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微光漫過窗欞時,第一縷茶香總先于鳥鳴鉆進鼻腔。瓷杯里蜷曲的茶葉在熱水中舒展,像一場無聲的蘇醒,把整個房間都浸得溫潤起來。我們總在書頁間追逐山川湖海,為故事里的風花雪月心動,卻常常忽略手邊這盞茶——它沒有跌宕的情節,沒有華麗的辭藻,只是安安靜靜地冒著熱氣,把日子里的褶皺一點點熨平。
辦公桌的角落總放著一個馬克杯,瓷面已經有些斑駁。開會時急著起身,杯沿磕在桌角留下的缺口,倒成了獨有的印記。午后犯困時,抓一把綠茶丟進去,沸水沖下去的瞬間,葉片翻騰著浮上來,又慢悠悠沉下去,像在重演一天里的忙忙碌碌。抿一口,微澀的苦味裹著草木的清香滑進喉嚨,混沌的腦子忽然就清醒了些。那些被報表填滿的上午,被會議占滿的下午,好像都在這口茶里找到了喘息的縫隙。
傍晚踩著夕陽回家,鑰匙插進鎖孔的剎那,就惦記起茶幾上的那套蓋碗。紫砂壺里的老白茶還留著昨晚的余溫,倒出來的茶湯琥珀色,像把落日的余暉都盛在了碗里。脫鞋時踢到的拖鞋,沙發上沒疊的毯子,廚房水槽里待洗的碗,都在茶香里變得柔和。不用急著回復消息,不用想著未完成的工作,就坐在小板凳上,看茶葉在水里慢慢舒展,看熱氣在冷空氣中凝成白霧,一天的緊繃感就順著毛孔一點點散了。
雨天的周末最適合泡茶。雨點敲在玻璃窗上,匯成細流蜿蜒而下,像給窗外的世界蒙了層毛玻璃。找出壓在柜底的茉莉花茶,錫罐打開的瞬間,甜香混著潮濕的空氣涌出來,連雨聲都變得溫柔。玻璃杯里的茶葉打著轉,白色的茉莉花瓣浮在水面,像落了場不會融化的雪。喝到第三泡時,茶香淡了些,回甘卻更明顯,就像日子里那些不說出口的暖,總在不經意間漫上來。
茶館里的茶有講究,蓋碗要燙三遍,茶葉要稱足克數,注水要拉高吊出茶香。可家里的茶從不用這些規矩。剩半瓶的礦泉水隨手倒進馬克杯,抓把茶葉扔進保溫杯,甚至用煮面條的鍋燒開水泡濃茶,喝起來照樣舒心。茶的好壞好像沒那么重要,重要的是捧在手里的溫度,是抿第一口時眉頭舒展的瞬間,是把所有煩心事暫時擱在一邊的片刻清閑。
小時候看爺爺泡茶,粗瓷大碗里抓一把最便宜的茉莉花茶,滾燙的開水沖下去,茶葉在碗里翻涌,爺爺就著熱氣吹一吹,咕咚咕咚喝下去,抹抹嘴說聲“舒坦”。那時不懂茶的好,只覺得苦。如今自己也開始泡茶,才明白那不是苦,是生活本來的味道,是苦過之后慢慢漾開的甘,是把日子里的瑣碎都泡進水里,喝下去,就有了繼續往前走的力氣。
出差時在陌生的城市,行李箱里總會塞一小包茶葉。酒店的玻璃杯再簡陋,沖進去的茶湯再渾濁,聞到那口熟悉的香味,就像在異鄉找到了一個小小的錨點。窗外是不認識的街景,耳邊是聽不懂的方言,可手里的茶是熟悉的,就覺得沒那么孤單。原來茶不只是茶,是把家的味道揣在兜里,是無論走多遠,都能找到的那份踏實。
春天采的茶帶著新葉的鮮,夏天的茶裹著陽光的烈,秋天的茶藏著草木的沉,冬天的茶凝著霜雪的清。就像日子,有起有伏,有濃有淡,可總有一杯茶在等著我們。不用刻意去追求什么遠方,不用總想著逃離當下,因為那些疲憊、那些迷茫、那些說不出來的委屈,都能被這一口熱茶慢慢化解。
茶泡得久了會淡,就像日子過著過著會平。可淡有淡的好,平有平的妙。淡茶喝起來清清爽爽,平淡的日子過起來安安穩穩。我們總在找轟轟烈烈的感動,卻忘了最動人的是日常。是清晨醒來的第一杯茶,是午后窗邊的一壺茶,是晚歸后燈下的一盞茶,這些零碎的瞬間串起來,就成了對抗疲憊的鎧甲。
書上的遠方很美,值得我們去向往,去追逐。但別讓那些遙遠的風景,遮住了眼前的溫暖。因為真正能撫慰我們的,從來不是遠方的幻影,而是手邊這杯茶的溫度,是當下這一刻的安穩。就像茶葉總要沉到杯底,我們也總要回到生活本身,在柴米油鹽里,在一茶一飯中,找到屬于自己的滋味。
泡一杯茶吧,在晨光里,在暮色中,在每一個需要被溫柔對待的瞬間。讓茶香漫過鼻尖,讓暖意傳到心底,告訴自己,生活或許有疲憊,但總有這杯茶,能讓我們重新攢滿力氣,繼續好好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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