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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武云溥
如果譚延闿不姓譚
如果譚延闿不姓譚,他的命運會大不同。
比如,他可能不會生在書香門第。譚延闿的生母李氏,本來是個丫鬟,被浙江巡撫譚鐘麟看中,收了做妾,生下譚家的第三個兒子,就是譚延闿。在等級森嚴的譚家,偏房生的孩子通常沒什么地位——也許正是這個原因,譚延闿從小知道人情世故,很努力念書。
譚鐘麟是清咸豐六年的進士,后來官至兩廣總督,位高權重。他很重視兒子的教育,遍請名師——比如曾國藩的幕僚王闿運,還有后來當了光緒帝師的翁同龢。翁帝師跟譚鐘麟是同年進士,很欣賞譚延闿這個聰明的小孩,夸他寫得一手好字:“三令郎偉器也,筆力殆可扛鼎。”
這不是客氣話,光緒二十八年(1902),譚延闿中舉人,光緒三十年(1904),他又以會元(會試第一名)身份進入殿試。清朝二百年來湖南人中會元者,僅譚延闿一人。
換句話說,他很有可能繼續高中狀元,然后做大官,像他的父親一樣,享盡天朝榮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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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延闿1901年作行書七言聯 立軸
可他偏偏姓譚,又是湖南人——據說慈禧親點狀元時,想起了她最討厭的湖南“反賊”譚嗣同,立馬改點劉春霖為狀元。當時天下大旱,“春霖”這個名字很吉利。
譚延闿就這樣降為二甲第三十五名進士,入翰林院,然后回湖南老家辦學。
怎樣過都是一生,他本可以就此安穩終老。
可誰又能想到,天朝會垮呢?
他本來不是革命黨
他本來不是革命黨,而是立憲派。
在1904年和1905年前后,清政府已經意識到變革之迫切,開始推行一系列“新政”。譚延闿滿懷希望,在湖南到處奔走,廣泛結交官紳富商。天資聰穎加上家世顯赫,20多歲的年輕人譚延闿,很快成了湖南立憲派的核心人物。
1906年9月,清政府頒布“預備立憲”詔書,1907年又在京籌設資政院,各省籌設諮議局。譚延闿和一幫同道組織了“湖南憲政工會”,得到了時任湖南巡撫岑春蓂的扶持。1909年10月,湖南省諮議局正式成立,譚延闿出任議長。
照理說,如果新政真的新如西方憲政,諮議局應可監督一方政府行為,行彈劾罷免之權。譚延闿大約就是這么以為的,他上任不久,就開始頂撞督撫。1910年4月,湖廣總督瑞澂處理長沙搶米案,追究湘紳王先謙、葉德輝等人的罪過,為巡撫岑春蓂開脫責任。譚延闿覺得瑞澂很不講理,就以諮議局議長名義給軍機處拍電報,請軍機處代奏朝廷,請旨復查此案。
譚延闿的“犯上”舉動,不僅讓瑞澂大為光火,清廷也很惱怒:讓你們“諮議”,還真敢議啊?譚延闿挨了“上頭”幾頓罵,這才反應過來:諮議局也好,“預備立憲”也好,不過是有名無實。
但他并未死心。1910年冬天,譚延闿跑去京城,參加全國立憲派聯合舉行的第三次請愿活動,要求“速開國會”。這場運動的結果,僅僅是清政府允諾縮短預備立憲的時間,定在1913年召開國會。譚延闿堅持認為必須1911年召開國會,就呆在北京,與川、鄂等省代表籌劃組織第四次請愿。
在朝廷看來,這幫家伙簡直是得寸進尺,非得給點顏色瞧瞧了:天津請愿代表溫世霖被捕,發配新疆。其他立憲派代表見勢不妙,只好紛紛離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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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埔軍校大門“陸軍軍官學校”為譚延闿所書
譚延闿忿忿地回到湖南,等到1911年5月再入京城,已是慶親王奕劻為首的“皇族內閣”成立之時。各省諮議局聯合會在北京開會,譚延闿擔任會議主席,決定成立“憲友會”,以尊重君主立憲政體、促成責任內閣為政綱。諮議局聯合會兩次上書清廷,指出由滿清王公充當內閣總理大臣,不符立憲國通例,要求朝廷另聘賢能。諮議局聯合會還就借債、禁煙等具體問題進諫。
可想而知,所有這些建議除了招來又一通申斥之外,別無結果。
到了6月,四川保路運動已成轟轟烈烈之勢,湖南、湖北、廣東等省也是群情激昂。譚延闿動身回湖南,預感時局將有大變。
被“強迫”做了都督
1911年10月,武昌起義爆發。
并不是所有的革命黨,都被逼上梁山。譚延闿就是看準了大勢所趨,順風轉舵。
他本來就擁有政治優勢。革命黨雖然控制了武裝力量,但一直是秘密活動;而立憲派是公開、合法的,更容易取得鄉紳和商人階層的支持。湖北武昌起義后,湖南的革命黨人在共進會首領焦達峰領導下也積極準備起事。譚延闿表示響應起義,不過他的主張還是站在立憲派的立場上,提出“文明革命”:“文明革命與草竊異,當與巨家世族、軍界官長同心努力而后可。”
這是一個“誰都不得罪”的說法,譚延闿開始施展他圓滑處世的手腕,率領立憲派著手爭奪權力。當湖南新軍發動起義,攻入長沙城時,立憲派就用“都督譚”名義發布告示,還預定“舉事后大會于諮議局,推譚延闿為都督”。不過這個目的沒達成,10月22日長沙起義勝利,焦達峰和陳作新被推舉為正、副都督。
譚延闿大失所望,放出風要“提倡民治”,迫使焦、陳同意成立“湖南參議院”,譚延闿任院長,議員幾乎都是原諮議局議員。《參議院規則》規定:“參議院規劃民軍全局,行政用人一切事宜”、“都督府之命令,必經本院決定,加蓋戳印,請都督蓋印,由本院發交各部執行”。照此規定,參議院成為凌駕都督府之上的最高權力機關。參議院又以“軍民分治”為由,設立軍政、民政兩部,譚延闿擔任民政部長,民政部下設六司,負責人都是立憲派。這樣事實上架空了正、副都督,以譚延闿為首的立憲派控制了湖南政權。
10月26日,同盟會領導人譚人鳳來到湖南,見立憲派當道,都督大權旁落,很是詫異。譚人鳳主張取消參議院,集權于都督府。30日,焦達峰召集各界代表在諮議局開會,通過了譚人鳳的建議,譚延闿被迫辭去參議院院長等職。
亂局之中,殺機四伏。
第二天,長沙武裝政變。
領導這場政變的人叫梅馨,是湖南新軍52標2營管帶。那天他率軍設伏于關帝廟,將副都督陳作新亂刀砍死。接著,他率軍攻入都督府,又將都督焦達峰亂刀砍死。
兩個都督都死了,誰來督湘?梅馨自知威望不足,對手下人喊:“把譚延闿抬來。”
士兵們并不知譚延闿是何許人,他們擁進譚家大屋,喊:“譚延闿,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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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立于1925年7月1日的廣州國民政府,譚延闿為常務委員
譚延闿果然被抬到了都督府,被“強迫”做了都督。他執掌權力之后,立刻提拔了梅馨,任命梅為第5師師長。
按照常規推理,誰從事件中獲得最大利益,誰就是幕后主使。所以很多人說,是譚延闿指使梅馨,殺了焦達峰和陳作新。
譚延闿對此也沒有否認,否認則更扯不清——至于你信不信,我反正是信了。
1912年3月,袁世凱就任臨時大總統,譚延闿率先通電表示擁護。7月,袁世凱正式任命譚延闿為湖南都督。譚一生三次督湘,又三次被趕下臺,這一切始于辛亥年,始于一場政治投機和殘酷殺戮。至少在當時看來,他贏了。
譚延闿小傳
譚延闿(1880—1930),字組庵,湖南茶陵人。1904年中進士,授翰林院編修,支持立憲。辛亥革命后任湖南軍政府參議院議長兼民政部長,后被諮議局推舉為湖南都督。1912年加入國民黨,1913年參加“二次革命”,宣布湖南獨立,被袁世凱撤去都督職。1915年袁世凱稱帝,譚延闿參與護國運動。1916年8月,譚復職為湖南省長兼督軍,次年離職。1918年7月,在桂系軍閥支持下,再任湖南督軍、省長、湘軍總司令。1922年投奔孫中山,1926年代理廣州國民政府主席。1928年2月任南京國民政府主席,10月轉任行政院院長。1930年因腦溢血病逝于南京。
“讓妻”。譚延闿處世圓滑,奉行中庸之道,胡漢民逢人便贊譚“每臨大事有靜氣”。孫中山也因此很欣賞譚的為人,見譚早年喪妻,有意將宋美齡介紹給譚延闿續弦,宋家對這門親事也很贊同。但譚延闿知道蔣介石對宋美齡有意,不愿與蔣成情敵,遂笑說:“老夫已四十四歲,可做美齡的父親了。”然后喚出愛女譚祥與宋美齡結拜為干姊妹,自己不做夫婿,做了“義父”,還從中牽線,把宋美齡介紹給蔣介石,所以坊間傳言譚延闿“讓妻”給蔣。后來寧漢分裂,譚延闿成了寧漢兩派爭相拉攏的重要人物,混得八面玲瓏。蔣介石一直對譚敬重有加,胡漢民更加佩服,稱他是“藥中甘草”。
書法家兼美食家。譚延闿精工顏體楷書,民國書法界有真草隸篆四大家之謂,譚為其首(譚延闿“真”、于右任“草”、吳稚暉“篆”、胡漢民“隸”)。譚延闿的題簽,有黃埔軍校校名“陸軍軍官學校”,還有中山陵石碑上的巨大金字“中國國民黨葬總理孫先生于此”。
譚延闿還是著名的美食家,如今官府菜中享有盛名的“譚家菜”分為南北兩派,南派譚家菜便出自譚延闿的私家湘菜。譚延闿將國民政府主席職位讓給蔣介石,自己當行政院長,做官原則是一不負責,二不諫言,三不得罪人。每天只是吃吃喝喝,因此又落下“伴食宰相”之名。
挽聯。譚延闿死后,胡漢民寫的挽聯是:
景星明月歸天上,和氣春風生眼中。
這是稱贊譚延闿的中和之術。而上海某小報的對聯則不無揶揄,因譚延闿還有“混世魔王”和“水晶球”兩個綽號,對聯曰:
混之為用大矣哉!大吃大喝,大搖大擺,命大福大,大到院長;
球的本能滾而已!滾來滾去,滾入滾出,東滾西滾,滾進棺材。
這是六根推送的第3718篇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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