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的時候,總覺得世界是一席華美的盛宴,自己是那趕赴盛宴的人,腳步匆匆,目光灼灼。
朋友是多的,應(yīng)酬是不斷的,電話總在響,日子像一鍋滾開的水,喧騰著,冒著熱烘烘的、帶著些微亢奮的白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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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候,家是什么呢?家是夜里回去睡覺的旅館,是行囊暫放的驛站;它太靜了,靜得有些寂寞,于是總想往外頭那熱鬧的人聲里去。
不知從哪一刻起,心境就悄悄地變了。或許是某個應(yīng)酬散后的深夜,獨自走在清冷的街上,看兩旁高樓里稀疏的燈火,竟然沉思起來。
忽然想,哪一盞是為我而點的呢?又或是某次小小的失意,找人傾訴,翻著手機里成百的聯(lián)系人,卻終于沒有撥出任何一個號碼。
這時候才恍然發(fā)覺,那席盛宴終究是要散的,滿座的賓朋也終究要各自回家的。
熱鬧是別人的,而屬于自己的,仿佛只剩下身后那條長長的、必須獨自走完的歸路。
于是,那“旅館”的意義,便不同了。它不再是旅程的起點,而是終點。推開門,那一片寂靜不再是空虛,而是一種沉甸甸的、可以觸摸的安穩(wě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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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人的面孔,看熟了,竟比鏡中的自己還要親切些。
他們的話是平常的,甚至有些絮叨,無非是“天涼了,加件衣”、“吃飯了沒有”一類,再沒有外頭那些客套與謹(jǐn)小慎微。
家里的這些平常話,卻像一件厚實的舊棉袍,裹在身上,能抵得住四面八方的風(fēng)寒。
這才懂得,先前那些奔忙,像是將一顆心切成了許多碎片,分給了各色的人與事,自己是支離的,飄搖的。
而只有回到這里,那些碎片才仿佛一片片地回來了,重新拼湊成一個完整的、踏實的“我”。
外頭的世界,是講“價值”與“用處”的;你是一顆螺絲,一個齒輪,總在某個龐大的機器里轉(zhuǎn)動著,若有一日銹了,鈍了,便要被新的替下。
唯有在這里,你什么也不必是。你的成功與失敗,你的光鮮與狼狽,在他們眼里,都是一樣的,都只是需要一碗熱湯、一句安慰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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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實在是一種過命的交情。人生如行舟,風(fēng)波是常事。我們像一葉小舟,在莫測的江湖上飄著,有時遇上疾風(fēng),有時撞著暗礁。
而家人,便是那同船共渡的人。他們不見得能為你劈開所有的風(fēng)浪,但他們和你在船上,與你一同顛簸,一同共命運。
這種在風(fēng)浪里的相依,是比一切太平歲月里的歡宴,都要深刻得多、也牢靠得多的情誼。
所以,家實在不只是一個地方。它是一種“在”的狀態(tài),是你的心終于可以不再漂泊,安然“在”此處的感覺。
家也是一種炊煙混著飯香的氣味;是一種孩童的笑語混著父母的愛憐;是一種光,在無論夜有多深,總為你留著一盞昏黃而溫暖的燈。
我們一生,會走過許多輝煌的城,看過許多璀璨的景。
但最美的風(fēng)景,不是高聳入云的山,也不是浩瀚無邊的海,而是在日暮時分,或是風(fēng)雪之夜,遠遠望見自家窗口的那一點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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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光是微弱的,卻是指引的;是安靜的,卻是有力的。“回家”兩個字,便是這人間最平實,也最有效的藥方,能治愈一切在外的疲憊與滄桑。
既如此,便早些回去吧。去聽那平常的絮叨,去握那雙粗糙而溫暖的手,去成為那燈火下的人。
這茫茫人世,我們終其一生所尋的,也不過是這樣一個最后的去處罷了。
2018年7月1日寫于西安 圖片由AI制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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