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媒筆記/
九派新聞陳冬艷:寫作永遠是有意義的
?整理:代 婷 賴榆美
編輯:肖露荷
陳冬艷
九 派新聞 時事中心政經研究員,目前聚焦城市發展議題,負責交通、教育、文旅三大方向的研究,同時參與武漢重要時政報道。曾任九派新聞社會部全媒體記者,多次前往突發事件現場采訪。
代表作品:
瀘定灣東村震后新年:得知家園無法重建,幸存者從安置點搬進熟人的毛坯房,外出打工還助學貸款
震后,積石山的打工人走在返鄉路上
當癌癥患者來到“世界長壽之鄉”:房東從租房時限判斷患者壽命長短,酒店房間有料理臺和洗菜池
抵達震區,在物資車的顛簸中捕捉因震返鄉的打工人的故事;投身政經領域,為解析一條完整的產業鏈花費數日做案頭工作……作為一名從社會新聞領域成功轉型至政經新聞領域的記者,陳冬艷在從業過程中不斷成長。
做社會新聞時,她深刻感知到“突發報道宜早不宜遲”的重要性,在采訪中用真誠打破信任的壁壘,通過觀察環境、記錄交通軌跡等方式培養對新聞現場的敏感度,不斷挖掘更多深度的細節。
但當在快節奏中感到浮躁,意識到自己陷入了“低落情緒”的惡性循環時,她轉型政經領域,從零開始學習產業知識。從解讀安徽汽車產量數據到分析《長安的荔枝》背后的冷鏈物流產業,她在陌生的領域逐漸找到屬于自己的敘事風格,用細膩的觀察讓嚴肅深奧的話題變得生動可感。
如果說社會新聞讓她得以連接不同的群體,感受人與人之間的溫度,那么政經新聞則讓她跳出微觀的視角,看到世界的多元與廣闊。
也許你是初入社會新聞領域的新人,正為“如何做好突發報道”感到迷茫;也許你是面臨轉型的記者,正糾結于自己與新聞的關系。針對這些情況,陳冬艷分享了自身的經歷與感受,相信你能從中獲得啟發。
以下是陳冬艷的講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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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稿的前期準備
做突發報道的原則之一就是“宜早不宜遲”,一定要盡早出發。跑得越快,一方面是為了保障稿子的時效性,另一方面也是在跟現場環境的變化爭取時間。比如很多地震現場會封路,錯失第一時間到達現場的機會,建議大家在剛發現選題的時候就立即出發。
我個人習慣常備出差包。這個包以輕便為主,內裝常用藥物、干糧、取暖物資、3C充電寶,它能幫助我更從容地應對地方偏僻、環境惡劣等各種現場狀況。
即使沒有辦法立刻趕往現場,我們也可以開始找人、查閱當地的資料、思考做題的角度,因為報道永遠是從事件發生的那一刻開始的。不少人好奇我在操作
震后,積石山的打工人走在返鄉路上這個選題時是如何確定“打工人走在路上”這一角度的。在出發到抵達震區的這段時間,我對積石山做了大量的案頭工作:聯系相關人員,了解災難的成因和影響、當地的經濟來源等等。檢索之后,我發現這個地方地理環境比較偏僻,于是由此猜想“是否有很多人會外出打工?”
最終選定這個角度,還有一個原因是它的可操作性。在乘坐物資車前往震區時,我可操作選題的時間已經很少了,加上我想要完成采訪的心情十分迫切,所以當晚抵達現場就一直在珍惜時間積累素材,直到第二天撤離,實際采訪的時間大概是一個晚上和半天。我當時的心態是:稿子未必能發,但我既然來了,就必須先做、先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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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冬艷趕往震區時備忘錄的內容
在這種時間非常有限的情況下,怎么為采訪做準備呢?除了前期的案頭工作,我也會定期去做稿件復盤。在某一個災害發生后,我習慣做相關稿件的復盤,梳理媒體報道的關鍵問題以及切入角度。有的是聚焦親歷者的講述,有的是在后方做專家分析,這些都能提供一些信息。大家關注的對象都有誰?特殊的親歷者群體通常會被關注,比如老人、嬰幼兒、孕婦、殘障人士,還有特定的場所,像學校、養老院、福利院、醫院。此外,我也會對當地的特殊性展開復盤 —— 發展水平、經濟來源、天氣、地理位置、人文底蘊 …… 在第一輪對親歷者故事、傷亡數字、傷亡人員的現場報道結束后,次生災害、災民的群體性安置、心理援助等信息也會得到關注,其他報道中還會隱藏著專業組織的聯系方式,我們也能從中獲得啟發。
采訪方法論
如何完成采訪?以一場地震為例,有三個重要考量。
第一個是去哪里的問題。如果你有機會到現場,最核心的信源除了發生地震的現場,肯定在災民的安置點還有物資發放點,你能在那里接觸到很多親歷者和救援隊隊員。
第二個是采訪對象的選擇。在一場災難事件中,親歷者無疑是最核心的,能接觸到村干部更好,他們對災民們的具體情況相對熟悉,能說出村里大概的信息。此外,我們可以直接聯系救援隊,這是當下很多媒體去到一線的重要方法,像地震這樣的情況往往道路通行會受阻,有車有設備的救援隊能直接帶我們到現場。但這也需要我們平時跟救援隊保持聯系。另外,救災賑災的志愿者、做心理疏導的志愿者,也是重要的采訪對象。
第三個是在比較沉重的災難現場,應該怎么去提問。我一開始也挺猶豫的,但去多了現場之后,我發現可以更主動去溝通,比如先詢問:“你現在想聊一聊嗎?”作為傾聽者給予他們陪伴也是很重要的,有時候他們在當下也找不到情緒出口。
以下是一些其他通用的方法:
①多渠道尋找采訪對象去到現場可以通過觀察、接觸尋找采訪對象,但有時這一步驟也能在路上被執行。
首先是可以利用社交平臺,像抖音、快手、微博、小紅書,切換到同城模式之后會看到有人發帖說“就發生在我家附近”,帖子本身和評論區都會有相關信息,但這需要很多耐心。
第二個是社群。針對發生在某個特定地方、學校或者某一特殊群體中的事件,可以針對性地用社群,比如QQ群,搜“xx(地名)群”名字大概就能找到。也建議大家加一下各大救援隊的群,救援隊會傳遞災難現場的信息,比如河南暴雨的時候這類群里就出現了一個從公益組織流出的共享文檔,里面有很多救援信息。還有貼吧,大家不要覺得貼吧是老舊的平臺,我曾經通過貼吧找到一篇深度稿件的所有采訪對象。
另外,一些留學博主的評論區也值得關注,去年有個留學生被殺的事件,我同事通過在小紅書在一個留學博主的評論區發現了很多可采訪對象。留學博主本身形成了一個留學生小社群,平臺推薦機制又會形成特定信息流,所以評論區里相關信息的密度可能會高一些。
第三個是學會檢索。在微信搜索“xx地微信群”,看上去很笨但偶爾也很有效,因為有些地方會成立生活服務群。有一次突發報道,我通過這種方式找到了一個群,在里面找到了很多采訪對象。另外,搜索“xxx聯系方式”也有用。因為疫情期間一些管理需求,很多地方會把村干部的聯系方式放在推文中,如果這些推文沒被刪除,其實很容易檢索到地方村干部或其他有影響力的人的聯系方式。還有個檢索小技巧,在網頁搜索時可以多加上“doc”或“PDF”這類文件格式,能更精準地找到需要的信息。
關于“記者離現場越來越遠”這個現象,我個人感覺是真的,但也并不絕對。新媒體更追求時效性,有些通過電話采訪就能獲取的信息,等記者趕到現場時已經錯過了發稿時間。我們能做的就是盡可能地快,盡可能早出發,在趕去現場的路上為采訪、出稿子做準備,盡可能接觸更多親歷者,拿到圖片證據、視頻證據,“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對記者來說是永恒的定律。
②挖掘細節
能到采訪現場的話,最理想的狀態是將自己的感官完全打開,尤其是在做突發事件報道的時候,你聽到什么、看到什么、聞到什么,都是非常重要的。我有一次去震區的路上轉了很多趟車,越接近目的地,其實也意味著更接近現場和核心人物,聽車里大家在聊什么,看外面建筑物有多大的裂痕,都可以大致判斷自己離震中的距離。在倒數第二趟車上,大家對地震的討論度更高,甚至有人提到隔壁鄰居怎么樣、今晚怎么過?我猜他是要回到震中的人。那趟車開了快兩個小時,我完成了對車上大部分人的采訪,稿子第一部分的群像就是在車上完成的。
同時需要判斷誰是最容易獲取核心信息的人物。誰跟我的目的地是相近的?家里距離震中有多遠?誰家的受災情況最嚴重?誰最有傾訴欲?他們在哪里打工?通過這些內容,我就鎖定了核心的采訪對象。
有小伙伴問,記者對細節的洞察能力是天生的嗎?其實我在做記者之前挺粗心的,但記者的觀察、洞察能力是必備的技能。我會刻意訓練這一能力,有意識地啟動自己的感官。比如留意店里播放的歌曲,小鎮快餐店里食客的飲食習慣,或許能從中了解到當地的一些文化特征。交通的相關細節也有助于對當地環境的描寫,比如要經過哪條路、拐到什么路才能到達采訪對象家里,路上大概會花費多長時間等,這其實是對人物生活狀態以及生活環境的細節補充,我會隨時在備忘錄上把觀察到的內容記下來。平時有意識地進行這樣的觀察,培養對環境的敏感度。
③獲取信任
要怎么跟受訪者建立更深入的聯系呢?在積石山地震中,我首先是提供力所能及的幫助,然后爭取跟核心采訪對象同行,回到第一現場。抵達縣之后,由于沒有直達車輛,他們也沒有親友能來接應,非常被動。但我提前聯系過救援隊,就向采訪對象提議一起去找曙光救援隊和藍天救援隊的人。聽從救援隊的建議,我們在路口等待,最終成功搭乘一輛物資車回到了災民安置點。
在這個過程中,我有比較完整的時間段可以跟他們交流,而且因為是熟人面孔帶我去到村子里,他們身邊的人也更愿意信任我,跟著他們,我完成了對部分受災比較嚴重的家庭的采訪。
而當采訪對象拒絕深度表達的時候,我個人的辦法是反復去“磨”。通過頻繁出現在對方身邊,找ta的朋友幫忙勸說等方式反復溝通,爭取讓他接受采訪,這種反復“敲門”的過程需要真誠。
在采寫的時候,我負責采訪學生的爸爸。他一開始不愿意接受采訪,我給他打的五六個電話都被掛斷了。這種情況下,我先試著給他發了短信。一方面表達了對他兒子去世的惋惜;另一方面,也表示自己很關注這件事和它背后的社會議題。之后我還加了他的微信,因為他沒有設置好友驗證,所以我被直接通過了,留了自己的電話。雖然一直沒有得到回應,但我會不定時給他發消息,問問事情進展,表達關心,就這樣坐了兩天冷板凳。直到事情可能出現了變化,他突然給我打了電話,表示愿意接受采訪。頻繁發消息有個好處:能讓自己始終在他的聊天頁面靠前的位置,保證他在需要的時候隨時能找到我。
不管是在什么樣的情境下,與采訪對象交流的最重要的都是真誠。比如當癌癥患者來到“世界長壽之鄉”:房東從租房時限判斷患者壽命長短,酒店房間有料理臺和洗菜池這篇稿子的背景,我關注到很多癌癥患者選擇去“世界長壽之鄉”廣西巴馬養病。去當地出差采訪后我發現,很多患者都避諱聊生病的事,只說自己是來養身體的。最開始我接觸了快20個人,都只能得到一些表面信息。
后來天黑回酒店的路上,我遇到一位獨自帶著三歲兒子的姐姐。她看起來很害怕,我就提議結伴走,邊走邊閑聊,還加了她的聯系方式。她提到自己生理期不太準,也是來這里養身體的。第二天我去另一個村子采訪,看到有人賣人工紅糖,想起她的話,就買了兩斤紅糖給她。在我看來這只是個很簡單的舉動,但她特別感動,還邀請我去她家吃飯。
那頓飯上,她主動提起自己是一名癌癥患者。我跟她們一起生活了快一個星期,隨著信任慢慢建立,她又陸續跟我講了更多自己的故事。不僅如此,我通過她認識了她的老鄉,也因此有了更多的采訪對象。
所以我覺得,做深度報道,尤其是操作靜態選題的時候,真誠可能是種磁場。我能做的就是帶著真誠去跟對方溝通、相處。
④信源交叉驗證
這一部分需要強調的是,記者要想進行信源的交叉驗證,如在大量的提問中讓受訪者提供更多的細節時,要避諱引導回答,我們不能設置議題的傾向或是給議題定性。
是我21年在北京實習的時候完成的一篇對河南暴雨的側切報道。我通過線索聯系到了當事人的鄰居,對ta進行了大量的前期采訪。但當時沒有權威文書對女孩的死因下判斷,我作為記者不能貿然定調,只能留意女孩去世會不會跟暴雨類事件中常見的漏電、井蓋被沖毀等原因有關。
在采訪中,鄰居先提到自己在電線桿附近挪車的時候感覺被電了一下,這是第一位提到漏電的親歷者。這之后,遇難女孩的父親提供了兩個關鍵細節:一是認尸時發現女兒尸體有被電的痕跡;二是他去救電線桿附近的女兒時也曾感到身體發麻。此外,我還聯系了鄰居提到的保安室大叔。他印證了那位鄰居確實向他反映過漏電情況,表示其他幾位居民也提到了相關經歷,同時補充——女孩父親感覺被電了之后曾向他索要配電室的鑰匙。鄰居、女孩父親、保安室大叔三方信源完成初步交叉印證,我之后也得到了比較核心權威的信源的確認,“漏電”就變成了我稿子里的重要細節。
同樣,在這篇稿子里,大家也比較關心我是怎么完成信源對比的。這篇報道涉及死因定性和針對職校送學生去工廠實習的指控。大家口中的“跳樓死”一詞暗含“主動”的意味,在缺乏充足的證據時,最后稿件里用的詞是“墜亡”。采訪之前編輯提醒我們,很多事情都需要文書資料的支撐。
最初接觸家屬,我們先獲取了學生打卡、請假相關的照片資料,其中一份打卡記錄文書顯示這個小孩可能存在曠工、缺卡的情況,且后續的聊天記錄也表明他當時有請假的意圖,但流水線的負責人(俗稱“拉長”)沒有回復他。我們先從材料里發現了這個細節,之后在采訪遇難者父親的過程中通過詢問細節來完成印證。對方說他兒子事發前給他打過電話,我就追問他大概是什么時間,那個時間他兒子一般是在上班還是已經休息了?兒子在電話里說了什么?有沒有反常的地方?通過反復的提問印證,采訪結束后立即把這些細節同步給負責采訪逝者同學的同事,由對方再次驗證、進行信源的對比。
關于信源的權威程度,一般帶紅章的文件、紅頭文件以及權威機構的文書(比如裁判文書)的權威性是最高的,這類信源的可信度要大于聊天記錄截圖,這是因為聊天記錄存在一定的傾向性,比如人在心情不好的時候,可能會在手機上發帶情緒的內容,所以它只能作為一種事實上的記錄(例如記錄了“我現在要去哪”“我要怎么樣”這類信息),不能單獨作為判斷依據。書面材料的可信度大于親歷者的事后陳述,而親歷者的陳述又大于家屬的轉述,因為轉述過程中難免有加工的成分。
寫稿時的注意事項
①報道角度不止一個
有時候能報道的不只有現場本身,比如我們可以在河南暴雨中看到城市治理的缺陷,管理體系、預警體系、排水管道建設、海綿城市建設等方面的問題,都是可以進行側切的角度。暴雨類事件能讓我們思考的不止是其本身帶來的威脅,除了對人們日常出行產生影響外,它還會給哪些具體的人、具體的生活帶來次生的影響?雨跟電掛鉤,會延伸到漏電、斷網、財產損失、井蓋被沖掉、山體滑坡、水體污染以及后期的瘟疫……這些都是跟水災密切相關的。
②化名處理不等于不專業
有深度營的小伙伴問我,現在很多稿子都會做化名處理,這是不專業的表現嗎?能爭取到采訪對象實名是最好的情況。我以前也會疑惑,為什么采訪對象都決定發聲了,卻不愿意讓我用他們的真名?但在自己經歷過兩場網暴之后,回到個體身份去感受,我慢慢能理解他們想要化名的需求了——現在哪怕只是一個署名,甚至只是暴露一個姓氏,都很容易讓對方遭受攻擊和威脅。
所以,我會先和采訪對象溝通,說服他們用真名。如果對方實在不愿意,那我會進一步爭取,問能不能保留姓氏。在保障真實性的基礎上,如果用化名能讓這篇報道被完成,能讓相關現象被看見,也能讓想發聲的采訪對象有安全感,那我覺得化名是可以接受的。我們做報道,本質上是為了讓某件事、某個人或某項議題被看見、被討論。而要實現這些,第一步是讓報道順利發出來。如果用化名也能讓報道成功傳播并引發關注,那就是可以接受的。
如果采訪對象不愿意透露姓名,甚至連姓氏都不愿意透露,那我們首先要掌握足夠的證據,去證明對方信息的真實性,比如確認他是不是真的來自某個村子、是不是真的經歷了相關事件等,確保采訪對象的身份是真實的。
③平衡不同的立場
社會記者需要跟具體的人接觸,在一些動容的時刻依舊需要保持冷靜、克制自己的表達。這里想跟大家分享我做過的一篇稿子,當事人稱自己早年辦理了病退,到退休年齡卻發現編制消失了。
她反復訴說自己的可憐,強調自己面對的是公權力,一開始我很同情她,也是抱著幫助她的心態去做這個稿的。但這不對,有傾向是需要警惕的事。
在采完她之后,我獲取到了一些文書材料,發現被她指控的對方其實不止一次提到,系統里沒有找到當事人病退的相關材料,按他們的程序無法認可她的病退身份。
那一刻我就意識到,我不該天然地站在某一方的對立面。為了平衡雙方的立場,我把文書材料也放進了稿件里。這篇報道直接沖上了微博熱搜第一,網絡上出現了不少對這位當事人不利的聲音。
這位當事人打電話來把我大罵了一頓,并威脅我刪稿。但我們認為稿子沒問題,程序和證據都充足,不該輕易刪稿。
之后我也多次反思“沒刪稿是不是做錯了”,現在能給自己的答案是:沒有錯。
一位前輩曾開導我說:“弱者不一定占理,媒體不是天然站在弱者一方,而是盡可能客觀地呈現事實。”他還提到,為采訪對象發聲的人文關懷可以驅動自己完成報道,但不應該產生報道傾向。
我允許稿件里出現多方的聲音,寫作過程中沒有刻意傾向某一方,這是記者該做的。稿件發出去后的輿論并非我能控制的,我需要負責的只是盡可能客觀地呈現事實。這件事也算是給我的從業過程敲了警鐘:做報道要謹慎,不要輕易做帶有傾向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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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型:一朵花重新發芽
其實不是哪一篇具體的稿子讓我覺得需要轉向,而是很長的一個階段,我都覺得自己挺糟糕的。做社會新聞的時候。我一直堅信自己做的事能改變什么,抱有太大的期待入行,預支了挺多價值感去做報道,這有時候會成為我的動力,但是也可能會成為我的阻力。慢慢深入其中,我發現現在大環境下有很多報道,尤其是做新媒體,其實是很難聽到回響的。
在這種環境里待久了,我的心態其實發生了變化。有時候接觸到的信息太冗雜了,信息在我的身體流過,我卻發現它沒有留下什么。慢慢地,我很少深入思考,困在了自己的信息繭房里。
在這樣的情況下,我做社會新聞就有一種已經盡了全力還是什么都做不了的感覺,陷入惡性循環,有段時間情緒非常低落。后來體檢又查出了一些問題,身體也在發出警報。我想,我是不是不適合再做記者了?其實當時已經想要離開這個行業。
做決定那天非常巧,是三八婦女節。我剛體檢完,跟朋友去戶外遛狗。我跟朋友說,“我可能不繼續做(記者)了。”朋友突然反問我:“你真的不想做記者了嗎?”很莫名其妙,我愣了一下,脫口而出了一句“想,還沒做夠,要不再做一會兒算了。”
但我想換一個新的領域,當時剛好有一個做政經觀察的機會。做決定時我已經有了心態上的調整,我想著就去體驗,嘗試跳入另一個視角看世界,看看會不會有什么不一樣,這道題它會有不同的解法嗎?新聞在政經領域會有不同的回響嗎?
轉型對我來說就是最大的影響是心態的改變。我突然發現人生沒有標準答案,我以前一直覺得做一個很好的社會新聞記者才能實現價值,但是其實做不做記者、做什么記者、什么時候做記者、什么時候不做記者,都沒有標準答案,所以我覺得讓自己開心,能保持吸收和進步就好。
這兩張圖中是我養的花。武漢的夏天很熱,有一天它熱枯萎了。我就給它們修了枝,每天澆水。令人驚喜的是,我前兩天發現它突然就長起來,開始發芽了。對我來說,轉型做政經也是這樣重新“發芽”的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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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 冬艷 家中因干旱而枯萎、但長出新芽的 花
異同:從微觀到中宏觀的視角
其實社會新聞與政經新聞有許多相同點。一是采訪和寫作的能力,這是每個領域的記者都互通的;二是對信息的處理能力也是互通的;其三,對新聞真實性的注重也是不變的。我認為新聞本身就是傳遞信息、做議題的討論,這是二者共同的內容特點。
不同點首先是選題。社會新聞更具體到某個人某件事,是相對微觀的角度;而我所做的政經觀察可能涉及的是某座城市、某個產業或某項政策,是相對宏觀的視角。不同的視角繼而會影響到采訪過程,社會新聞的采訪其實是通過溝通,從而逐漸與一個人建立聯系;但政經不同,我們是不可能以這樣的方式了解一個企業家的。因此,政經對案頭的要求非常高。在下筆之前,需要完整地了解某一條產業鏈,或者某一個城市的產業結構。有時候案頭工作可能都需要做兩三天,這是很常見的事情。文風也會隨之調整。政經的選題更晦澀更專業,信息密度和數據密度也更高,所以它跟社會新聞的寫作風格完全不同。
在信源上,政經新聞是一個很專業和權威的領域,因此,它選擇的信源必須非常權威、不能有偏差,所以我們的稿子里會出現很多政府公文和官方數據。如果是采訪的話,也會涉及到很多政府部門、企業家或是研究員。對這些人進行采訪,需要盡可能地做好案頭工作。同時,我是抱著學習的態度,接納自己欠缺很多知識。每寫一個稿子,對我來說都是在了解一個新的產業。
在能力要求上,我認為政經最重要的不是掌握某一項信息,而是掌握解讀信息的能力。因為信息的來源和信息本身都是在寫作過程中可以不斷獲取和積累的。真正重要的是,我們能從某一項數據中看出什么?能不能看出它背后的產業邏輯?
比如安徽今年上半年的汽車產量是149.95萬輛,只掌握這一項信息,其實可能什么都看不出來。但如果我們了解汽車產業的話,就知道一些曾經輝煌的傳統汽車大省一年可能也只能生產100萬輛的汽車。通過對比,我們知道一個省份半年能產近150萬輛汽車,是不容小覷的。
更進一步,如果知道全國的汽車產業格局,就會知道安徽這幾年的汽車產量增長十分迅猛的,而且它去年上半年的汽車產量是全國第二。那么我們的思考焦點就可以集中在安徽今年上半年的汽車產量到底有多厲害,它能成為全國第一嗎?我們就可以開始拉清單了:其他省份的汽車產量是多少?最后得出安徽就是上半年的汽車產量第一,這就是我們的新聞點了。再以這個新聞點為切點去分析安徽的汽車產業格局、它的產業鏈分布等,一篇政經觀察稿件的主線就有了。
方法:操作政經的要點
具體而言,一篇政經觀察稿件是如何寫成的呢?
①尋找信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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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見的政經稿件選題來源(Napkin(https://www.napkin.ai/)制圖)
選題方面,政經選題的來源中一個比較重要的渠道是節點報道,比如一季度報、半年報、三季度報、年報。一些產業,比如機場的年報、汽車產業的年報等都是一些很重要的數據。一般來說,7月初,一些城市就會公布半年經濟報,那么我就一定要做好自己領域內的關鍵報道,也就是需要關注關鍵的報告,及時地分析。另一個是地方的自媒體和融媒體線索,這些號一般會有一些信息來源,是我們沒有掌握到的信息。
第三個是用熱點關聯產業。比如《長安的荔枝》爆火之后,就可以對這個現象進行拆解。如第一產業中的荔枝種植、智慧農業等,第二產業中的包裝產業,第三產業中的物流運輸物流,尤其是冷鏈物流。它還涉及到現在很火的電商直播帶貨、達人帶貨等。《長安的荔枝》爆火現象屬于一個 IP 傳播的議題,這也是第三產業的一個部分。
第四個是產業會議、重大活動。
第五是互聯網平臺,我每天必須去刷幾個網站:第一是中國政府網,因為中國政府網會發布諸如城市規劃、產業發展批復一類的文件;第二個是教育部官網、交通運輸部官網、民航局的官網以及工信部的官網,這些官網會發布一些關于該產業的信息;第三是我工作的城市的官方網站,去關注最新的動態;第四是我們同類型的媒體公眾號,我也會堅持去刷,看他們在做什么。
②深入挖掘
有了信息來源,我們又應該怎樣判斷能不能將其做成深度稿件呢?一方面是要判斷這一信息的重要性。有一些工作是政經媒體一定要做的,比如節點數據分析、在場報道大會內容、關注和分析重大榜單。但做這些工作時就需要看是不是通過它們可以深挖到相關的產業?它們是不是呈現出產業的一個新趨勢?它們跟城市的經濟文化管理這些方向的關聯度怎么樣?這些都是選題可以進一步挖掘的可能方向。
比如我寫的這篇稿子,它的創作背景就是安徽在汽車產業的表現非常出眾,所以我一直很好奇安徽的汽車產業模式是怎么樣的。我就可以利用這個由頭去寫安徽背后的產業模式,以及新能源汽車產業鏈在不同城市之間的分工是怎樣的,就有了這篇稿子。
文章標題方面,大家可能會覺得我們機構的文章標題相對生動一點,但這不是我一個人的功勞,在這里要跟大家夸一夸我們的團隊。我們團隊工作氛圍很好,每篇稿子發布之前都會集體討論,頭腦風暴怎么設置標題。我們會想怎么突出稿件的新聞性、重要性,以及因為我們是觀察類媒體,標題該怎么去體現出觀察的味道,又怎么去設置鉤子吸引讀者的閱讀興趣。
因為政經本身還是相對生澀的領域。大家有時候其實并不關心產業發展,也不關心新的產業政策。那我們能做的就是盡量在稿件標題中突出反差感,用一些具體的案例、或者更貼近大家生活的細節讓讀者感受到他們與這件事的關聯性。
常用“工具”方面,之前我做社會新聞比較趁手的就是行動力,這非常重要。還有觀察能力、思考能力、同理心以及文字組織能力,這些都很重要。那么做政經之后有什么新工具呢?我覺得是深入分析事物的能力、對海量信息的處理能力以及專業知識積累意識。
在我眼里,有一些做社會新聞時的老工具對我做政經是有幫助的。比如記者對文字的組織能力是互通的,我做社會新聞記者的時候,很向往做深度、寫特稿,所以我很喜歡對一些細節進行觀察和處理。在我剛做政經那一年,我就一直在觀察和模仿同事的寫作,所以很多稿件是沒有自己的風格的。
直到今年7月份,我寫出了那篇這篇是對產業鏈的觀察。我在當中加入了很多微觀的采訪,比如對快遞員的采訪。還加入了嶺南運輸荔枝的一些細節,因為我是廣西人,所以我個人對此的體驗很深,就加了很多細節。這就跟傳統的政經報道非常不一樣,傳統政經報道是相對嚴肅的,所以我交稿的時候特別忐忑。但是后來編輯給我的反饋非常好,他說覺得我已經在用自己的敘事風格和細節把一個生僻的產業寫得很生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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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思:一個全新的世界
很多小伙伴也會問,你做政經這樣一個新的領域會不會遇到困難?你怎么堅持的?
其實對我來說一切都是新的。一開始我真的很慌,面對一個生僻的領域時,覺得自己好像又要搞砸了。但我慢慢意識到,自己是在吸收的。因為每寫一篇稿子,我就更了解一個產業;每接觸一位企業家,我就看到一種新的人生體驗。我覺得這都不是壞事,這是一個吸收的狀態。
我剛入行的時候,我們團隊中有的人其實已經工作十年、二十年了,但他們都是很熱愛讀書、思考的人。他們會由衷地肯定我的進步。有一次我交稿之后,我當時的編輯說“完全改不動”。我想,完了,這么難改嗎?結果她說一點都不用改,我就好開心。這種吸收的感覺都對我來說非常好。所以我覺得能做的是默默積累、保持吸收和進步,也許某天我就能做點什么。
也有很多人問我,政經新聞的影響力在哪里?我認為它肯定不像社會新聞那么直接,因為社會新聞它會具體到某一個人、一件事,它解決就解決了。哪怕不解決,它的推動的力量也還是會在的,至少會被看到,但是政經的影響力沒有那么直接。在我眼里,政經第一個影響的其實是我自己。因為政經新聞太宏大了,信息量太多了,我突然意識到我是很渺小的。我看過的世界只是其中很小的一部分。
我做社會新聞的時候,自認為我去接觸了很多不同的東西,但其實只是看到了世界的一個小小的部分。甚至我可能是在用一個望遠鏡去看世界,我可能可以看得很遠,但我的視野就局限在了那個鏡筒里。而做政經讓我意識到,世界不是只有一套體系的。我更愿意去把自己變成一個觀察者、體驗者。于是我接觸到了一個新的世界。我會去跟企業家對談,也會在跟一些官方部門的負責人、工作人員溝通,去了解另一套系統是怎么運作的。我找到了一個平視世界的視角。
慢慢地,當我覺得我處于一個吸收的狀態,我可以平和地去溝通和交談,并且覺得我可以靜下心去吸收了之后,我就試著去接納我自己。我的狀態就變得好了很多,不再是跟世界對抗的狀態了。
無論是做社會新聞還是政經新聞,都希望大家保有對世界的好奇,永遠不要失去探索世界的欲望,也不要去仰望什么或者俯視什么。平視就好了,不懂就問,讓自己開心最重要。
但我還是期待我的稿子能讓每個群體都可以看到,也期待自己真的能成長為一個真正有實力的觀察者和研究員,能去提出一些建設性的問題,去觸達一些更有影響力的人。我現在會明確的告訴自己,這些事情還很遠,我現在需要做的就是做好我手上的每一篇稿子,完成好我每一個選題,認識每一個產業;去做好我的資源積累、我的報道、我的每一個報道的案頭。這些都讓我感到踏實。
也的確有一些稿件讓我覺得我做這些是有價值的。我最近在做一個關于 AI 助聽的報道,采訪了一個團隊。兩位負責人說,他們現在其實是從零到一的階段,當這個技術成型成為一,可能會影響更多的人變成二,之后的三四五還是一件很遙遠的事。但是對他們來說,一輩子做好一件事就夠了。其實做政經之后,我一直覺得政經的人文色彩沒有社會新聞那么強,但是這個報道讓我感受到了技術的溫度。
報道發出之后,我把它轉到了朋友圈,很多朋友很受觸動。我把這些評論又反饋給我的采訪對象,他們很開心,我也很開心。他們的開心是覺得他們被更多的人看到了,我的開心是覺得我幫助他們被更多的人看到了。
當記者最好的一點就是你可以跟不同的人去溝通,這些人的人生經歷也會變成你的一部分,我覺得這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回想起來,我覺得無論政經還是社會,它都是這樣的。寫作永遠是有意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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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業之后,新聞首先是我的飯碗,但同時,它也是我的第三只眼睛。
做社會新聞時,我可以通過它看到更多社會議題。我去到了很多地方,看到了不同的現場。我覺得是新聞的存在,讓我可以把這一切寫下來、發出來,并偶爾獲得一些價值感。
我在巴馬瑤族自治縣接觸到了一個姐姐,她是一位癌癥患者。后來她好轉了,也離開了巴馬。但我們一直保持聯系。2023年的時候她主動跟我說,“我給你分享一個好消息,我的一切都正常了”。我看到消息的時候就哭了,很受感觸。
我感動于她的身體狀況有所好轉,也感動于她記得我,有好消息第一個跟我分享。這說明她信任我。我覺得在那一刻,我可能算是一個成功的社會記者吧。社會新聞讓我連接到不同的人,我做社會新聞雖然只有兩年多,也能感到它是有意義的。這是我在新聞行業覺得很有力量的時刻,分享給大家。
每次做題都是很累的,是很高強度的,但是很痛快。有一種打了場勝仗的感覺。
做政經之后,其實它依舊是我的一份工作,首先保障了我的溫飽,讓我實現了經濟獨立。同時,它更多是我連接多元世界的橋梁,讓我打開自己,看到了世界的多元,也看到了自己更多的可能性。
以前我覺得“具體性”是指具體的事件、具體的人或者物,但現在我意識到我自己的感受也是具體的一種,我的經歷也是一種具體的經歷,所以我會更尊重自己的聲音和選擇,沒有過去那么擰巴了,會讓自己過得舒服一點。
我慢慢在接受一個事情:現在的新聞更像是一種信息,新聞人要做的其實是提供有價值的信息,我要明白誰需要這個信息、我要提供什么樣的信息。大家都說人人都可以做記者,最后留下來的、走得很遠的那些記者,他們提供的信息往往是難以替代的。我想做的就是提供有價值的信息。
信息本身是沒有高低貴賤之分,不同的信息和寫作在不同的時代都會有不同的存在的意義。我們要做的可能是先寫下來,先去做我們能做的,其他的就交給時間吧。
更進一步講,新聞人跟社會應該保持一種什么樣的關系?我覺得新聞是一個會很頻繁地跟社會進行量子糾纏的一個職業。有時候我們也會覺得自己是客觀理性的看客,但其實我們每個人都在社會之中。我們也是社會的分子,我們什么樣,其實社會也可以是什么樣。
最后和大家分享一句鼓勵到我的話,剛做政經的時候,我寫下了一句話:感受更多,想象更多,創造更多。也送給大家。祝大家擁有緩慢向上的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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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 :怎么判斷自己采訪得到的細節是否足夠多呢?寫稿時發現自己前期采訪時得到的信息不夠充足,您一般會怎么處理?
A :這是我們記者經常會思考的問題。有時候你確實會想要去規避一些常見的問題,但這種規避也是一種積累,關鍵在于你對采訪對象的熟悉程度。你能不能看出來作者背后到底想說的是什么,能不能把真正的核心給拎出來,這需要你見人之所未見。如果你一直很實打實地只在文本層面去問,就很難進入到更深的東西。這需要你在實踐中慢慢去思考、去尋找。
我一開始做采訪的時候還會看采訪提綱,但到后面就完全脫離提綱了。我會把采訪提綱的內容都裝在腦子里,不一定要把提綱上的問題都問完,而是看我能不能把其中兩三個我覺得有意思的點問透。我覺得只有這樣,稿子才會好看。但每個采訪對象都不一樣,比如文化類的采訪對象相對來說表達欲會強一點,但像網球選手李娜這樣的采訪對象,她的回答可能比你的提問還短。這種情況下,更多時候要調動你的思考去快速匹配,不能讓中間有留白。面對不同采訪對象,需要調動的東西可能又不一樣,這也是要在實踐中自己去摸索的。
我還有一個經驗:如果一個作家來中國,一天內給他安排了好幾個專訪,我的建議是,作為記者,盡量去爭取第一個。越靠前,你可能得到的東西會越多。
Q :你提到說在行業中做久了會形成自己獨特的判斷,而不只是聚焦于文本本身。能否請你舉個例子?
A :14 號院女孩那篇稿子是我第一次獨立操作一個深度選題,當時還不夠成熟,給采訪對象打了五六次電話,就是因為我在寫稿或者核查事實的過程中突然發現某個細節漏了。這不是在前期就能完全避免的問題,更多是在寫稿的時候才慢慢發現的。我寫稿的時候如果發現缺了內容就會馬上記下來,提醒自己下次采訪要補這個,下一個事件里一定要問這個問題,就這樣一直記,提醒自己,反復鍛煉自己熟練操作的能力。
另外,我覺得可以多看看別人的稿子。在實踐經驗沒那么豐富的情況下,可以多看看自己向往的稿件的模式,看別人抓到了什么細節,然后試著倒推,去想這個細節是怎么問到的?設置什么樣的問題才能挖出這種細節?我要問哪類問題,怎么樣才能形成這樣的畫面?看稿子的時候帶著這種思考去學習,其實就是積累經驗的過程。
補采真的不是什么羞恥的事,它就是為了讓稿子更好,所以哪怕再跟采訪對象聊第二遍、第三遍都沒問題。當然,如果是那種只能打通一次電話的稿子,我的建議是能聊久一點就聊久一點,直到真的沒話可講了再掛斷,關鍵是窮盡所有能挖掘的信息。
我認識的一些很厲害的特稿記者也會補采,一篇稿子采訪了好多次是正常的。發現了遺漏就去問就好了,沒事的。
Q :您剛剛提到自己是i人,卻又有很多跑突發新聞的經歷,想知道您第一次做突發新聞是在什么時候?當時作為新手是什么心態呢?
A :那些沒到現場的實踐其實也在幫你積累經驗,到了那個情境里會有一種本能反應。
我在實習的時候參與了很多突發事件的報道,雖然沒能去到現場,但在做題的過程里我知道了該采訪哪些人、要做哪些事、怎么確定選題,這些都是經驗的積累,而且在線上也會慢慢摸索出找人的方法、跟人溝通的方式。
我第一次跑突發出差是到九派之后,領導突然讓去四川一趟,有個塑料泳池泄漏,把很多人沖進河里了。”我馬上就出發了,路上一直在想“我能做什么”。到現場之后完全是出于本能,知道必須靠近現場,因為靠近現場就意味著有更多可能。其實當時對那篇稿子我也完全沒頭緒,到現場之后就一直在觀察,在周圍的垃圾桶里翻到了一張游樂場的門票,后面這就成了稿子的一個線索。另外就是主動接觸事故周邊的人,遇到事發地附近的親歷者就主動去問、去聊。所以我覺得,到了現場應對突發真的會形成本能反應,不用太擔心,只要前期有一些積累和訓練就夠了。
i人到了現場也會被逼成這樣的,害怕、恐懼都是很正常的狀態,誰面對陌生的突發場景不會怕呢?我以前特別怕打電話采訪,給一個人打電話,可能要做十幾分鐘的心理準備,還得提前把要說的話、要問的問題都想清楚,再念一遍。那時候總覺得“我做記者做成這樣,是不是特別失敗”。結果后來聽到有位很優秀的前輩說ta也是超級i人,每次打電話要做20分鐘心理建設,原來大家都一樣,我瞬間就釋懷了。其實沒關系,只要最后把電話打出去就好了。
Q :在日常生活中怎么找選題?
A : 我的建議就是多做題,無論選題的大小。因為做題就像滾雪球,這個過程中你會認識同行,還能接觸到律師,可能會加入各種媒體群,慢慢在這些互動中積累信任。
我還會在各個社交平臺檢索線索,搜索“舉報”“曝光”“出事”“坍塌”“某某地怎么了”這類關鍵詞,然后去扒那些比較火的帖子和評論區,尤其是小紅書有很多人喜歡發“xxx地怎么了”的帖子,評論區會有很多人發現場圖片。還有各個地方的同城榜,像微博頭條、百度、騰訊的地方榜上可能會有一些正在發酵的小事件,這時可以去研究它們的側切角度,持續關注或許能做出更深入的報道,不要忽視小線索,說不定小線索能拉出更深度的選題。還有就是要建立自己的線人,像律師、一些組織機構的負責人,這些都是長期的選題來源。一些地方的貼吧、自媒體號,以及某地的話題頁、豆瓣小組等,這些都是我常用的獲取選題的渠道。除此之外,大家要建立常規的選題意識,比如夏天更容易發生旱災和洪災,冬天則更關注雪災,當然了,如果不是冬天還發生了雪災,那這種反常的現象就更應該關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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