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習慣看《康熙》的觀眾,之后會看什么節目?”2015年,《康熙來了》播出最后一集時,蔡康永在告別時留下了這樣一個疑問。
十年過去,這個答案出現過許多短暫的版本。它曾經是小S換個地方繼續“調戲”男神們的《姐姐好餓》、蔡康永展示“說話之道”的《奇葩說》、二人合體的《真相吧!花花萬物》,以及已經停播的《拜托了冰箱》、談話類慢綜藝《毛雪汪》,而現在,這個問題的最新答案是《papi熱烈歡迎》,一檔短視頻自制節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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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pi熱烈歡迎視頻合集(圖源:截自抖音)
李維嘉做客的那一期節目上線后,《papi熱烈歡迎》被 “康熙”粉絲和更多觀眾注意到,節目的累積播放量達到2.3億,最新一期還和臺綜網綜一樣,有了冠名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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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賓李維嘉封面
簡單的布景,插科打諢的問答,中間夾雜著一絲輕微的冒犯和替觀眾發問的窺視欲,愿意展示真實一面的明星,在部分觀眾眼里,這檔節目就是“豎屏版的《康熙來了》”。
停播10年,被冠上“新時代康熙”仍然稱得上是一種美譽,可見《康熙來了》給內地綜藝觀眾留下的文化心理印記,以及它對內地綜藝節目制作的影響。但“康熙們”的離去,既是港臺綜藝產業的必然,也是時代語境變遷的必然。當下的綜藝市場,可能還會需要“康熙”平替,卻不會再需要那個原原本本的“康熙”了。
“康熙”的遺風
后“康熙”時代的第十年,觀眾依然在懷念那種輕松又犀利的主持風格,在不同綜藝間、甚至不同的媒介形態中捕捉“康熙”的遺風。
2015年上線的網綜《拜托了冰箱》,節目版權買自韓國JTBC電視臺,開播后不久便獲封“康熙之后最好的下飯綜藝”,豆瓣7.9分印證了與“康熙”相提并論乃是妥妥的好評。所謂“下飯”,在《康熙》中呈現為簡單放松的場景、敢聊八卦和大尺度話題的主持人、敢于分享自己不為人知秘密的明星嘉賓。在《冰箱》的主持中,嘉賓圍繞一張大餐桌圍坐,何炅一改過往溫和的端水風格,首期節目開玩笑說某位嘉賓“和誰睡了”才當上大廚,調侃做客的鄭愷和陳曉是“脫光的男人”,逼問鄭愷的求婚計劃,頗有些小S“捉弄”嘉賓的做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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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托了冰箱》第一季照片(圖源:@騰訊視頻)
連更七季后,為了避免綜N代的重復度,《拜托了冰箱》2021年改名《拜托了轟趴》,轉型為“社交真人秀”,節目舍棄美食+訪談的傳統,加入游戲環節、啟用流量新人。改版帶來的震蕩,加之游戲橋段、嘉賓發言爭議,讓節目最終停更。
也是在這一年,慢綜藝的求變之作《毛雪汪》開播,由本身就是好友的毛不易和李雪琴主持,嘉賓也是二人交際圈的明星。“小而美”的熟人訪談,家庭場景錄制的私密與松弛感,相對自然地帶出明星真實的一面,比如鹿晗在節目里分享過自己的人生規劃,楊冪也輸出過一些“情感大師”發言,毛不易也曾不具名地透露某明星cp其中一方是np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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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雪汪》照片(圖源:豆瓣)
相比“康熙”的尖銳與大尺度,李雪琴和毛不易的幽默帶著更具當下性的“淡淡的死感”,更多追求的不是刨根問底的八卦,而是以溫和的陪伴感回應年輕人的情緒需求,這種柔和與克制讓《毛雪汪》的氛圍更符合當下綜藝的表達邊界,也更契合當下觀眾的偏好。
除此之外,“康熙”二人單飛后的參與或主持的節目,因為延續了獨特的性格與表達氣質,也被不少觀眾視作“康熙”的衍生或平替綜藝。這之中,最為長壽、現象級的,當屬由蔡康永擔任常駐嘉賓的《奇葩說》。作為辯論式脫口秀,《奇葩說》和《康熙來了》同以快問快答的語言機鋒為特色,蔡康永本人也將性格中的儒雅細膩一面帶到了《奇葩說》中,并在某種程度上對馬東和高曉松相對粗獷和理性的表達方式形成了風格調和,“康熙”風格也在另一種語境得到了部分延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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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康永參加《奇葩說》(圖源:豆瓣)
而相比臺綜和網綜在類型、風格與流程上的不斷創新和加碼,豎屏的《papi熱烈歡迎》因條件有限反而顯得返璞歸真,回歸到了單純的訪談本身。這檔短視頻訪談節目布景只有簡單的桌椅,也沒有固定流程。訪談圍繞“愛用好物”這一短視頻經典選題展開,因為形式簡樸卻更注重提問和回答,以及對嘉賓的挖掘本身,所以更接近當年的《康熙來了》對訪談本身的重視。不同的媒介語境下,明星娛樂訪談類節目在內容上完成了一次自我循環。
不過,如果從內容上對標《康熙來了》,這些“平替節目”在內容的尺度、力度上都大打折扣,但這也是適應媒介的遷移和娛樂氛圍的變化所做的必要調整,所謂“遺風”正是因為不可再現,才被稱為“遺風”吧。
“康熙們”的離去
觀眾念念不忘的“康熙遺風”,與臺灣綜藝的興衰密切相關。《康熙來了》誕生于臺灣綜藝體系最成熟的階段,也幾乎處在商業化崩塌的邊緣。
上世紀九十年代,臺灣電視產業全面開放,《有線廣播電視法》及其修正版的實施,允許民營和外資進入電視體系,臺灣原本的“老三臺”迅速擴張為上百個頻道,一起爭奪兩千多萬人口的市場,收視與廣告被極度稀釋,節目預算也被壓縮到極限。
據《GQ·智族》報道,《康熙來了》每集預算(除主持酬勞外)僅50萬臺幣,折合人民幣約10萬元,而這已是當時臺灣最高規格的談話節目。在緊縮的預算面前,《康熙來了》將砝碼壓到了內容一側,主持人的配合,及其與通告藝人的化學反應很大程度上決定了節目的播出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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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來了》小s與蔡康永(圖源:豆瓣)
《康熙來了》最大限度放大了小S外放辛辣的一面,也挖掘出她能將辛酸悲慘故事講出黑色幽默的能力,蔡康永則以端正儒雅的姿態為小S的狂放不羈兜底,但偶爾他接話時也會展現出更一針見血的老辣。在八卦程度和內容尺度上,《康熙來了》也堪稱勁爆,逼問嘉賓的理想型和感情經歷是常規欄目,主持人和嘉賓還會在節目中談論情趣用品、誤入同志酒吧的經歷、AV女優等大陸綜藝不敢觸碰的禁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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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來了》節目探討(圖源:豆瓣)
類似倚重主持人和話題張力的娛樂訪談節目,在當時的香港也一度風行。《今夜不設防》和《志云飯局》皆以強勢主持人見長,前者由“香港四大才子”之三的倪匡、黃霑和蔡瀾主持,話題多涉情愛與欲望,直言不諱地觸碰八卦與隱私;后者的核心人物則是浸淫娛樂圈多年、在香港商業電臺和無線電視高層任職多年的陳志云。
在半威權、半朋友的交流氛圍,嘉賓往往更容易吐露心跡,關之琳和袁詠儀曾在節目中坦承自己年輕時插足他人婚姻,阿嬌也在“艷照門”后首度接受《志云飯局》訪問,回憶事件當下的恐慌與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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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嬌在節目落淚(圖源:豆瓣)
某種程度上,這類明星訪談綜藝更像一種直覺驅動的內容創作,這造就了節目的真誠與自由,也決定了它的時代局限。它一面高度依賴主持人十年如一日的狀態發揮,同時又很難實現流程上的標準化,因為嘉賓狀態和談話氛圍的變化,都會影響節目的水準。陳志云后來因行賄被捕,失去靈魂人物的《志云飯局》也隨之停播;小S婚后被迫在節目回應丈夫家暴等場外話題,也直接影響了《康熙來了》的觀感。
自內地開始引入歐美、韓國成熟綜藝的制作模式后,港臺的明星訪談綜藝的影響力,在這股工業化浪潮中逐漸式微。2010年后,各大衛視相繼推出《中國達人秀》《中國好聲音》《奔跑吧兄弟》《我是歌手》《爸爸去哪兒》等節目。高預算、高強度的制作標準迅速取代了港臺式的靈活與即興,廣告主也隨之北移,冠名費水漲船高。2013年,《中國好聲音》第二季的冠名費高達2億元創下錄,次年,《爸爸去哪兒》第二季的冠名權被3.12億的中標額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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節目海報(圖源:豆瓣)
產業的重構也造成了臺綜人才的流失,兩岸娛樂氛圍的相通,心理距離的拉近,讓不少團隊躍躍欲試。臺灣綜藝“教父”王偉忠、《康熙來了》金牌制作人在《中國夢之聲》擔任導師,不少制作人甚至抱著“取經”的心態加入了內地衛視臺。《康熙來了》的制作方代表、金星制作副總裁表示,“看看《中國好聲音》的評委、《我是歌手》的參賽選手,還有更多節目的幕后制作人員,其實我們的人已經過去了”。
隨著大量制作人北上,臺灣綜藝愈發陷入訪談綜藝的同質化競爭,主持人也倍感疲憊。蔡康永最終選擇在2015年離開《康熙來了》,小S與之同進退,節目走到停播的結局。“希望在大家還喜歡“康熙”的時候離開,而不是要等大家看都不想看的時候慘淡收場。”蔡康永在最后一期節目中說道。
讓“遺風”隨風
“康熙”停播的前五年,內地的視頻平臺還沒有徹底放棄再造“康熙”的希望。
小S漂流到愛奇藝,獨立主持《姐姐好餓》,換個舞臺繼續“調戲”一眾帥哥;優酷《真相吧!花花萬物》請來“康熙”合體,邀請明星曬出消費賬單、闡釋嘉賓消費觀和生活態度。但官宣主持人就已經是這些節目最大的噱頭,觀眾的口味不會走回頭路,生命周期都沒有走過第三季。即便還是原來的兩個人,換了一個娛樂環境,“康熙”似乎也無法真正放飛自我,達到節目效果的最大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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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好餓》和《真相吧花花萬物》節目海報(圖源:豆瓣)
隨著時間的后延,平臺和制作方都意識到再造“康熙”已經是一件既不可能,也沒必要的事。
所謂不可能,一方面是因為內地的娛樂氛圍漸趨緊繃,不僅無法重現20世紀初港臺開放大膽的娛樂氛圍,甚至讓主持人、明星藝人表現出銳利、真性情的一面也已經成為綜藝的奢侈,他們習得了越來越強的自我保護意識,在鏡頭下出現或發言,往往與商務代言和營銷掛鉤,內容也幾乎不會越腳本雷池一步,觀眾很難看到他們鮮活的一面。
蔡康永曾設想,如果《康熙來了》仍然在播,大抵也逃不過尺度收緊的變化,“談不上取悅了誰,可是你得罪誰是很明顯的,哪怕你取悅了2萬人,只要得罪200人,這200人就不會饒了你。”
另一方面,經歷了工業化規范的綜藝制作,也很難再退回到當初自由野生的狀態,去追回那些需要靈光一閃的即興瞬間。當然,高度的流程化弱化了主持人的存在感,讓主持人在某種程度上成為了保證節目推進的工具性存在,一些競演類綜藝甚至可以不再需要主持人。個性鋒芒和人格魅力于綜藝而言,都不再是附加分。
對“康熙”而言,這種流程化可能就意味著丟失靈性,蔡康永也坦言:“可能我跟徐熙娣兩個人就做不了什么‘假人’的節目,只要是有劇本的我們就做不好,只要有規則要照著規則走的,我們兩個就不會比別的主持人做得更好,再怎么努力也頂多跟別人一樣而已,‘康熙’的生命力就會失去。”
所謂沒必要,則與內容形態的迭代有關。訪談、尤其是明星訪談的價值,逐漸被微博、短視頻時代明星自我表達的第一手內容稀釋,當明星能隨時就任意話題以任何媒介表達自我時,訪談節目就顯得可有可無了。如今也幾乎沒有綜藝在做純粹的明星訪談,更多留存的是面向大眾的訪談節目,明星也只是嘉賓選擇的一個方向。
而從觀眾的喜好變化來看,即便《康熙來了》再度復活,也不一定是觀眾了解明星嘉賓的第一選擇。那種辛辣調侃、將冒犯視為笑點的對話風格,已經與當下更敏銳多變的觀眾情緒不再契合,播出效果也會顯得危險且不可控。相比之下,在慢綜藝看明星做農活、旅游、吃飯、聊天,避開觀點的直接交鋒,行動牽引自然的對話,和和氣氣地做任務,低刺激、陪伴感的娛樂形式,反而更符合當下觀眾的期待。
也是因此,如今的“康熙遺風”在媒介上逐漸也只能在短視頻覓得——野生自然的內容場、一位能將明星人脈引入短視頻節目的主持人、一群稍顯過氣但愿意分享自己生活的嘉賓,才能“炮制”出這一絲溫和版的康熙風味。
不過,倒也沒有必要過分懷緬“康熙們”,節目的興衰與產業、時代共振,往往是天時、地利、人和的偶得之作,如果總在當下的作品里追尋過去的氣息,就難以誕生真正屬于當下的代表作。
讓“遺風”隨風散去,可能才是最好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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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GQ·智族,《康熙來了》十年記,最好的時候過去了嗎?
2.中國新聞周刊,蔡康永63歲,我們和他聊了死亡、友誼與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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