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學精神這個詞匯進入國人視野的歷史可以追溯到1916年任鴻雋在《科學》雜志上撰文“科學精神論”,首次提出這個概念,并把它界定為“科學精神者何,求真理是已”,這應該是小科學時代關于科學精神的最言簡意賅的定義。80年后的1996年,周光召院士在全國科普大會上首次將“科學精神”引入國家科普政策體系,2002年《中華人民共和國科學技術普及法》正式實施,即便從該概念進入科普法算起,科學精神在國家的大力推動下也已經傳播20多年了,盡管公眾對科學精神的理解與認知有了很大的進步,但客觀地說,這種進步與政策制定者與全社會的預期還是存在很大差距的,問題到底出在哪里?
按照常規的信息傳播結構來看,信源(內容)、傳播主體與信宿(受眾)構成了科學精神傳播的主傳播鏈,如果科學精神的傳播效果不理想,可以利用結構功能主義的分析框架倒推問題成因是一個比較成熟的方法。根據這個結構我們大體上可以找出造成這一局面的一些顯性原因:傳播鏈的結構出現了故障,換言之,傳播鏈結構中的某個環節本應處于在場狀態然而由于某些原因被遮蔽了處于缺席狀態,沿著被遮蔽或缺席的環節去深挖就可以找到造成當下困境的真正原因。
據筆者觀察,造成科學精神傳播不理想的原因有三個,首先,在傳播鏈的源頭上,關于科學精神的內涵的理解上就存在認知偏差。
即把科學精神1.0版的內涵當成的科學精神2.0版的內涵去傳播,這就不可避免地導致其傳統狹窄內涵與當下公眾的多元偏好相脫節。這就使原本在場的豐富的科學精神內涵被嚴重遮蔽。眾所周知,科學精神是在具體的科學實踐活動中所總結出來的,小科學時代的科學精神可以稱作1.0版,那時的科學精神內涵比較簡單,隨著二戰后科技的快速發展,科學整體進入大科學時代,其內涵日益豐富,此時的科學精神可以稱作2.0版,它的豐富內涵是伴隨著當代科技建制的日益復雜化而累積形成的,這些新內容是老內涵所不具備的。那么,當下2.0版的科學精神內涵有什么樣的結構與內容呢?
2.0版的科學精神內涵可以分為三層,表層結構的核心內容是求實精神與求真精神。這部分內涵是公眾認知中所普遍接受的科學精神的主要內容,它也是傳統科學精神的遺傳物;它的傳播主體由專業科普工作者來承擔;中層結構的核心內容是協作精神與民主精神。這是當今社會主流專業共同體所認可的主要內容,它的傳播主體可以由高科技企業內的科學家/工程師來完成,這是他們取得事業成功的關鍵,再加上他們更懂產品背后的技術以及生產流程,由他們來傳播更能彰顯科學精神這一層面的精髓,不但有說服力,而且也更有效率;底層結構的核心內容是批判精神和懷疑精神。這是學院型專業科學家群體心目中關于科學精神的最內在的品質,也是科學精神譜系中最古老的精神內核。
其次,基于知識生產與傳播的分工原則,2.0版科學精神的三層結構的最合適傳播主體分別是:專業科普專家對應表層結構、企業科學家/工程師對應中層結構、職業科學家對應底層結構。
這三類主體的活動空間與傳播模式也存在巨大差異,科普專家多活躍在科普研究機構、網絡平臺與科技場館等空間,通過發表文章、講座與舉辦科技社團活動等模式傳播科學精神;企業科學家/工程師大多任職于高科技企業,通過研發、展示與推廣新的高科技產品,從而實現對科學精神的中層結構的傳播,這也是當今世界范圍內最有影響力的傳播模式,如OpenAI的薩姆·奧爾特曼、DeepMind的哈薩比斯等都是任職于高科技企業的科學家與工程師,他們都創造出改變世界的偉大科技產品,以及他們每一次的新產品發布、推廣與演講都會獲得全社會的廣泛關注,他們也完美的展現了科學精神中的協作與民主的內涵;那些任職于大學與科研院所的職業科學家,由于他們大多從事基礎性前沿研究工作,在這個遠離人們日常生活的前沿領域不需要權威、不需要盲從,質疑與批判精神是他們推進科研活動必須具備的品質,他們通過實驗、教學、新理論、新觀念的提出,捍衛并踐行了科學精神的底層結構,而這種底層結構所具有的活力恰恰是中層與表層內涵的主要源泉。越是基礎的也越歷久彌新。關于傳播主體有一個普遍規律,傳播主體聲望越高,科學精神的傳播效果也越好。
第三,科學精神之受眾的培養與維護。
科學精神傳播的最低目標是保證整個社會的認知不會出現倒退,然后才是最大限度上提升公眾的科學精神水平,從而提高整個社會的認知水準線。受眾作為傳播鏈條的末端是影響整個傳播成功與否的關鍵,畢竟在信息時代他不再是以往被動的觀念接受者而是主動的參與者。作為參與者,公眾為何要接受科學精神?換言之,追求科學精神會給追求者帶來什么回報?科學精神作為一種高級文化現象,其實它對受眾的選擇是有較高要求的,即不是什么人都有能力接受科學精神的,從這個意義上說,提升科學精神的普及率是一項任重道遠的事情,不可能一蹴而就,需要持續推進,只有當科學精神水準高的受眾或區域因此獲得更大的收益,它才能成為公眾主動接受的內在驅動力,好在那些發達地區相較于落后地區在科學精神上的差異,讓這種內驅力得以永續,這也是受眾可以低成本培養與維護的內在機制。為此,打通傳播鏈的各主要環節,使之擺脫被遮蔽或缺席狀態就成為推進科學精神可持續深入的主要路徑。觀念與社會進步之間存在復雜的關系,考慮到科學是近代以來比較晚近的事情,對中國而言,整個社會的進步會增強激勵對科學精神的傳播與接受。畢竟,科學精神的宏觀功能是提升整個社會的免疫力,以此形成一種健康的文化生態,從而助推社會進步于個人福祉。那么如何在現有條件下快速提升科學精神的普及率呢?
使科學精神傳播成為社會的熱點,需要一些條件,按照英裔加拿大作家馬爾科姆·格拉德威爾觀點,一個產品或思想能流行起來,需要三個條件,首先,個別人物法則。這些人物包括聯絡員、內行和推銷員;其次,附著力法則(各種載體)。第三,環境威力法則。這三條要素都在場的話就會帶來產品或思想的引爆點,使之快速流行起來。結合這個結構,基于科學精神傳播鏈的結構,可以看到,三類傳播主體中,專業科普人士相當于聯絡員,連接科學與公眾;企業科學家/工程師類似于推銷員,向公眾推銷自己的科技產品;而職業科學家相當于內行,他們深挖科學精神的底層結構,以此鞏固科學精神的根基。所謂附著力在這個鏈條上就是各類主體工作的空間載體,他們對整個社會具有強大的粘性;至于環境威力就更好理解了,從大到發達國家小到發達地區,這類環境都有助于科學精神的傳播,反之亦然。當三者都在場并順暢的時候就會帶來科學精神傳播的“引爆點”,再加上我們獨有的舉國體制并配套相應的激勵機制,使科學精神成為社會熱點是可能的。結合上述分析,可以清晰看到,當下中國科學精神傳播鏈條中出現的明顯缺席是缺少企業科學家/工程師的大量介入,由此帶來人員、附著力以及環境威力都出現嚴重打折扣現象,最終導致當下科學精神的傳播效果不理想的局面,因而無法形成科學精神傳播的“引爆點”。從這個意義上說,在中國科學精神傳播的鏈條與賽道上亟需大量企業科學家/工程師的出場。
李俠,上海交通大學科學史與科學文化研究院教授。王大鵬,中國科普研究所研究員。文章觀點不代表主辦機構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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