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間故事：尚書擇婿

江南三月，草長鶯飛，京城里張燈結彩，熱鬧非凡。這日清晨，天剛蒙蒙亮，城西老字號的王記燒餅鋪前就擠滿了人。

“聽說了嗎？尚書府的千金今日拋繡球招親哩！”

“可不是嘛，李尚書家的獨女，年方二八，貌若天仙，誰要是接住了那繡球，可就是一步登天嘍！”

燒餅鋪老板王老五一邊揉面，一邊豎起耳朵聽著眾人議論，心里頭卻惦記著自家那不成器的兒子王小寶。那小子今兒個一大早就沒了蹤影，八成也是去湊熱鬧了。

此刻尚書府門前已是人山人海。高搭的彩樓上紅綢飄揚，六十歲的禮部尚書李守正端坐其中，眉頭緊鎖。身旁的夫人輕輕推他：“老爺，時辰差不多了?！崩钌袝鴩@了口氣，低聲道：“若非這丫頭倔強，非要自己選婿，何至于此...”

話說這李尚書膝下僅有一女，名喚玉娥，生得明眸皓齒，更難得的是知書達理，琴棋書畫無一不精。自及笄以來，上門提親的顯貴子弟絡繹不絕，可這玉娥小姐卻一個也看不上。前些日子，她不知從哪聽來的主意，非要學那民間女子，拋繡球選婿。李尚書本是堅決不允，奈何女兒以死相逼，這才勉強答應。

“小姐出來了！”人群突然騷動起來。

只見玉娥小姐身著大紅嫁衣，手捧五彩繡球，緩步走上彩樓。她向下望了望，黑壓壓一片人頭，心中不免忐忑。這拋繡球選婿的主意，實則是她無奈之舉。原來她早已心屬一人，只是那人門第卑微，父親斷不會同意。如今只好借拋繡球之名，行暗度陳倉之計。

“吉時到！”司儀高喊。玉娥閉上雙眼，心中默念情郎名字，將繡球向預定方向拋去。那繡球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人群頓時沸騰起來，你推我擠，爭相躍起。說來也巧，這時忽然刮起一陣大風，那繡球被風一帶，偏離了預定方向，朝人群外圍飛去。外圍站著的正是燒餅鋪老板的兒子王小寶。這小子原本只是來看熱鬧的，壓根沒想接什么繡球，誰知那繡球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他懷里。他下意識地抱住了，頓時傻了眼。

四周霎時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這個穿著粗布衣裳的年輕人身上。王小寶愣在原地，手里捧著那燙手的繡球，進退兩難。

尚書府的管家快步走來，上下打量了王小寶一番，皺眉問道：“你是哪家的公子？”王小寶老實回答：“我不是什么公子，我家是城西開燒餅鋪的。”管家臉色一沉，轉身回彩樓稟報。李尚書聞言大怒：“豈有此理！一個賣燒餅的小子，也配娶我女兒？這繡球不算數，重拋！”

玉娥小姐卻道：“父親，拋繡球選婿是女兒的主意，如今既已拋出，豈能出爾反爾？若是傳揚出去，豈不讓人笑話尚書府言而無信？”

李尚書啞口無言，只得命人將王小寶請入府中。

王小寶戰戰兢兢地跟著管家進了尚書府，只見亭臺樓閣，雕梁畫棟，比他想象的還要氣派。來到正廳，李尚書端坐上位，面色陰沉。

“你叫何名？家中還有何人？”李尚書冷冷問道。王小寶慌忙跪下：“回大人，小的叫王小寶，家中只有老父親，在城西開燒餅鋪度日?！崩钌袝浜咭宦暎骸澳憧芍恿宋依罴业睦C球，意味著什么？”王小寶叩頭道：“小的不敢高攀，這繡球是風吹過來的，并非小的有意爭搶，還請大人收回成命?！崩钌袝標浦郏穸鹦〗銋s從屏風后轉出：“且慢！既然天意如此，女兒愿意嫁與王公子。”

李尚書大驚：“女兒，你瘋了不成？他一個賣燒餅的兒子，如何配得上你？”玉娥正色道：“父親常教導女兒，人無信不立。今日拋繡球選婿是女兒的主意，既然王公子接住了繡球，便是天意。若因他出身卑微而悔婚，叫天下人如何看待尚書府？”李尚書氣得胡子直抖，卻又無法反駁。思索良久，忽然計上心來，對王小寶說：“既然小姐執意如此，老夫也不便強阻。不過，要想娶我女兒，須得過三關考驗。若通不過，就休怪老夫無情了?！?/p>

王小本欲推辭，但抬頭看見玉娥小姐面容姣好，心中不由一動，竟鬼使神差地應了下來。

第一關考文才。李尚書命管家取來文房四寶，要求王小寶在一炷香內作詩一首，主題為“君子之道”。王小寶雖讀過幾年私塾，但作詩卻非所長。香已燒過半，他仍未落筆，急得滿頭大汗。正當無計可施之時，忽見窗外幾個工匠正在修葺屋檐，其中一人失足跌落，卻被同伴及時拉住。王小寶靈機一動，提筆寫道：“瓦匠砌高墻，互助不上墜。雖無圣賢書，自有君子義?！?/p>

詩雖粗淺，卻也得體。李尚書看了，微微點頭，算是過了第一關。

第二關考武藝。李尚書命家丁取來弓箭，在百步外設一箭靶，要王小寶三箭中靶即算過關。

王小寶連弓都拉不滿，第一箭脫靶，第二箭勉強沾邊。眼看第三箭要射，他忽然看見樹上有一只大馬蜂正欲蜇人，便下意識一箭射去，竟將那馬蜂射落。這一手巧技引得滿場喝彩。李尚書雖不情愿，也只能算他過關。

第三關考經商之道。李尚書給王小寶十兩銀子為本，要求一月之內賺回百兩。

王小寶回到家中，將事情原委告知父親。王老五嘆道：“兒啊，尚書這是故意為難。十兩銀賺百兩，除非去做那投機倒把的勾當。”王小寶卻道：“父親放心，我自有主張?！彼仁琴I了些面粉、芝麻等原料，與父親起早貪黑地做燒餅。但他并不在鋪中銷售，而是雇了幾個小販，到城南的碼頭叫賣。那碼頭工人早起勞作，正需耐饑的吃食，燒餅物美價廉，很快便供不應求。

二十天后，王小寶已賺得三十兩銀子。但他算算時日，照這個速度，一月期滿也難以達到百兩之數。正在發愁之際，忽聞朝廷即將舉行科舉考試，各地考生陸續進京。王小寶靈機一動，將燒餅做成小巧模樣，餡料加倍，美其名曰“狀元餅”，又與人合作，在考生寓所附近設點銷售。不出所料，“狀元餅”大受歡迎，不到十日便賺足了百兩銀子。

一月期滿，王小寶帶著一百兩銀子來到尚書府。李尚書清點完畢，面露訝異之色：“你是如何做到的？”

王小寶便將經營過程娓娓道來。李尚書聽罷，沉吟良久，忽然問道：“若給你千兩白銀，你可有把握一年內翻十倍？”

王小寶搖頭道：“大人，經商之道貴在穩妥。十兩翻百兩已屬不易，千兩翻萬兩更是難上加難。小的以為，與其貪圖暴利，不如穩扎穩打，誠信經營，方是長久之計。”李尚書聞言，暗自點頭，心道這小子倒不浮夸，頗有見地。但面子上仍過不去，便道：“三關雖過，但婚姻大事，不可兒戲。你且在府中住下，待老夫考察你的人品后再做定奪。”

于是王小寶被安置在尚書府偏院居住。這日深夜，他正在房中讀書，忽聞窗外有女子啜泣聲。推門一看，竟是玉娥小姐的貼身丫鬟小翠。

小翠泣道：“王公子，小姐命我傳話，她其實早已心有所屬，那日拋繡球本是要拋給她的意中人，不料被風吹偏，才落到公子手中。如今她日夜以淚洗面，求公子發發慈悲，退了這門親事吧?！蓖跣氥等唬S即嘆道：“原來如此。姑娘放心，王某雖出身卑微，卻也不愿強人所難。明日我便向尚書大人說明，自愿退婚?！?/p>

小翠破涕為笑，叩謝而去。

誰知隔墻有耳。這番話被巡夜的家丁聽了去，即刻報知李尚書。李尚書聞訊，勃然大怒：“好個不知廉恥的丫頭！竟敢私定終身！”當即命人將玉娥叫來訓斥。玉娥見事已敗露，索性坦白：“女兒與那周秀才相識于去年燈會，他雖家境貧寒，卻才華橫溢，女兒與他詩文唱和，早已私定終身?！?/p>

李尚書氣得渾身發抖：“你...你真是丟盡了我李家的臉面！”

這時，王小寶聞聲趕來，勸道：“大人息怒。小姐為情所困，也是人之常情。既然小姐心有所屬，小的自愿退婚，成全他們?！崩钌袝湫Φ溃骸俺扇?？我李家千金，豈能嫁與一個窮秀才？再說，若傳出去我女兒與人私通，我這張老臉往哪兒擱？”正當僵持之際，忽有家丁來報：“老爺，門外有個周秀才求見，說是...說是來提親的?！?/p>

李尚書怒極反笑：“好哇，自己送上門來了！帶進來！”

不多時，一個青衫書生昂然而入。雖衣著簡樸，卻氣度不凡。他向李尚書施禮道：“學生周彬，冒昧前來，懇求大人將玉娥小姐許配給學生?！崩钌袝蛄克环?，冷聲道：“你憑什么娶我女兒？”周彬不卑不亢：“學生雖家徒四壁，但自信滿腹經綸。今科秋闈，必中舉人，來年春闈，定取進士。此生絕不負小姐厚愛。”

李尚書嗤之以鼻：“空口白話，誰不會說？”

王小寶忽然插話：“大人，可否容小的說幾句？”得到準許后，他轉向周彬：“周秀才，你口口聲聲說必中舉人進士，可曾想過，若是落第，又當如何？你讓小姐與你過那饑寒交迫的日子嗎？”周彬正色道：“大丈夫立于天地間，豈能因貧賤改志？我雖不敢保證必中，但可立誓，無論中與不中，都會竭盡全力讓玉娥幸福?！?/p>

王小寶點頭，又對李尚書道：“大人，小的有個主意。既然周秀才自信滿滿，何不讓他立下軍令狀？若今科中舉，便成全他們；若是不中，便從此斷絕往來。在此期間，可讓周秀才在府中苦讀，也好考察他的品性?！?/p>

李尚書沉吟片刻，覺得這主意不錯，便應允下來。于是周彬被安置在府中讀書，王小寶也未離去，說是要等秋闈結果出來后再做定奪。說來也巧，這周彬果然才華橫溢，與李尚書談論經史子集，無所不通。李尚書漸漸對他刮目相看。而王小寶也沒閑著，時常幫府中料理些雜事，他為人誠懇，手腳勤快，上上下下都很喜歡他。

轉眼秋闈將至，周彬卻突然病倒了，高燒不退，人事不省。請來郎中診治，說是勞累過度，又感染風寒，沒有十天半月難以痊愈。可秋闈三日后就要開考，錯過便要再等三年。

玉娥小姐心急如焚，日夜守在周彬病榻前垂淚。李尚書也是嘆息連連，心道這大概就是天意了。這時，王小寶提出一個主意：“大人，可否讓小的代周秀才入場應試？”

李尚書斥道：“胡說！科場作弊，乃是殺頭的大罪！”

王小寶道：“小的并非要作弊，只是想著周秀才苦讀多年，實在可惜。若是他能口述，小的代筆，或許有一線希望?！?/p>

原來王小寶雖不善作詩，卻寫得一手好字，且速記能力極強。李尚書猶豫再三，見女兒哭得梨花帶雨，終于心軟，道：“也罷，我豁出這張老臉，去求求主考官。”所幸今年主考正是李尚書的門生，聽了恩師的請求，又得知周彬確實病重，便特許在考場特設一隔間，由王小寶代筆，周彬口述。

三場考試下來，周彬雖虛弱不堪，卻才思泉涌；王小寶筆走龍蛇，一字不差地記錄。兩人配合默契，竟順利完成了考試。

放榜那日，周彬高中解元！消息傳來，尚書府一片歡騰。周彬的病也頓時好了大半，拉著王小寶的手感激不盡。李尚書見狀，長嘆一聲：“看來真是天意啊！”于是欣然將玉娥許配給周彬。

婚禮當日，熱鬧非凡。王小寶作為貴賓出席，看著新人美滿，心中既欣慰又有些許失落。宴至半酣，李尚書將王小寶叫到書房，屏退左右，正色道：“小寶，這些日子委屈你了。老夫有一事相求。”

王小寶忙道：“大人請講。”

李尚書道：“老夫年事已高，早有歸隱之意。只是朝中局勢復雜，須得有個可靠之人接手。老夫觀察你許久，見你誠實守信，頭腦靈活，更難得的是胸懷寬廣，有成人之美。想舉薦你入朝為官，你意下如何？”

王小寶大驚：“大人，小的乃一介布衣，何德何能...”

李尚書擺手打斷：“經世之道，不在出身。你雖讀書不多，卻通曉事理，深知民間疾苦，這正是朝中許多官員所欠缺的。你若愿意，老夫可先安排你做個書吏，日后自有造化?！?/p>

王小寶沉思良久，終于叩謝道：“蒙大人抬愛，小的愿盡力一試?！?/p>

此后，王小寶勤勉好學，在李尚書的栽培下，步步高升。數年后，已成為朝中棟梁。而他與周彬夫婦也始終保持友誼，傳為佳話。這日，王小寶與已致仕的李尚書對弈閑談，忽然笑道：“大人可知，當年那繡球被風吹偏，或許真是天意？”

李尚書捋須微笑：“天意難測，人心可鑒。若不是你胸懷坦蕩，成人之美，又何來今日圓滿？”

二人相視而笑，棋盤上黑白分明，恰似人世間的因緣際會，看似偶然，實則蘊含著深意。

而那繡球選婿的佳話，也在京城中流傳開來，成為一段美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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