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期希臘思想開創西方哲學基本觀念

早期希臘哲學屬于整個希臘文化以及所有希臘人，而不僅僅是雅典、斯巴達這樣的希臘城邦。早期哲學家的共同特點是使用古希臘語進行思考、表達與交流，將人類理解與解釋世界的視角從文明初期的神本轉換為以教化為目的的人本，而無論其來自巴比倫、亞述、埃及抑或希臘本土的奧林匹斯諸神權威。

早期希臘哲學經蘇格拉底、柏拉圖尤其是亞里士多德的選擇性解釋而被傳遞給斯多亞學派，在希臘、拉丁教父的手里曾經與新柏拉圖主義交匯而被融入基督教學說。例如來自赫拉克利特的邏各斯不僅出現在《約翰福音》開篇，也以其融匯理性、真理、言說、道路的多義性而成為神學的基本概念。但是作為整體的早期希臘哲學如同大多數亞里士多德文獻一樣在中世紀歐洲默默無聞，直到中世紀中晚期乃至文藝復興時期，經由古希臘文獻的回流以及阿拉伯語文獻的拉丁化，早期希臘哲學才重新進入西方學術界的知識視野。

直到19世紀末，德國哲學史家策勒出版《希臘哲學發展史》，英國古代哲學史家、古典學家伯內特出版《早期希臘哲學》，早期希臘哲學才真正進入現代學術視野。與此同時，德國哲學史家、古典學家第爾斯歷經數十年編訂《希臘學述》和《前蘇格拉底思想家殘篇》，才使得人們擁有了符合學術標準的早期希臘哲學文獻匯編。

在世界諸多早期文明當中，古風時代的希臘人較早放棄了以神話、宗教的超自然力量來解釋現實現象與自然活動的神學解釋，基于與超自然神力無關的理性推論，批判性地思考那些自然現象、災難、社會與人倫問題，依據自然本身來解釋這些問題。這不僅導致了蘇格拉底、柏拉圖、亞里士多德的哲學思考，也使得人類開始擁有了一個可資依賴的知識系統——科學。

從世界萬物的基本成分、整體構成，到宇宙運轉與個體行為的方式和規律，以及所有性質與原因，早期希臘思想家以獨立、批判的嚴肅態度探討自然本性以及一切自然現象，提出了一些至今依然重要的哲學問題：宇宙是否有開端？開端如何開始？萬物的基本構成及其變化是否有規律可循？世界是否具有統一性？我們如何認識并能夠擁有知識？

　　關于哲學與科學的關系。早期希臘思想家提供了來自經驗觀察的宇宙生成論。世界既不產生于無，也不來自神靈的創造，萬事萬物都產生自一個單一體或者統一態，按照某種自然法則產生、組合世間萬物并依此運行生滅。每一位早期希臘思想家都有其基本術語與解釋方式，但又是可討論、交流并可被修正并得以發展的，不僅能夠以具體形式去解釋具體的自然事件、事實并作出判斷，而且還能夠對世界加以整體、系統的把握與解釋，形成最初的理性世界觀。

關于哲學思考的論題域。早期希臘思想家首先關注的是萬物的實在——本原與原則。例如泰勒斯提出“水是萬物的本原”。他們還展示了宇宙論的萬物變化與知識論的永恒邏輯，力圖在語言和思想表達的層面對自然現實與人類思考之間的差異和對立做出統一的解釋。例如赫拉克利特認為“萬物流變”并提出邏各斯法則的“秩序、和諧”，巴門尼德基于“永恒不變的真”首次將存在、思想、語言統一起來。

由上述兩個自然與思想的現實領域，早期希臘思想家進而深入探討人類靈魂及其知識探求的可能性問題。赫拉克利特與巴門尼德從變與不變出發共同趨向知識的“永恒真實”，原子論者既探討自然萬物的基本質料構成，又涉及人的感覺、經驗，從自然與心靈的統一來解釋世界的規律性運轉。因此，早期希臘思想家已經開啟了第一原則、宇宙秩序、存在與是其所是、神人之間的倫理關注等哲學問題。

關于哲學話語方式與術語體系。英國學者巴恩認為，以下幾個術語是早期希臘思想家最重要的哲學范疇。cosmos（宇宙），即作為整體的世界和秩序本身。作為動詞它是依據秩序去安排萬物的產生、運轉和協調，作為名詞它指稱作為整體的、有秩序的世界，并成為事物的總體性。physis（自然），與人為、人造相對立，本性、自然的事物是能夠自身生長的，這是人類最初在概念上將自然與人為做出了區分。physis在cosmos之外專門指稱世界中每個事物自身所具有的獨特本性，而非偶然的或者隨機的特點。

這是在整體cosmos的統一性之外，對多樣性之區別的各個本性的標識。在這個意義上，可以說世界整體作為一個個體，其physis就是cosmos。這個意義上的physis一直延續到今天的各學科的研究當中。但是早期希臘思想家對于physis的探求還有一層意義，即萬事萬物與世界的開端與運行原則，由此產生了下一個基本術語。arche（開端）也即beginning，既是萬物與世界的開端、起點，也是世界運轉的初始原則，或曰第一原則。

希臘人認為，依其自然本性能夠自然生長的事物與世界，一定是有其發端與根源的，同時應該有其生長或運行規則。因此，arche是對一個cosmos世界中有其自然本性的萬事萬物以及世界本身之運行方式、軌跡的思考，是在cosmos和physis之外，對其外部根本的尋求。arche包含幾個層次：世界與萬物如何發端？什么是其生長、運行的第一原則？構成世界萬物的基本成分是什么？基本成分如何構成萬物并形成其結構、世界整體？

以上三個術語是外部世界自身的客觀知識。早期希臘思想家還對人之知識及其表達本身進行了思考，也即邏各斯。它就是理性的思考、言說，并與我們對世界的經驗觀察區分了開來，是人類思想最初對感覺與思維的區分。依據邏各斯，早期希臘思想家強調原因的推理、理性的運用，強調論證和推斷，而非教條式的判斷、下結論。

早期希臘思想奠定了最初的科學方法論及其工作原則，以人類構造的術語來指稱自然的基本要素，通過觀察來歸納或假定世間萬物的發生機制與運作方式，將世界的繁復多樣性歸結為某種簡約的秩序和原則。盡管其具體結論與推論和今天的科學知識相比，大多顯得可笑甚至幼稚，但是卻符合科學知識生產的基本方式與本質特征。早期希臘思想創造了西方科學和哲學的基本觀念，開啟了用科學的或曰理性的方式看待世界的方式，至今仍影響著人們建立知識信念與進行學術研究的套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