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釋永信與宗慶后,看起來沒什么關聯,實則有著頗多相同之處,他們的雙雙塌房,似乎也預示著某些東西正在被時代拋棄。
文 |浩然
本文為商隱社原創文章,轉載請聯系后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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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望過去的7月份,輿論熱點不少,其中就包括宗慶后、釋永信兩位公眾人物的人設崩塌——月中宗慶后身后的百億資產爭奪戰逐漸浮出水面,而到了月末,少林方丈釋永信官宣被查。
兩個人物看起來沒什么關聯,實則有著頗多相同之處,他們的雙雙塌房,似乎也預示著某些東西正在被時代拋棄。
他們都崛起于舊體制正在塌陷而新秩序尚未建立、百無禁忌的上世紀90年代,都用極其精準的商業直覺和強悍的執行力,創造了各自領域的商業奇跡。
宗慶后賣過汽水、冰棒、文具,后來靠研發的娃哈哈兒童營養液迅速打開市場大門,那個年代物質稀缺,兒童營養品賽道更是一片空白,只要質量過得去、包裝有點特色,再加上昏天黑地的廣告轟炸,市場就有了。
后來他又兼并杭州罐頭廠、進軍瓶裝水市場、研發出非常可樂、AD鈣奶等新產品……巔峰時期把娃哈哈營收做到了超過700億,坐上飲料界頭把交椅。
與宗慶后作為企業家身份不同的是,釋永信是宗教界人士,商業對于宗教信仰來說存在著某種程度的“僭越”,但面對當時少林寺香火凋敝、破敗不堪的狀況,他認為少林寺必須改變,因為“和尚也要吃飯”。
按照西方宗教經濟學的觀點,一旦市場化,那么教會及教士就被視為宗教的生產者,他們揀選他們產品的特色,并選擇在市場上出售它們的方式。而消費者則挑選他們可接受的宗教以及參與該宗教的程度。
在一個競爭性的環境中,特定的宗教機構需要提供富有吸引力的產品才能夠興盛。
也就是說,要想完成宗教與資本的聯姻,需要開發出一些宗教產品才行,而當時宗教產品跟一般產品一樣,都相當稀缺。
釋永信展現出了強大的商業產品開發能力。
他從電影《少林寺》的大爆中看到了“少林功夫”這款產品的市場價值,于是成立少林武僧團并在世界各地尋訪,派遣弟子到海外推廣少林功夫,搞武僧演出和武術培訓。
當佛教學者趙樸初提醒他“少林寺是禪宗祖庭”時,他又迅速嗅到了其中的商機,轟轟烈烈搞起了“少林學”,打出“少林是禪不是拳”的旗號,舉辦以“禪宗”“禪文化”為IP的活動,出版書籍。
在這個過程中,他在國內外注冊了“少林”商標,開辦了河南少林寺實業發展有限公司、少林影視公司等機構。后來甚至還成立了少林藥局公司以及投資過10余家公司(絕大多數目前都已注銷)的少林資管公司。
宗教這種無形的精神力量一旦落入世俗,幾乎能與文旅、藝術、醫療保健、服飾、影視、日用、餐飲等大眾日常接觸最密切的所有產業相關聯,釋永信全都挖掘出來了。
而且,為了使自家宗教產品更有差異化,他還極其注重品牌營銷,頻繁在各大媒體露臉,還曾請了金庸、普京等名人到少林寺,甚至還跟深圳衛視合作過一檔名為《功夫之星》的綜藝。
這樣搞下來,少林寺不僅早就解決了吃飯問題,巔峰時期其旅游收入就占據了登封財政收入的三分之一。圍繞少林寺建立起來的第三產業,也占到了登封GDP的三分之一。
應該說,釋永信領悟商機的能力或許大大高于其參禪功力,被稱為“佛門CEO”。
而在建立和管理如此龐大少林商業帝國的過程中,這位“佛門CEO”實行高度集權的管理架構。
許多決定少林寺發展的大事都由他一人拍板,他曾對媒體表示,民主化管理是行不通的, “民主管理也許在別的地方行,可唯獨廟里不行。 俗話說‘一百個和尚亂當家’”。
同樣,宗慶后也在娃哈哈極為推崇“人治”,有著“大家長”一樣的作風——無論戰略方向,還是產品研發、經銷商管理,幾乎所有關鍵環節都由他一人拍板。
他還長期不設副總,總經理之下就是各部門負責人,這些人都是“中層干部”,直接對他負責。
其實崛起商業草莽時代的企業家,在管理上都或多或少有著集權的風格,當時中國處于從計劃經濟往市場經濟轉軌的風云變幻之中,機制與規則也不完善,企業家依賴個人權威以及與政府、供應商、渠道等的社會關系網行事反而能降低交易成本、規避風險,所以契約很多時候是讓位于人情和權威。
此外,短缺時代要求“效率優先”,很依賴個人快速決策,通過自己的長袖善舞調動資源,而當時的員工也剛從計劃經濟體制下“服從上級命令”的組織邏輯中走出來,沒有太多自主性。
這種管理風格在領導者帶領組織攻城略地過程中不斷被強化,成為組織的慣常運作模式,所以釋永信、宗慶后幾乎分別就是少林寺、娃哈哈的代名詞。
但即便如此,嚴格來說,兩個組織并不是兩人說了算,原因就在于“產權”。
娃哈哈并非一家家族企業,而是國有控股的混合所有制企業。
少林寺就更不用說了,其產權更是一團漿糊,它是“社會所有”,使用、管理權由少林寺行使。
但在少林寺商業化過程中,由于它不具備法人資格,就采取了一種變通的方式:少林資管公司成立時,由包括釋永信在內的三位僧人代少林寺持股,其中釋永信占股達80%。
社會、集體、個人利益交織在一起,已經夠復雜了,但這里還有地方政府這一利益方。
對于地方政府來說,少林寺也是一顆搖錢樹,將其視為拉動當地GDP和財政收入的重要驅動力,在跟少林寺就門票經營權歸屬不斷博弈過程中,最終形成了政府跟少林寺聯合賣票的模式——將少林寺周邊的百鳥林、全周影院、十方禪院等景區都納入聯票,提高票價,收入分給少林寺一部分。
最初聯票賣40元,分給少林寺8元,到了2005年,景區范圍進一步擴大,門票價格升至100元,少林寺分30元。
查找少林寺相關的過往報道可知,少林寺與地方政府多次就門票分成發生紛爭,甚至對薄公堂。
不僅如此,2009年地方政府還曾與中國旅游集團旗下的一家公司成立合資公司,負責包括少林寺在內的嵩山景區的管理和經營,并試圖推進上市,一下子點燃了社會輿論,批評聲音過大,該計劃最終擱淺。
而作為打開少林寺商業化“潘多拉魔盒”的人,大多數的批評也都算到了最能代表少林寺的釋永信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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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教典籍《華嚴經》中說“一切諸報,皆從業起”。
釋永信和宗慶后最初都是在草莽之中依靠商業能力、膽識、人治、關系網實現了商業上的突破,但昨日成功的因素或許也是今日崩塌的根源。
釋永信剛開始或許確實是出于改變少林寺貧弱狀況、擴大少林影響力而開啟了商業化,但他大大低估了資本的異化能力。
正如德國社會學家馬克斯?韋伯在其經典著作《新教倫理與資本主義精神》所說“清教的這些理想受著強大的財富的誘惑”“我感到憂慮的是無論在什么地方,只要財富增長了,那里的宗教本質也就以同樣的比例減少了。”
再加上產權的不明晰,讓落入俗世的寺院成為一棵搖錢樹,誰都能來搖一搖,宗教以更不可控的速度被資本異化。
而面對強大的財富誘惑,缺乏必要規則約束的“佛門CEO”或許也難以抵擋商業的洪流,當普通民眾為一日三餐而勞累奔走之時,“施盡身外之物,普濟眾生”的出家人卻日進斗金、頻頻炫富,動搖的是宗教的根基。
宗慶后則是忽略了名聲的反噬力量。他本來有著極具魅力的個人形象,也深知名聲于純粹商業經營之外所帶來的額外好處——
2007年“達娃之爭”中他就把商戰包裝成“外資圍剿民族品牌”的戲碼,在北京新浪直播間里拍著桌子說:“達能想吞掉娃哈哈,沒門!這是中國人自己的品牌!”他還拋出“八國聯軍”論:“現在不是八國聯軍的時代了,中國人不會再任人欺負!”娃哈哈由此獲得了輿論的大力支持,也讓達能在中國的形象跌落到谷底。
此后即便不是有意推動,他也默許了網上對他過度的包裝也營銷,包括但不限于他是沒有外國國籍、沒有海外投資的愛國企業家;不上市是因為堅守實業;生活簡樸非常簡樸,只穿布鞋。
如果說釋永信作為宗教人士,卻在搞商業化的過程中失掉了本該有的“利他”精神,讓人看到的更多是“利己”,那宗慶后在公眾中打造的形象更多是愛國、愛員工又愛消費者的“利他”,很難看到他“利己”的一面。
但商業中往往是“利己”與“利他”并存,就像亞當·斯密在《國富論》中所說:面包師傅起早貪黑,為客人烤出香噴噴的面包,并非出于對早行顧客的關愛之心,而是出于利己之心,但同時,顧客也因此受益,吃上了熱騰騰的早點。
宗慶后對名聲的精心包裝在擅長“造神”的互聯網輿論中被成倍放大,如烈火烹油,或許也遠遠超出了他自己的控制,在聲望達到巔峰的同時風險也到了頂點。
當他巨大的“利己”被暴露在公眾面前之時,此前積累的正面形象成為輿論反噬的燃料。
他們都已塌房,而他們各自打造的組織系統,都需要一場大變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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