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振羽|郁郁蒼梧海上山 蒯天《海州吉杲》讀札

乙巳中秋，蒯天寄來他的長篇小說《海州吉杲》，孫曉云題寫封面書名，雅潔漂亮。海州多知是說連云港，而吉杲是誰？是一何等人物讓蒯天為其書寫一長篇？

吉杲確有其人。任何一方水土都有傳奇，都有或真或假演繹流傳的英雄人物。《水滸傳》源于《宣和遺事》，后被添枝加葉不斷豐富，又被人精心刪改加以修飾雅化，終成經典奇書。南陽有一別廷芳，也是五彩斑斕頗為傳奇的地域人物，周梅森以他為原型也曾寫過一部中篇小說《大捷》。安徽鳳臺苗沛霖割據皖北，縱橫一時，有小周瑜之稱，他狡詐多變，游刃有余，誘騙英王陳玉成，又忽悠玩弄翁同龢，也是一度叱咤風云的人物。他們自然沒有馮玉祥、吳佩孚、孫傳芳、張作霖父子弄出如此之大的影響如此之大的局面，卻也在一定方圓之內，口碑流傳，傳奇多多。

連云港是濱海城市，隴海鐵路的東端起點，多說花果山孫猴子，也說吳承恩李汝珍，蒼梧古地，孔望山在，徐福東渡，海天遼闊。而在此地，大致在晚清有一名叫吉杲的人物，據說有舉人身份，詼諧機智，故事多多，蒯天依據此一人物的民間故事諸多橋段，經過精心構思，結合自己的多年觀察，撰成近四十萬字的《海州吉杲》，令人驚奇，也很有意思。

蒯天設定歷史背景只是掛小說的釘子。《海州吉杲》設定的歷史背景是在戊戌變法失敗到辛亥革命之前的十余年時間之內，以吉杲為代表的眾多人物在海州、京城之間的傳奇故事，紛紛擾擾，各種故事，扣人心弦，跌宕起伏，很有故事性，也有戲劇性。吉杲父子出京被人追捕，他們在回海州途中到金門寨躲避，就此展開與金蓋天、金耀祖、金連珠父子父女的故事糾纏。金蓋天之子金耀祖是海州知府，金連珠是金耀祖的妹妹，蒯天讓吉杲與金連珠一見鐘情暗結同心，而后是吉杲父子機智離奇奔赴海州搭救即將在海州被開刀問斬的老師韋良清，這一番情節推進，這一番人物迭出，這一番不斷反轉，令人眼花繚亂，也讓人欲罷不能。這個蒯天，看他如何把故事推演下去？且慢，小說不僅僅局限在海州一地，蒯天要讓他們進京展開博弈，在更大的舞臺上進行表演，這才有了金耀祖要把自己的妹妹獻給十六王爺的駭人操作，這才有了吉杲借助軍機處胡大人的協助從而掌控十六王爺，最終讓金耀祖功虧一簣，鎩羽而歸。

故事到此還沒有完，蒯天安排讓金耀祖的父親在樹上上吊自殺、妻子發瘋，而這位知州又意外地成了淮揚道，吉杲的老師韋良清做了海州知州，吉杲成了州同。真是大水沖了龍王廟，原來的生死對手，如今都成了體制內吃皇糧的“官員”。但斗爭沒有停歇，洋務運動的推進也在海州拉開帷幕，洋人也到了海州。有一名叫周敬祖的革命黨也來到了海州。遠在北京的滿清朝廷自然要矚目海州，十六王爺、胡大人都先后蒞臨海州，大致在辛亥革命爆發之前的1906年，也就是科舉制徹底廢除，日俄戰爭結束之年，蒯天讓“海州吉杲”宛若驚鴻，飄然而去，不知所終。小說就此終章，余音繞梁。

太陽底下無新事，蒯天傾吐的心中塊壘還是現實關切世情風景。《海州吉杲》中的吉杲智慧機靈，促狹幽默，是蒯天傾注心血最多的人物，吉杲與他父親有很多對話，初看有點不大適應，但進入情景，設身處地，似乎又很貼切。金耀祖與武光宗合起來就是光宗耀祖，不無嘲諷之意。蒯天讓殺狗的武光宗在小說后半部大為變化，還讓韋良清做媒使金耀祖家的丫環嫁給了他。蒯天就朱駟駒的刻畫也有交代。而金耀祖這一官員的毫無廉恥滅絕人性，則被蒯天刻畫得腳底流膿入木三分。金耀祖的思維，金耀祖的應對，金耀祖牟利的手段，金耀祖為了逃避丁憂而把自殺父親的尸體藏匿隱瞞，種種情節，各種操作，無恥奔競，這樣的樣本官員，這樣的官場生態，難道僅僅是晚清末世所獨有？從這個角度看，蒯天經營這樣一個文本，是世情小說，是官場群丑圖，是末世現形記，自然也是譴責挖苦的當下寫作者的一種回望與緬懷。

致敬故園鄉梓鄉愁。蒯天寫《海州吉杲》緊貼人物，著眼場域，對海州古城街巷以及四季物候的描畫，散落在小說文本之中，自然，妥帖。我多年前，研讀常熟翁同龢一家資料，知道翁同龢的祖父翁咸封曾任海州學正，翁同龢的父親翁心存在海州度過了一段難忘時光。蒯天在小說中不斷提到戊戌六君子喋血菜市口，也說到舉人吉杲親臨現場高歌一曲大鳴不平，但蒯天無意坐實眾多歷史人物，更不愿受當時歷史事件人物的羈絆束縛，他要揮灑自如，他要天馬行空，而這樣的汪洋恣肆戲劇沖突，又都能自圓其說，邏輯自洽，的確是下了功夫。

郁郁蒼梧海上山，蓬萊方丈有無間。《海州吉杲》有陳彥作序，也有周梅森、李洱、喬葉、徐則臣等人熱情推薦，書中的鋼筆畫插圖別具一格，也為文本增色不少。蒯天是多面手，很活躍，他的這一部長篇小說，細細雕琢，堪可玩味。

（作者王振羽為一級作家、鳳凰出版傳媒集團副總編輯、江蘇省文藝評論家協會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