,反正人家就這個條件。你弟都二十五了,再不結婚,好的姑娘都被人挑走了!”王桂英的語氣不容置疑,她把目光轉向我,眼神里帶著一種理所當然的命令,“晚晴,你是嫂子,你弟的婚事,你得出份力。”
我氣得差點笑出來:“媽,我出份力?我拿什么出?我們倆現在每個月還完房貸,給了你們房租,再寄三千塊生活費回家,剩下的錢也就夠我們自己過日子。我們一分錢存款都沒有!”
這是實話。這幾年,我們的錢就像流水一樣,從我手里過一遍,就流向了高進的原生家庭。
“怎么會沒存款?”王桂英眼睛一瞪,“你們倆工資加起來快三萬了,怎么可能沒錢?肯定是你,都拿去貼補你娘家了!”
“我沒有!”我被她血口噴人的話激怒了,“我爸媽有退休金,有醫保,用不著我貼補!我們的錢花在哪了,您自己心里沒數嗎?”
“你……”王桂英被我噎得說不出話來。
“好了,都別吵了!”高進吼了一聲,屋子里瞬間安靜下來。
他煩躁地在屋里踱來踱去,最后停在我面前,聲音里帶著一絲懇求和疲憊:“晚晴,我知道這幾年委屈你了。但是,強子是我唯一的弟弟,我不能不管他。你看……你看你能不能……跟你爸媽商量一下,先借我們一點?”
我難以置信地看著他。
我看著這個我愛了整整八年的男人,從大學時的青澀少年,到現在的疲憊中年人。我曾經以為,我們之間有最牢固的愛情,可以抵御一切風雨。但現在我才明白,他的心里,永遠有一個天平。天平的一端是我,另一端是他的整個家庭。而我這一端,永遠是比較輕的那個。
“高進,”我的聲音因為憤怒而顫抖,“你再說一遍?”
“晚晴,算我求你了,行嗎?”他幾乎是在哀求,“這三十萬,就當是我借的,我以后拼命工作,一定還給你爸媽。”
“還?你拿什么還?”我冷笑一聲,“你拿我們下半輩子的幸福去還嗎?高進,你有沒有想過我們?我們也要過日子,我們也要生孩子,我們也要有自己的未來!你弟弟結婚是天大的事,我們的未來就一文不值嗎?”
“那是我弟!我親弟弟!”高進的情緒也激動起來,“他要是結不了婚,我爸媽在村里怎么做人?我怎么做人?”
“所以為了你的面子,為了你爸媽的面子,就要犧牲我,犧牲我們這個家,是嗎?”
我們兩個像兩頭被激怒的困獸,互相嘶吼,把這幾年積攢的所有委屈、不滿和怨恨,都發泄了出來。
王桂英和高強在一旁看著,一言不發。在他們眼里,這或許只是一場為了錢的爭吵,他們永遠不會明白,這場爭吵背后,是一個女人對婚姻徹底的失望。
最后,我筋疲力盡。
我看著高進通紅的眼睛,平靜地說:“高進,這筆錢,我一分都不會出。不僅如此,從今天起,這個家,我也不想再撐下去了。”
說完,我轉身就走。
高進沒有追上來。
我一個人走在回家的路上,城市的霓虹燈閃爍著,卻照不亮我心里的黑暗。眼淚終于決堤,我蹲在路邊,哭得像個孩子。
回到那個冰冷的家,我打開衣柜,爬上凳子,從最頂層,把那兩床沉甸甸的、被我遺忘了五年的陪嫁被子,抱了下來。
我看著被面上俗氣的大紅圖案,想起了五年前我媽那雙飽含深意的眼睛。
“你會后悔的。”
媽,我后悔了。我真的后悔了。
我后悔當初沒有聽你的話,后悔把婚姻想得太簡單,后悔以為愛情可以戰勝一切。
我從抽屜里找出剪刀,顫抖著手,對準了被子的夾層。
第6章 塵封的母愛
剪刀劃開厚實的棉布,發出“刺啦”一聲脆響,像是在撕裂我過去五年的執念。
我把手伸進夾層,摸到的不是柔軟的棉花,而是兩個硬邦邦的、用塑料袋包裹得嚴嚴實實的東西。
我的心跳得飛快。我把它們拿出來,一層層地解開塑料袋。
里面是兩本銀行存折,還有一個小小的首飾盒。
我顫抖著手打開存折。一本戶主是我的名字,上面的數字,不多不少,正好是三十萬。另一本戶主是我媽劉靜的名字,上面是二十萬。
打開首飾盒,里面是一對龍鳳金鐲,沉甸甸的,在燈光下閃著溫暖的光。
我愣住了,腦子里一片空白。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滴滴砸在存折上,暈開了藍色的墨跡。
我終于明白了。
我媽說的“你會后悔的”,不是一句詛咒,而是一句心疼的預言。她早就預見到了我今天的困境,她知道我選擇的這條路有多難走。她沒有給我車,沒有給我現金,是因為她知道,以高進家的那種情況,無論我陪嫁多少錢,最終都會被他們想方設法地掏空,成為填補他們家無底洞的磚瓦。
所以,她用了這種最“笨拙”、最古老的方式,把我的嫁妝,我的底氣,縫進了這兩床最不容易引起人注意的被子里。
這三十萬,是給我解決燃眉之急的。而那二十萬和金鐲子,是給我留的后路。她是在告訴我,晚晴,無論什么時候,你都不是一無所有,你還有退路,娘家永遠是你的港灣。
這五年來,我一直以為我媽不愛我,不理解我,甚至怨恨她。我拼了命地想向她證明我是對的,我是幸福的。可到頭來,真正為我兜底的,恰恰是我一直誤解的母親。
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抱著被子和存折,放聲大哭。哭我這五年來的委屈,哭我的天真,也哭我那份被我忽略了太久的、深沉如海的母愛。
哭了不知道多久,我擦干眼淚,拿出手機,撥通了我媽的電話。
電話響了一聲就被接起,仿佛她一直在等。
“喂,晚晴。”我媽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平靜。
“媽……”我一開口,聲音就哽咽了,“被子……我拆了。”
電話那頭沉默了片刻,傳來一聲輕輕的嘆息:“拆了就好。錢看到了嗎?”
“看到了。”我的眼淚又涌了出來,“媽,對不起……我一直以為……”
“傻孩子,跟媽說什么對不起。”我媽的聲音也有些沙啞,“媽就知道,會有這么一天。那三十萬,是給你解決眼前麻煩的。怎么用,你自己決定。另外那二十萬和鐲子,是你自己的,誰也別給。那是媽給你傍身的。”
“媽……”我泣不成聲。
“晚晴,你聽我說。”我媽的語氣變得嚴肅起來,“日子是過給自己看的,不是過給別人看的。婚姻里,可以有愛,可以有付出,但不能沒有底線。你退了一步,他們就會逼你退一百步。這次的事情,你自己想清楚,到底要怎么做。無論你做什么決定,媽都支持你。”
掛了電話,我感覺心里那塊壓了五年的巨石,終于被搬開了。我不再迷茫,不再無助。我媽給我的,不僅僅是錢,更是面對困境的勇氣和選擇的權利。
我坐在沙發上,靜靜地等高進回來。
我知道,我們之間,需要一次徹底的攤牌。這一次,我不會再退讓。
第7章 攤牌與選擇
高進是深夜才回來的,滿身的酒氣,腳步虛浮。
看到我坐在客廳里,他愣了一下,隨即露出更加疲憊的神情。
“還沒睡?”他低聲問,不敢看我的眼睛。
“等你。”我指了指茶幾上的兩本存折和那對金鐲子,“高進,我們談談吧。”
他的目光落在存折上,瞳孔猛地一縮。他走過來,拿起那本三十萬的存折,翻開看了一眼,又看了看我,眼神里充滿了震驚和狂喜。
“晚晴!你……你哪來這么多錢?這是……這是阿姨給你的?”他激動得有些語無倫次,“太好了!太好了!這下強子的事有救了!”
說著,他就要伸手來抱我。
我往后退了一步,避開了他的擁抱。
他的笑容僵在臉上。
“高進,”我看著他,語氣平靜得像在說一件與自己無關的事,“這筆錢,是我媽給我的嫁妝。但它不是給你弟娶媳婦的。”
“那你是什么意思?”高進的臉色沉了下來,“晚晴,都到這個時候了,你還要跟我鬧嗎?強子是我親弟弟!”
“我知道他'是你親弟弟。”我打斷他,“這五年來,你說的最多的一句話,就是‘他是我弟’、‘她是我媽’。你有沒有想過,我是誰?我是你的妻子。我們才是一個家。”
我把這幾年來的所有賬單、轉賬記錄,全都打印了出來,一張張拍在茶幾上。
“你看看這些。這五年,我們給你家打了多少錢?給看病,給你爸買農具,給你姐的孩子交學費,給你弟買電腦……加起來,超過二十萬。我們自己的存款,一分沒有。高進,這是一個正常的家庭嗎?這是一個無底洞!”
高進看著那些單據,沉默了。他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愿意去面對。
“現在,你弟結婚,一張口就是三十萬彩禮,還要一套房。給了這次,下次呢?他生孩子,是不是我們也要負責?高進,你有沒有想過,你不是救世主,你只是一個普通人!你也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家庭!”
我的聲音越來越激動,把所有的委屈和憤怒都吼了出來。
高進被我問得啞口無言,他頹然地坐在沙發上,雙手插進頭發里,痛苦地呻吟著。
我知道,他也很痛苦。他被親情和責任綁架,無法掙脫。
我深吸一口氣,讓自己冷靜下來。
“高進,今天,我給你兩個選擇。”
我把那本三十萬的存折推到他面前。
“第一,你拿著這筆錢,去給你弟買房、付彩禮,滿足所有的要求,做你的孝子賢孫。然后,我們離婚。我的房子,我的車子,都跟你沒關系。我們好聚好散。”
高進猛地抬起頭,眼睛里滿是驚恐:“離婚?晚晴,你不能這樣!我……我不能沒有你!”
“第二個選擇,”我沒有理會他的哀求,繼續說道,“這筆錢,我們一分不動。從今天起,你明確地告訴和你家所有的人,我們有自己的小家要經營,我們有自己的未來要規劃。孝順父母是應該的,但必須在我們力所能及的范圍內。每個月,我們最多再給家里寄兩千塊生活費,這是底線。至于你弟的婚事,我們作為哥嫂,最多能支持三萬塊,這是情分,不是本分。剩下的,讓他自己想辦法。”
我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高進,你選吧。是選你的原生家庭,還是選我們這個家。”
整個客廳陷入了死寂。只有墻上的掛鐘,在滴答滴答地走著,像是在為我們的婚姻倒計時。
高進的臉上,掙扎、痛苦、不舍、為難,各種情緒交織在一起。我知道,這個選擇對他來說,無比艱難。這相當于要他親手斬斷那根一直以來束縛著他的臍帶。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我沒有催促他。
我把選擇權交給了他,也把我們婚姻的命運,交給了他。
許久,他抬起頭,眼睛里布滿了血絲,聲音沙啞得厲害。
“晚晴,”他看著我,眼神里有一種我從未見過的堅定,“我選……我們這個家。”
第8章 被子里的暖陽
高進做出選擇后的第二天,就約了他母親和弟弟見面。
我沒有去,這是他必須獨自面對的課題。我在家里等他,心里七上八下。我不知道他是否能堅持自己的立場,也不知道等待我的,會是怎樣一場狂風暴雨。
他回來的時候,已經是傍晚。臉色很差,但眼神卻很平靜。
“我跟他們說了。”他坐到我身邊,握住我的手,他的手心冰涼,“我媽……她罵我娶了媳婦忘了娘,罵我是白眼狼。我弟說,看不起他這個窮親戚。”
我的心揪了一下。
“他們……沒對你動手吧?”
高進搖了搖頭,苦笑了一下:“那倒沒有。我告訴他們,如果他們再逼我,我就帶著你離開這個城市,讓他們一輩子都找不到我。他們可能……被嚇住了。”
他抬起頭,看著我,認真地說:“晚晴,對不起。這五年,讓你受了這么多委屈。是我太軟弱,總想著兩邊都不得罪,結果傷害最深的人是你。以后不會了。我們的家,我來守護。”
那一刻,我看著他疲憊卻堅定的臉,積壓了五年的委屈,仿佛瞬間找到了出口。我靠在他的肩膀上,沒有說話,只是任由眼淚靜靜地流淌。
事情當然沒有那么容易解決。
王桂英鬧了一段時間,甚至跑到我單位來哭訴,說我不孝,挑撥他們母子關系。但我媽早就給我打了預防針,教我如何應對。我沒有跟她爭吵,只是平靜地告訴她,家里的事,應該由高進去處理,我是他的妻子,我尊重他的任何決定。
幾次三番下來,王桂英見我這里討不到任何好處,高進的態度又異常堅決,終于偃旗息鼓了。
高強那邊,最終還是結了婚。沒有在縣城買房,彩禮也從三十萬降到了十萬。高進按照我們商量好的,給了他三萬塊。剩下的,是他們家自己東拼西湊,又跟親戚借了一些。
生活似乎又回到了正軌,但又有什么東西,變得不一樣了。
高進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擔,整個人都輕松了不少。他不再愁眉苦臉,話也多了起來。我們又開始像新婚時那樣,一起看電影,一起去公園散步,聊工作,聊未來。
我們把那三十萬存了起來,作為我們的“家庭未來基金”。我們重新開始規劃買房和要孩子的事情。
周末,我帶著高進回了娘家。
一進門,就聞到廚房里飄來的飯菜香。我媽在廚房里忙碌著,看到我們,只是笑了笑:“回來了?洗手準備吃飯。”
高進有些局促地站在一邊,手里提著大包小包的禮物。他走到我媽面前,深深地鞠了一躬。
“媽,對不起。”
我媽擦了擦手,扶起他,嘆了口氣:“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你們倆好好的,比什么都強。晚晴脾氣倔,你多擔待。”
吃飯的時候,一家人其樂融融。我看著身邊這個重新找回自我的男人,又看了看對面那個為我操碎了心的母親,心里充滿了前所未有的踏實和溫暖。
吃完飯,我幫我媽洗碗。
“媽,那兩床被子,我還留著呢。”我輕聲說。
“留著吧,是個念想。”我媽笑了笑,“棉花好,冬天蓋著暖和。”
是啊,暖和。
那不僅僅是棉花的溫度,更是母愛的溫度。它在我最寒冷、最無助的時候,給了我最堅實的依靠和最溫暖的陽光。
它讓我明白,真正的愛,不是無條件的順從和犧牲,而是懂得設立邊界,守護好自己的小家,才能更好地去愛別人。也讓我懂得,母親的愛,有時會以我們不理解的方式呈現,但那份深沉與厚重,足以抵御世間所有的風霜。
我的婚姻,走過彎路,經歷過風雨,但好在,我們都學會了成長。而這一切,都要從那兩床看似普通的陪嫁被子說起。它們是我婚姻的試金石,也是我人生的啟明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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