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三十六年,河間府地界上有個奇女子,姓崔,在家排行老三,人都喚她崔三姑。這崔三姑生得眉清目秀,卻干著一門叫人又敬又怕的營生——哭喪。
"哎喲我的親娘啊——您怎么舍得撇下女兒就走了啊——"
天剛蒙蒙亮,崔三姑的哭聲就穿透了王家大院的圍墻。她跪在靈堂前,一身素白孝衣,頭發散亂,眼淚跟斷了線的珠子似的往下掉。那哭聲時而高亢如杜鵑啼血,時而低沉似秋蟲哀鳴,聽得滿院子的人鼻子發酸。
"三姑這嗓子,真是絕了。"王老爺抹著眼淚對管家說,"昨兒老太太走的時候都沒這么傷心。"
管家遞上一塊帕子:"老爺您不知道,崔三姑會七十二種哭法。給當官的哭是一種腔調,給商人哭是一種腔調,給讀書人哭又是另一種腔調。咱們老太太是誥命夫人,她用的這是'鳳泣梧桐'的哭法。"
崔三姑確實有這個本事。她爹生前就是河間府有名的"哭喪王",從小耳濡目染,七歲就能哭得抑揚頓挫。后來爹死了,她就接了這個行當,靠替人哭喪養活老娘和兩個弟弟。
"三姑,收工了。"王管家遞過來一個紅封,"這是老爺額外賞的,說您哭得好,老太太走得體面。"
崔三姑抹了把臉,剛才還梨花帶雨的模樣立刻收了個干凈。她掂了掂紅封的分量,嘴角微微上揚:"替我謝謝王老爺。下回有需要,還來找我。"
出了王家大門,崔三姑拐進胡同口的老張家燒餅鋪。張老漢見她來了,麻利地包了兩個芝麻燒餅遞過去:"三姑,今兒個又上工了?"
"可不是嘛。"崔三姑咬了口燒餅,"東城的王老太太走了,八十整壽,喜喪。"
"那你這是......"張老漢指了指她紅腫的眼睛。
崔三姑擺擺手:"嗨,做戲罷了。不過話說回來,人家花錢買的就是這個傷心勁兒。我要是哭不出來,人家憑什么給我銀子?"
正說著,街角轉出個穿綢緞的中年漢子,東張西望像是在找人。看見崔三姑,眼睛一亮,快步走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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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可是崔三姑崔娘子?"
崔三姑打量來人,面生得很:"正是小婦人,閣下是......"
"在下周府管家,姓趙。"漢子作了個揖,"我家老夫人昨夜仙逝,老爺特命我來請崔娘子去哭喪。"
崔三姑心里盤算著,周府是河間府數一數二的大戶,這趟活計肯定油水不少。但面上不顯,只是嘆了口氣:"老夫人高壽?"
"六十有五。"趙管家神色有些古怪,"不過...有些特別的要求。"
"哦?"崔三姑挑了挑眉,"但說無妨。"
趙管家湊近了些,壓低聲音:"第一,要用'斷魂調';第二,只能在午夜哭靈。"
崔三姑手里的燒餅差點掉地上。"斷魂調"是她爹的絕活,據說是從前朝宮里傳出來的哭喪法子,能把死人哭得不安生。她爹臨終前千叮嚀萬囑咐,不是大冤大屈的主顧,萬萬不能用這調子。
"這..."崔三姑猶豫了,"趙管家,不是我不接這活,只是'斷魂調'太過傷身,我這兩年都不用了。"
趙管家從袖中摸出一個沉甸甸的銀錠子:"這是定金,事成之后還有三倍。老夫人走得突然,老爺說務必辦得體面。"
銀光晃得崔三姑眼花。家里老娘的風濕病正等著錢抓藥,二弟娶親的彩禮還差一大截。她一咬牙:"成,我接了。不過丑話說前頭,'斷魂調'一響,若是驚動了什么不該驚動的,可別怪我。"
趙管家臉色變了變,很快又堆起笑容:"崔娘子說笑了。那就這么定了,今晚子時,我派人來接您。"
看著趙管家遠去的背影,崔三姑總覺得哪里不對勁。尋常人家哭喪都是白天,哪有專挑半夜的?再說"斷魂調"這種偏門哭法,周府是怎么知道的?
傍晚時分,崔三姑正在家里準備孝衣香燭,忽然聽見門外有腳步聲。開門一看,是個面生的老乞丐。
"這位大姐,行行好,給口吃的吧。"老乞丐顫巍巍地伸出破碗。
崔三姑轉身拿了半個饅頭給他。老乞丐接過饅頭卻不走,神神秘秘地說:"大姐今晚要去周府哭喪?"
崔三姑一驚:"你怎么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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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朽在這條街上要飯二十年了,什么事不知道。"老乞丐壓低聲音,"聽我一句勸,周府這趟渾水別蹚。他家老夫人死得蹊蹺,前天還好好的在街上買胭脂,昨兒個突然就沒了。"
崔三姑心里咯噔一下:"怎么個蹊蹺法?"
老乞丐左右看看,聲音更低了:"今兒個早上,周府后門抬出去個丫鬟,說是失足落井,可我瞧見那手腕子上有勒痕......"
正說著,遠處傳來腳步聲。老乞丐立刻閉上嘴,佝僂著身子快步走開了。崔三姑望著他的背影,心里七上八下。
子時將至,周府的轎子準時停在了崔三姑家門口。一路上,轎夫們一言不發,只有轎子吱呀吱呀的聲響在寂靜的夜里格外刺耳。
周府大門前掛著白燈籠,在風中輕輕搖晃,像是一張張慘白的臉。趙管家親自在門口等候,見了崔三姑,立刻引她往靈堂走。
"其他吊唁的人呢?"崔三姑問。
趙管家頭也不回:"老爺說老夫人喜歡清靜,只請了崔娘子一人。"
靈堂設在后院,孤零零一座小樓,四周連個守夜的下人都沒有。棺材擺在正中,前面放著香案,兩根白蠟燭幽幽地燒著,照得棺材上的漆光發亮。
崔三姑走到棺材前,正要上香,忽然覺得腳下一絆。低頭一看,香案下露出一角布料,像是有人匆忙間遺落的帕子。她趁趙管家不注意,迅速將那東西塞進袖中。
"崔娘子,請開始吧。"趙管家退到門邊,"老爺吩咐了,要哭足一個時辰。"
崔三姑整了整孝衣,跪在蒲團上,清了清嗓子,開始哭喪。起初是普通的哭調,漸漸轉為低沉的"斷魂調"。這調子古怪,像是從地底下鉆出來的,一聲聲往人骨頭縫里滲。
"魂兮歸來——奈何橋畔等一等——"
哭聲一起,靈堂里的蠟燭突然劇烈搖晃起來。趙管家臉色煞白,往門外退了兩步。
崔三姑一邊哭一邊用余光打量棺材。黑漆棺材在燭光下泛著冷光,棺蓋似乎沒有釘死,留著一道細縫。更奇怪的是,香案上的供品都是些冷食,連個熱茶都沒有——這不合規矩,按理說應該備著死者生前愛吃的熱乎飯菜。
哭到一半,崔三姑借口喝水,走到門外透氣。隱約聽見后院有人低聲說話。
"...少爺放心...棺材釘松了...老夫人活不過今晚..."
崔三姑心頭一顫,想起袖中的帕子。掏出來一看,竟是一塊繡著梅花的汗巾,角上還沾著暗紅色的痕跡,像是干涸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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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靈堂,崔三姑多了個心眼。她假裝整理孝衣,靠近棺材時突然腳下一滑,整個人撲在棺材上。手掌接觸棺木的瞬間,她感覺到一陣輕微的震動——像是里面有什么東西在動!
"崔娘子小心!"趙管家急忙上前扶她,臉色難看得很。
崔三姑故作鎮定:"沒事沒事,繼續哭喪。"
她重新跪好,這回哭得更賣力了。"斷魂調"越唱越高,靈堂里的蠟燭忽明忽暗。就在哭聲達到最高潮時,棺材里突然傳來"咚"的一聲悶響。
趙管家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什、什么聲音?"
崔三姑也嚇得不輕,但職業習慣讓她繼續哭著:"老夫人啊——您是不是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咚!咚!"棺材里的響聲更大了,整個棺木都在震動。忽然,棺蓋被從里面推開一條縫,一只蒼白的手伸了出來!
"詐、詐尸啦!"趙管家尖叫一聲,連滾帶爬地往外跑。
崔三姑也想跑,可雙腿像灌了鉛似的動彈不得。只見棺蓋緩緩移動,周老夫人竟然直挺挺地坐了起來!
老夫人臉色青白,眼睛卻亮得嚇人。她直勾勾地盯著崔三姑,嘴唇蠕動:"閨女...你哭得真好...這調子我年輕時也學過..."
崔三姑牙齒打顫:"老、老夫人,您有什么未了的心愿,盡管說..."
老夫人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力氣大得驚人:"我兒...給我下毒...那碗燕窩..."話沒說完,身子一歪,又倒回棺材里,這次是真的沒了氣息。
這時,外面傳來雜亂的腳步聲。周老爺帶著一群家丁沖了進來,看見棺材里的情形,臉色大變。
"怎么回事?!"周老爺厲聲喝問。
崔三姑定了定神,突然指著周老爺身后一個年輕人:"是他!老夫人說是他下的毒!"
那年輕人正是周府少爺,聞言臉色刷白:"胡說!這瘋婆子滿口胡言!"
崔三姑從袖中掏出那塊帶血的汗巾:"這是從香案下找到的,上面有血跡,還有周少爺的香囊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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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老爺接過汗巾一聞,勃然大怒:"逆子!這確實是你隨身帶的龍涎香!"
事情很快水落石出。原來周少爺欠下巨額賭債,為了早日繼承家產,在老夫人的燕窩里下了慢藥。老夫人察覺后假裝毒發身亡,想試探兒子反應。沒想到崔三姑的"斷魂調"恰好刺激了她體內的藥性,讓她短暫蘇醒,揭穿了兒子的罪行。
天亮時分,周少爺被官府帶走。周老爺親自送崔三姑出門,除了酬金外,又額外封了五十兩銀子。
"崔娘子,多虧了你這'斷魂調',才沒讓我那逆子得逞。"周老爺老淚縱橫。
崔三姑嘆了口氣:"周老爺,這'斷魂調'本不該輕用。老夫人能開口說話,是她自己有心愿未了。您...節哀順變吧。"
回程的路上,崔三姑摸著沉甸甸的銀子,卻高興不起來。走到胡同口,又看見了那個老乞丐。
"老伯,多謝你昨日提醒。"崔三姑塞給他一塊碎銀,"周府的事,了了。"
老乞丐咧嘴一笑,露出稀疏的牙齒:"崔娘子好心腸,必有好報。不過老朽勸你一句,這'斷魂調'還是少用為妙。活人能騙,死人可騙不得啊。"
崔三姑點點頭,心想是該把這門手藝封起來了。正走著,迎面跑來個小姑娘,上氣不接下氣:"三姑!快回家!您娘又犯病了,疼得直打滾!"
崔三姑一聽,拔腿就往家跑。看來這哭喪的營生,一時半會兒還是放不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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