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汴梁城來了個怪藝人
話說這汴梁城,自唐末亂世以來,雖經了幾番風雨,但到了這會兒,漸漸又恢復了往日“汴京富麗天下無”的熱鬧光景。街上車水馬龍,商鋪鱗次櫛比,三教九流,無所不有。
這年開春,城里來了個外鄉人,名叫張貴兒,約莫三十出頭年紀,穿著半新不舊的青布直綴,看著像個落魄書生,卻又帶著個極大的、用黑布罩得嚴嚴實實的木箱子。他在城西最熱鬧的瓦市子找了個角落,布罩子一掀,亮出個二尺來高的提線木偶來。
這木偶是個老翁模樣,雕刻得惟妙惟肖,面帶紅光,三縷長須,身上穿的綢緞衣服竟比張貴兒本人的還要鮮亮幾分。怪就怪在,張貴兒這人不愛說話,嘴唇總是抿得緊緊的,可那木偶“老翁”卻是口若懸河,聲音洪亮,帶著點說不清是哪里來的古怪腔調,仿佛直接從肚子里發出來的一般。
“列位看官,老朽這廂有禮了!”木偶老翁一拱手,眼珠子居然還會骨碌碌轉,“今日初到貴寶地,給諸位說個趣聞,演個把式,有錢的捧個錢場,沒錢的捧個人場嘍!”
這便是“腹語”之術了。時人覺得新奇,頃刻間就圍了個水泄不通。那木偶不單會說話,還能與張貴兒“爭吵斗嘴”,說些市井笑話,逗得眾人前仰后合。更奇的是,張貴兒十指靈動,操控絲線,那木偶竟能模擬百樣動作,斟茶、飲酒、甚至還能耍一套似是而非的拳腳。
這張貴兒靠著這手絕活,不出半月,就在汴梁城站穩了腳跟,得了“腹語張”的名頭,每日圍觀者甚眾,銅錢如雨點般落入他腳邊的陶罐里。
這一日,天擦黑,張貴兒正收拾家伙準備回他租住的小院,人群里擠進一個人來。此人姓胡,行三,是城里“錦繡綢緞莊”的二掌柜,平日里最愛瞧個熱鬧。
“張先生,留步,留步!”胡三滿臉堆笑,湊近了低聲道,“后日是我家老爺五十壽辰,想在府里擺臺堂會,請些雜耍百戲。您這手段新奇,我們老爺必定喜歡,酬金嘛,好商量。”
張貴兒抬眼看了看胡三,沒吭聲,只是那木偶老翁卻在他手上歪了歪頭,發出聲音:“哦?不知貴府上是?”
“城東,柳家,柳逢春柳老爺。”胡三忙道,“那可是我們汴梁城數得著的殷實人家。”
木偶老翁“呵呵”一笑:“承蒙瞧得起,后日準到。”
第二回 壽宴上木偶吐真言
柳府壽宴,自是賓客盈門,鼓樂喧天。院子里搭了戲臺,唱曲的、跳舞的、演雜劇的,你方唱罷我登場,好不熱鬧。張貴兒帶著他的木偶,被安排在偏后一些出場。
輪到他時,已是華燈初上。張貴兒提著木偶走上臺,依舊是一言不發。那木偶老翁卻精神抖擻,先是說了一串吉祥話,把柳老爺逗得捻須微笑。接著,又模仿著前面幾位藝人的表演,學那旦角的身段,學那武生的唱腔,學得是夸張滑稽,引得滿堂哄笑。
柳逢春坐在主位,滿面紅光,顯然極為受用。他身旁坐著他的續弦夫人,年輕貌美,卻似乎有些心神不寧,眼神不時瞟向那活靈活現的木偶,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驚懼。
木偶戲演到高潮,那木偶老翁忽然話鋒一轉,不再說笑,反而用一種低沉而清晰的聲音吟道:
“月明星稀夜,后院井邊寒。金釵落井底,冤魂何時安?”
這幾句詩一念出來,滿堂的歡聲笑語像是被一刀切斷,瞬間鴉雀無聲。賓客們面面相覷,不知這賣藝的葫蘆里賣的什么藥。唯有那柳夫人,臉色“唰”地一下變得慘白,手中捧著的茶盞“哐當”一聲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柳逢春的笑容也僵在了臉上,他猛地看向臺上的張貴兒,眼神銳利如刀。張貴兒卻低眉順眼,仿佛一切與他無關,只是那木偶的嘴角,似乎勾起了一抹詭異的弧度。
“胡鬧!”柳逢春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來,“哪里來的江湖術士,在此胡言亂語!來人,給我轟出去!”
幾個家丁應聲而上。張貴兒也不分辨,默默收起木偶,用黑布罩好,在眾人驚疑不定的目光中,快步離開了柳府。
第三回 無頭案牽扯舊日冤
這事兒本可當作一個不愉快的小插曲。誰知,第二天,一個爆炸性的消息傳遍了汴梁城——柳府的夫人,昨夜懸梁自盡了!
官府的人來了,查驗之后,說是自盡。可流言蜚語卻像長了翅膀一樣飛開了。人人都記起了壽宴上那木偶吟的古怪詩句。“月明星稀夜,后院井邊寒。金釵落井底,冤魂何時安?”這分明是在暗示什么!
柳府后院確實有口廢井,早已不用。好事者慫恿柳逢春,是不是該派人下井去看看?柳逢春起初堅決不肯,但架不住流言洶洶,只好請了官府的人來做主。這一撈,可不得了,竟真的從井底的淤泥里,撈上來一支女子用的金釵!而且,不止金釵,還有一具早已化作白骨的尸骸!
經仵作查驗,那尸骸是個年輕女子,死去至少有三五年了。頸骨有斷裂的痕跡,是被人勒死后拋尸井中的。那金釵,府里一些老人認出,是柳逢春原配夫人,崔氏的心愛之物。
這位崔氏,據說是五六年前,在一個“月明星稀”的夏夜,突發急病去世的,當時喪事辦得頗為匆忙。如今看來,哪里是急病,分明是被人害了性命,沉尸井底!
這下,案子可就大了。新任的汴梁府尹,姓包名正,是個眼里揉不得沙子的能吏。他立刻將柳逢春鎖拿問話。那柳逢春起初還百般抵賴,但在人證(府里老仆依稀記起當年崔氏“病逝”前與柳逢春及現在的夫人,當時的丫鬟有過爭執)物證(井中金釵與尸骸)面前,終于癱軟在地,涕淚橫流地招認了。
原來,當年他與丫鬟(后來的續弦夫人)私通,被崔氏發現。兩人恐奸情敗露,一不做二不休,在一個月夜,于后院井邊,用繩索勒死了崔氏,奪下她頭上金釵為證物,一并拋入廢井,對外則宣稱夫人暴病而亡。本以為此事神不知鬼不覺,誰料想,五六年后,竟被一個賣藝的木偶,在大庭廣眾之下道破了天機!
柳逢春與續弦夫人(已自盡)殺人害命,罪證確鑿,依律判了斬刑。可這案子了結了,另一個謎團卻浮上水面:那個賣藝的“腹語張”,他是如何知道這樁隱秘的殺人舊案的?而且知道得如此詳細,連金釵落井這等細節都一清二楚?
第四回 尋蹤跡難覓腹語人
包府尹覺得此事絕不簡單,立刻派了得力捕快,全城搜尋張貴兒。可奇了怪了,這“腹語張”自那日離開柳府后,就如同人間蒸發了一般,再也尋不見蹤影。他租住的小院早已人去屋空,瓦市子里也再不見他擺攤。
有那日看了柳府堂會的人回憶,說張先生演完之后,收拾東西走得飛快,臉色似乎也不太對勁。還有人說他好像往城南方向去了。捕快們查遍了城南的客棧、腳店、乃至破廟,皆一無所獲。
這案子,明面上是結了,可這“腹語人”的來歷,成了汴梁百姓茶余飯后最熱衷談論的奇聞。有人說,那張貴兒怕是崔氏的冤魂召來的,借他的口吐露冤情;有人說,那木偶本身就成了精,能洞察人心陰暗;還有人說,張貴兒可能早年與崔家有什么淵源,是特意來報仇的。
各種猜測,越傳越神,但都只是猜測,無人能說出個所以然來。
第五回 小酒館巧遇說根由
時光荏苒,轉眼大半年過去。這日,在汴梁城外三十里地的一個小鎮酒館里,兩個行腳的客商正在喝酒閑聊,說的正是這樁轟動一時的“腹語奇案”。
鄰桌,一個戴著斗笠、風塵仆仆的漢子,一直默默聽著。聽到最后,他忽然輕輕笑了一聲,端起酒杯,走了過來。
“二位,叨擾了。方才聽二位說起那汴梁城的案子,可是在找那‘腹語張’?”
客商一看,這人面容普通,衣著樸素,看不出什么特別。“怎么,兄臺知道他的下落?”
漢子摘下斗笠,露出一張略顯滄桑的臉,正是消失了許久的張貴兒。他壓低聲音道:“不瞞二位,我便是那張貴兒。”
兩位客商大吃一驚,連忙請他坐下,添酒加菜。
“張先生,您可真是神龍見首不見尾啊!快跟我們說說,您到底是怎么知道柳家那樁隱秘的?”
張貴兒抿了一口酒,嘆了口氣,臉上并無得意之色,反而有些落寞。
“哪里是什么神鬼之事,不過是機緣巧合,加上這‘腹語’的技藝,窺見了一點人心鬼蜮罷了。”
他慢慢道出原委。原來,他初到汴梁,在城西租住那小院時,隔壁就住著柳府一個年老耳背的嬤嬤,正是當年伺候過崔氏的老人。這嬤嬤年紀大了,又無人說話,時常一個人坐在院里自言自語,念叨些舊事。她以為自己聲音小,別人聽不見,加之張貴兒平日沉默寡言,她更不防備。
可張貴兒練就腹語,耳力遠超常人。那嬤嬤含糊不清的念叨,什么“夫人死得冤”、“那晚月亮好亮”、“井邊……金釵……”,斷斷續續,都被他聽了去。他本就是個心細的人,又常在市井走動,稍加打聽,便知柳家原配夫人死得蹊蹺。再結合老嬤嬤的只言片語,心里便推測出了個大概。
“那您為何要在壽宴上,用那種方式說出來?直接報官不成嗎?”客商不解。
張貴兒苦笑一下:“報官?我一介江湖藝人,空口無憑,官府豈會信我?那柳家有錢有勢,弄不好,反被他倒打一耙。再者,那老嬤嬤年事已高,神智已不甚清楚,她的‘自言自語’也算不得證據。我若出面,反而可能連累了她。”
他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復雜的光芒:“我之所以在壽宴上,借木偶之口點破,一是因為那是柳家,賓客眾多,事情一旦傳出,必然引起官府注意,由不得他柳逢春遮掩。二來嘛……”
他看了看窗外,低聲道:“我也是存了一絲試探之心。那詩句我編得含糊,若柳逢春心中無鬼,大可斥我胡言,一笑置之。可他與他那夫人,反應如此激烈,尤其是那夫人,當場失態,這便等于不打自招,坐實了我的猜測。后來的事,也果然如我所料。”
客商恍然大悟,嘖嘖稱奇:“原來如此!張先生真是膽大心細,智勇雙全啊!您這可是替天行道,為那屈死的崔氏申了冤!”
張貴兒卻搖了搖頭:“談不上替天行道。只是……恰巧知道了,心里過不去那道坎兒罷了。這世上,看似隱秘的事,未必就沒有痕跡。要么落在人眼里,要么落在人耳中。要么……落在人心里,成了磨不開的鬼。”
“那您后來為何要走?如今包府尹還在尋您,說是要酬謝您協助破案呢。”
張貴兒將杯中殘酒一飲而盡,重新戴上斗笠:“我本就是個浪跡天涯的賣藝人,靠這點手藝糊口,不想卷入什么是非,更不想當什么英雄。案子既破,我的心事也了了。汴梁城我是待不下去了,換個地方,討生活罷了。”說完,他拱拱手,留下酒錢,背上那個依舊罩著黑布的大木箱,推門而出,身影很快消失在鎮外通往遠方的土路上。
兩位客商望著他遠去的方向,愣了半晌,才喃喃道:“奇人,真是個奇人啊……”
自此以后,再沒人見過那個會腹語的張貴兒,以及他那張似乎知曉一切秘密的木偶。只有汴梁城的茶館酒肆里,還偶爾有人提起這樁奇案,說起那個用肚子說話,為冤魂開口的怪藝人。而那句“月明星稀夜,后院井邊寒”,也成了老人們告誡后生“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時,常常引用的典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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