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樂三年,鄭和率領龐大的船隊從太倉劉家港起航。那是世界上最浩大的艦隊——六十多艘巨艦,水手近三萬人,隨行士兵、商人、譯官、工匠不計其數。船體用柚木與鐵釘鉚接,最大的寶船長達四十四丈,寬十八丈,足以容納上千人。那一年,距離哥倫布發現新大陸,還差整整六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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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近三十年間,鄭和七下西洋,航跡遍及東南亞、南亞、阿拉伯半島和東非海岸。明朝的旗幟在滿刺加港口迎風招展,也在非洲的摩加迪沙港被異國國王迎接。航船載回象牙、香料、寶石與長頸鹿,沿途也留下廟宇碑銘,記錄一個東方帝國曾經的雄心。
但當第七次航海開始時,一切已不復當年。那是宣德八年,也就是公元1433年。此時鄭和已近花甲,身體多病。朝廷內部的爭論愈發激烈——有人認為下西洋勞民傷財、耗盡國庫;有人擔心接觸外邦會帶來動亂。永樂皇帝早已去世,新主并無繼續擴海的意愿。鄭和此行,更多是“收尾”而非“開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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艦隊從太倉出發,經占城、爪哇,再到蘇門答臘。海上風暴頻仍,船只多有損毀。據《明史·鄭和傳》記載:“行至古里,鄭和病,卒于途。”
所謂“古里”,即今印度西南部喀拉拉邦科澤科德港。那是一處香料之城,也是鄭和七次遠航中最熟悉的停泊地。有人說他葬于海上,也有人說他遺骨被帶回南京牛首山。歷史沒有留下確證,只有那句簡短的“卒于途”,像被浪潮吞沒的嘆息。
他死后,寶船繼續返航,但損失慘重。途中遭遇暴風雨,部分艦船觸礁沉沒。幸存的船只抵達福建泉州時,已是殘破不堪。隨行官員向朝廷上奏:“舟楫多壞,不可復修。”宣宗聽后,隨即下令停建海船、裁撤造船廠。至此,大航海的門緩緩關上。
之后的數十年里,明廷頒布海禁法,民間不得私自出海。船工失業、港口荒廢、航海圖被封存。曾經揚帆萬里的艦隊,最終化作史書中的寥寥幾行。那座劉家港碼頭上,錨鏈生銹,倉庫空空,風吹過桅桿,像在為一個時代送葬。
在那段漫長的歲月里,海外的風帆卻愈加密集。葡萄牙人繞過好望角,西班牙人橫渡大西洋,歐洲的船舶逐漸主宰了世界的航線。而中國,這個曾經最早到達非洲的國家,卻在沉默中失去了海洋。
鄭和生前并非不知道風險。早在第五次航行時,他的副將王景弘就曾在錫蘭島遇襲,船只被焚。風浪、瘟疫、補給、叛亂,幾乎每一次遠航都有人葬身海底。但他仍舊選擇出海,因為那是帝國意志的體現,也是他個人信念的延續——“奉天命以懷遠”。
有人說,鄭和的航海不是為了征服,而是為了展示。船上帶的不只是武器,還有絲綢、瓷器、書籍和醫藥。明朝的外交官們在海外筑廟、立碑、留書信,那些石碑至今仍在斯里蘭卡與非洲的土地上。那是一種文明式的自信,用文化與貿易,而非殖民去交流。
然而歷史的走向往往不取決于個人。鄭和死后,他的艦隊被解散,寶船被拆解作民用;造船廠的圖紙被封存,能造巨艦的工匠四散他鄉。等到嘉靖年間,倭寇橫行東南沿海,明朝再想造船御敵,已無昔日技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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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時代的沉默,總是從“不再出海”開始的。
如今人們在江蘇太倉立起了鄭和紀念館,港口邊還有“寶船殘骸”的復制品。但那一場風暴,那一聲“卒于途”,早已不僅是航海的終結,更是一個國度從開放走向封閉的分界線。
如果那年海面平靜一些,也許鄭和能帶著全部艦隊回國,也許明廷能看到外洋的希望,也許中國的大航海時代不會被歐洲人改寫。可歷史從不接受假設。那場風暴注定要來,注定要讓一艘船永遠留在海上。
五百多年過去,我們仍在仰望那片海。只是如今的浪花不再拍打木船,而是拍打著每一個“是否敢出發”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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