UTMB給霞慕尼帶來了什么？霞慕尼“UTMB之都”的印記，是否遮蓋了冬奧會起源地的榮光

作者丨沈天浩

編輯丨灰 兔

圖片丨軻影像、TR100、INS dogtcheva

對UTMB女掌門凱瑟琳·波萊蒂來說，這項殿堂級越野賽事讓她最自豪的是什么？

8月27日，在精英運動員的媒體見面會上，凱瑟琳回答了越野100的提問：“這項賽事不只是屬于霞慕尼，而是把阿爾卑斯山地上的3個美麗國家和18個市鎮連接在了一起。這種連接非常重要，它是一種真正的友誼。”

確實，霞慕尼鎮中心舉辦UTMB總決賽各組別頒獎儀式的廣場，就叫“友誼三角廣場”。

在凱瑟琳看來，UTMB又有哪些還可以做得更好的地方？她馬上換了個表情：“可能有吧，但我現在說不上來。”

▲凱瑟琳·波萊蒂在霞慕尼街頭和中國跑者交談

在霞慕尼，凱瑟琳·波萊蒂和她的家族處在權力榜的頂層。她通過UTMB系列賽事的擴張，建立了一個同行無法匹敵的“帝國”，而霞慕尼則是這個“帝國”的首都，接受著來自世界各地越野跑愛好者的朝拜。

從總決賽媒體中心所在的“雄偉酒店”，到頒獎典禮現場的下坡通道，兩側豎立了一系列的立牌，主題是冬奧會的歷史。路邊立牌似乎在提醒人們：美麗的霞慕尼不僅是“UTMB之都”，同時也是冬奧會的起源地。

UTMB的媒體中心，

究竟“雄偉”在何處？

UTMB在勃朗峰腳下已經迎來了第22屆賽事。這項已經遠不只是跑步比賽的越野盛會，給人口8000多人的霞慕尼小鎮帶來了怎樣的影響？在UTMB期間來到霞慕尼，你肯定會為這里中國面孔出現的頻率感到訝異：據工作人員表示，本屆賽事期間有超過50家中國媒體和自媒體來到現場，跑者數量也創造新高。但如果在一年中的其它時節抵達，你對這里的第一印象很可能是：舊歐洲。

霞慕尼的旅游業發展歷史悠久。1821年，霞慕尼導游協會就已宣告成立，而越來越多的人來到這座小鎮，并以此為基地游覽勃朗峰和冰海。協會管理所有進山的通道，并壟斷了小鎮的所有導游服務。19世紀末，法國政府打破了協會對霞慕尼旅游資源的壟斷，并在1901年修建了沿用至今的霞慕尼火車站。1916年，霞慕尼當地的社會團體進行了成功的游說，在小鎮的名字后面加上了“勃朗峰”字樣。因此，這里現在的官方名稱其實是“霞慕尼-勃朗峰”。是不是捆綁營銷的典范？UTMB也成功地將賽事品牌與勃朗峰連接，同樣大大增強了品牌力。

現在，霞慕尼的UTMB媒體中心設置在鎮中心的Le Majestic酒店一樓。“Majestic”如果直譯過來，就是“雄偉”之意。這座酒店同樣始建于19世紀末，那時正是霞慕尼旅游的黃金時期，而今天的“雄偉酒店”只能用高高的天花板、紅色的絲絨窗簾和一年兩度的水晶博覽會，來重拾當年的榮光。從被改造成媒體中心的“雄偉酒店”下坡，步行2分鐘就可以到達頒獎典禮現場，你會在沿途看到一系列的立牌，是去年設立的，主題是冬奧會的歷史。

▲鎮中心 Le Majestic酒店和遠處的勃朗峰

在UTMB之前，

霞慕尼已經改變過歷史

“霞慕尼1924”。第一塊立牌這樣寫道。它提示霞慕尼在幾乎整整100年前曾經舉辦過冬奧會，而那也是冬奧歷史上的第一屆賽事，自然有著獨特意義。那屆冬奧會的官方海報，圖案是一只鷹，它翱翔在滑雪賽道的上空，與冬季的阿爾卑斯山風景相映成趣，爪子則抓著一根棕櫚枝和屬于勝利者的花冠，它們又通過一條法國國旗顏色的緞帶綁在一起。然而，立牌上的海報呈現出另一種版本，上面用復古字體寫著“巴黎-里昂-地中海”，而霞慕尼被認為是從里昂到蔚藍海岸的中轉站——上世紀初的旅人們在這段路程中，可以體會到完全不同的自然和文化風貌。

“霞慕尼1924”在年初舉行，早于同年的巴黎奧運會。那屆賽事，11歲的挪威小女孩索尼婭·海妮參加了花樣滑冰比賽，盡管排名墊底，卻深受當地觀眾喜愛。她將會在接下來的三屆冬奧會上連續奪得金牌，并成為一名好萊塢明星，繼續扮演“花滑靚女”的角色。海妮在好萊塢的熒幕上身穿鋪滿亮片的戲服，在冰面上優雅地打轉，這樣的畫面顯著影響了后世花滑選手們的著裝風格，一如今天的UTMB試圖引領越野世界的潮流。

▲霞慕尼街頭紅墻上的冬季運動壁畫

實際上，“霞慕尼1924”起初的定義是“國際冬季運動周”，由于賽事取得巨大成功，國際奧委會次年將其“追認”為第一屆冬奧會，并決定每四年舉辦一次。就這樣，霞慕尼改變了世界運動的歷史，而這座小鎮的發展、繁榮，也注定要與運動相關。即便如此，UTMB在21世紀為這里帶來的巨大效應，依然是出人意料的。

一場越野賽事，

如何成為旅游誘餌？

在今天的霞慕尼，旅游業占就業比例接近60%。然而就像阿爾卑斯山區的絕大多數城鎮一樣，冬季才是這里真正意義上的旅游旺季——意大利多洛米蒂地區的短租公寓，在6月末或9月初兩周的租賃價格，很可能比12月-1月的一周還便宜。

即便是在夏季，這里的旅游旺季通常伴隨著8月15日的傳統宗教節日圣母升天節而結束。然而，UTMB通常是在八月的最后一周進行的，這意味著霞慕尼的旅游旺季被“強行”延長了兩周，伴隨的是可觀的經濟效益。類似地，勃朗峰另一側的庫馬約爾在9月中旬舉辦“巨人之旅”，同樣位于意大利北部的莫爾韋諾湖在9月末迎來Xterra世錦賽，也是助力當地延長旺季的工具。

▲中國女跑者與街頭滑板少年合影（王亞黑 攝）

霞慕尼市政當局向越野100提供了一份資料文件，里面列出了一些與UTMB有關的數據：在UTMB勃朗峰的所有組別中，98%的跑者都會選擇留宿，而賽事在此期間總共吸引2.6萬名跑者及隨行人員，每人平均停留6.3晚，這意味著約16.8萬間夜的住宿，其中又有73%集中在霞慕尼山谷地區。

除了為數眾多、檔次各異的酒店，霞慕尼山谷還有多達1.5萬個民宿床位，酒店和民宿的整體入住率保持在79%，絕對意義上的旺季水準。2020年，賽事因疫情取消，該地的住宿入住率驟降至35%——即便這一變化幅度與疫情期間的旅游限制有關，依然足以反映UTMB的關鍵作用。

▲每年8月，霞慕尼山間民宿火爆（INS dogtcheva）

根據市政當局對跑者們進行的年度調查，賽事帶來的直接經濟效益接近1500萬歐元：人均每晚住宿支出約48歐元，期間在霞慕尼地區逗留的其他消費，平均值則達到554歐元。此外，大約20%的跑者會提前來熟悉賽道，帶來額外2.1萬間夜住宿。值得一提的是，這一統計在住宿費一項上的估計口徑顯然過于保守：霞慕尼位于南針峰纜車站附近、距離賽事起點10分鐘步程的現代公寓，一個雙人間床位的每晚價格已經在1000人民幣以上。考慮到該地本身是中高端的旅游目的地，經濟型酒店的占比本身也較為有限。

既要“反季游戲”，

也要《征服天堂》

UTMB的另一重效應，來自“反季復購”：市政的統計數據表示，93%的跑者愿意再訪霞慕尼，其中22%計劃在冬季回來。事實上，霞慕尼本地不乏靠登山和滑雪起家的運動品牌，這些運動的受眾本身和越野跑群體也有重合，而冬季的旅游“客單價”甚至更高。UTMB為霞慕尼的山地貢獻了大量的登山愛好者，而冬季的滑雪登山運動也藉此得到了發展。

▲ 越野跑不是霞慕尼唯一的運動選項

除了經濟效益，UTMB同樣極大提升了霞慕尼的國際知名度。尼爾森研究認為，UTMB通過《隊報》電視臺及國際頻道播出，數字平臺直播觀看量達1480萬次，媒體價值280萬歐元。線下層面，甚至專門有人選在UTMB比賽同期去跑“同款線路”，為的就是感受賽事的氛圍。而比賽之外，平常的“TMB”，即環勃朗峰徒步本身，就是一條橫跨法國、瑞士、意大利三國的歐洲經典徒步線路，吸引了大量的徒步愛好者。

也是在賽前的精英媒體會上，“大姐大”考特尼·道瓦爾特接受了越野100和其它國際媒體的聯合采訪。她對筆者表示，自己喜歡保持兩年一參賽的節奏，是因為“喜歡奇數年，而且隔一年再回來，總有一種煥然一新的感覺”。2023年，考特尼在福爾克拉茲山口感受到了現場觀眾的近乎瘋狂的熱情——成百上千名觀眾的歡呼聲，伴隨著升空的焰火，她稱之為“生命里難忘的瞬間”。考特尼表示，據說今年在臨近終點的Vallorcine也會有類似場景，她很期待能借助那股能量跑向終點。

在考特尼看來，2025年的霞慕尼比2019年更加熙熙攘攘，但“能量是相同的”。即便如此，她未必會喜歡數千人一齊出發時的背景音樂《征服天堂》：“比賽開始時我通常會想：鞋帶系好了嗎？東西都帶齊了嗎？開跑時能不能沖得足夠快，避免被人群踩到？”她跑步時總是戴著耳機，但里面播放的不是播客，也不是流行音樂，而是千禧年初的一個歌單，里面有鄉村音樂、Prince和邁克爾·杰克遜。

先進的UTMB，

靠什么來“綠色”？

必須提及的是，UTMB在帶來經濟與媒體價值的同時，也伴隨著著環境與社會議題，凱瑟琳·波萊蒂當然深知這一點。2017年，UTMB組委會與法國體育部及世界自然基金會簽署了關于大型國際體育賽事的可持續發展憲章，承諾在可持續交通、減少一次性塑料、綠色餐飲、反歧視等15個方面落實目標。

▲拿到UTMB參賽號碼布，是很多越野跑者的夢想

霞慕尼市政報告表示，跑者碳排放的80%來自交通出行，而UTMB提供法國境內區域列車、以及法國-瑞士高鐵系統的優惠票，確保60%以上的賽段僅能通過公共交通抵達，且提供日內瓦、米蘭、里昂機場的接駁車（但筆者接觸的中國跑者及媒體人，從未提及過這一交通服務，大多是租車、拼車或乘坐付費公共交通前來）。

市政官方聲稱，80%的UTMB跑者是乘坐公共交通來到賽事起點的。這一數據未必極盡準確，但的確有很多來自中國的精英跑者，在UTMB備戰期間也使用公共交通工具來往于霞慕尼、庫馬約爾等地。

垃圾管理同樣非常重要。在霞慕尼，很多民宿都會要求住客在離開時將垃圾帶走，并在街道旁的指定地點進行垃圾分類；在UTMB的賽道上，隨意丟棄垃圾會被罰時一小時。2006年，賽事發起BYOU（Bring Your Own Utensils，自帶餐具）行動，取消了所有一次性餐具的供應；進一步推行的零塑料政策，則禁止在補給站提供瓶裝水，而是改為蓄水罐和汽水機，預計每年節省約1.5萬個瓶子。

自2006年以來，環保志愿委員會一直活躍在UTMB的體系內，推動賽道與山舍修復，也發起再造林行動。2023年，賽事推出“UTMB for the Planet”計劃，重點關注生態修復、社區發展、可持續旅游與社會包容。此外，賽事還與本地協會Ecotrivélo合作，回收堆肥有機垃圾，每年約700公斤用于農田；活躍于法國多個主要城市的民間組織AREMACS（文化和體育活動環保協會），則負責進行垃圾分類宣傳，一周內在霞慕尼收集超過100立方米的垃圾。

要玩轉“本地化”，

也要帝國式擴張

這樣的“本地化”，也是UTMB-霞慕尼聯姻的關鍵概念：為惠及地方經濟，賽事中提供的80%補給食品，都來自本區域的供應。霞慕尼位于法國東部奧弗涅-羅訥-阿爾卑斯大區的上薩瓦省，當地人對于本地食物相當有自豪感：在礦泉水、葡萄酒、火腿等產品的包裝上，都會印有象征著上薩瓦省的紅底白十字標志——這一地區徽章，來自曾經長期統治這里的薩伏依家族。

當然，UTMB為霞慕尼當地帶來的并不盡是美好。當地為數眾多的旅游商店里，有種類繁多的紀念衫出售，其中好幾款衣服以不同的字體印著“請尊重當地”的標語——這到底是理念共享，還是一種溫和抗議？賽事舉辦期間，無數觀眾擠在賽道兩側觀看，其中的大多數人并不是來自本地，而這樣的“秀場”氛圍和濃重的節慶感，也不是所有人都喜歡的。2023年，常年生活在周邊地區的“莊主”弗朗索瓦·代納在BBC的采訪中忍不住吐槽：“當你一天要拍200張合影、卻沒法向前挪動一步，你也會感覺很累。”

此前接受《跑者世界》采訪時，凱瑟琳·波萊蒂興奮地將UTMB與超級碗、環法自行車賽和奧運會進行了比較：“這些賽事都意義非凡，但它們只有精英選手參賽，而我們也有普通跑者的參與。如果稍微自大一點，我會說UTMB更勝一籌！”在與筆者進行的簡短對話中，她則使用了一種比喻：“UTMB吹出了一組緊密相連的‘泡泡’，我們希望這樣的友好氛圍能夠在世界各地延續，也希望能把快樂帶給所有人。”

而就在此前一天，UTMB剛剛宣布在2026年新增羅馬尼亞、拉脫維亞和加拿大三個分站賽。8月的最后一周里，霞慕尼享受著與城鎮規模不成比例的喧鬧與繁華——這里曾經是19世紀“壯游”傳統的目的地，是代表著“舊歐洲”的滑雪小鎮，如今卻在一個不斷擴張的越野帝國里，扮演著事實上的首都。有人將霞慕尼的氣質形容為“世界主義”，真是個恰如其分的描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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