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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蘇揚發(fā)微信說下周要來我的學(xué)校“視察工作”,還特意強調(diào)“就看看你,別整花活”。
這話一出,我后脖頸子汗毛都立起來了。
蘇揚是誰?
那可是大學(xué)時辯論隊能把對手懟哭、走路帶風(fēng)、眼神能當(dāng)小刀使的主兒。她說“別整花活”,翻譯過來基本等同于“你小子最好給我整點花活,整不好你就死定了”。
我該干嘛?
我決定給她拍一組照片。不是手機隨手咔嚓那種,是正兒八經(jīng)的,用我爹傳下來那臺老海鷗膠片機。
02
于是提前一周,我鉆進了學(xué)校那間幾乎被遺忘的暗房。
灰塵在唯一一盞安全燈的紅光里跳舞,空氣里飄著定影液那股子微酸又帶著點金屬腥氣的味兒。
我把積灰的放大機、顯影盤、夾子叮鈴咣啷一通折騰,動靜大得隔壁正在洗印黑白風(fēng)景的老教授推門探進半個腦袋,眼鏡片在紅光下反著詭異的光。
“小伙子,您老這是……要印偽鈔?”老頭兒語氣充滿學(xué)術(shù)性的探究。
我抹了把汗,咧嘴一笑:“哪能啊教授,就是想……正兒八經(jīng)地,顯影一場心動。”
一直以“糙漢直男癌晚期”自居的我,在那堆冰冷的金屬器械和刺鼻藥水里,遇到了另一個試圖用光影凝固時間的偏執(zhí)狂。
那家伙覺得方寸之間的底片,能框住流動的瞬間,對抗必然的消逝。
那家伙叫布列松。

03
彼時熱血上頭的我深以為然,一頭扎進了《決定性瞬間》的玄學(xué)里,對著那些構(gòu)圖法則、光影理論啃得如癡如醉,連顯影液配比都忘了調(diào)。
腦子里全是蘇揚在取景框里該是什么樣子,是逆光飛揚的發(fā)絲?還是低頭時睫毛投下的那片小小陰影?
然后蘇揚到了。
照片?技術(shù)層面講,膠卷倒是拍完沖出來了,但放大機?還沒摸熱乎。
可那本布列松的攝影集,像顆丟進顯影盤里的藥粉,瞬間攪動起一片渾濁的漩渦。
漩渦里翻騰的不是影像,而是碎片:高中時蘇揚在籃球場邊咬著冰棍給我加油,汗珠子順著她下巴頦滴落;畢業(yè)散伙飯她喝高了,非拉著我半夜翻墻回學(xué)校,坐在空蕩蕩的操場上指著滿天星斗說“你看那顆最愣的像不像你?”
操,這玩意兒比顯影液還上頭。
我對著那一卷卷濕漉漉的底片,鬼使神差地,洗印出來的不是照片,而是……一沓信紙?上面寫滿了字。
04
那天我揣著那沓“心血來潮”,把蘇揚拽進了校門口那家永遠飄著豬油渣香氣的餛飩攤。只要了一碗,餛飩在清湯里沉浮,我緊張得胃里像塞了秤砣。
男人一旦被某個姑娘徹底拿捏,那基本就告別智商高地了。眼前低頭吹著熱氣的蘇揚,連她鼻尖上被熱氣熏出的那點微紅都他媽好看得驚心動魄。
一縷不聽話的頭發(fā)滑下來,被她用小指輕輕勾到耳后,那截白皙的脖頸線條,看得我喉結(jié)上下滾了好幾滾。
她是個犀利、敏銳,能把人一眼看穿的姑娘,那時候我覺得她肯定瞧不上我這種只會用鏡頭偷瞄、滿腦子構(gòu)圖卻構(gòu)不出半句像樣情話的悶葫蘆。
她應(yīng)該配那種能跟她從黑格爾侃到王家衛(wèi),在星空下念聶魯達十四行詩的文藝青年,而不是我這種對著她吃餛飩,腦子里卻自動生成慢鏡頭特寫、甚至開始琢磨“她耳垂的弧度真適合戴珍珠耳釘,以后結(jié)婚……”的混球。
所以我對兜里那沓紙的結(jié)局,基本抱著“壯士一去兮”的悲壯。信紙被我手心汗浸得有點軟,表情大概也僵得像塊石頭。
蘇揚很快解決了那碗餛飩,連湯都喝了個底朝天。她放下碗,抽出張紙巾慢條斯理地擦了擦嘴,然后,那雙能當(dāng)小刀使的眼睛就直勾勾地釘在我臉上。
“我說,”她指尖在油膩膩的小桌板上敲了敲,“你那兜里鼓鼓囊囊揣的什么玩意兒?情書?要遞就痛快點,磨磨唧唧跟個娘們兒似的,看得我餛飩湯都快反芻出來了!”
臥槽?這劇本拿錯了吧大姐!我當(dāng)時CPU就干燒了,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臉,我臉上是刻了“我要表白”四個大字還是咋的?
甭管刻沒刻,反正我倆就這么稀里糊涂地“官宣”了。精心準(zhǔn)備的攝影技術(shù)沒派上用場,暗房算是白泡了。

05
傍晚,我倆溜達到城郊廢棄的鐵軌邊。深秋的風(fēng)卷著枯葉和鐵銹味兒,刮得人透心涼。
蘇揚把手毫不客氣地插進我外套口袋取暖,指尖一下子就碰到了那沓信紙。等她把手抽回去,我?guī)缀跏菞l件反射地也把手伸進口袋摸了摸——空的。
心里猛地一空,隨即才反應(yīng)過來,身邊這位可不是當(dāng)年往我課桌抽屜里塞棒棒糖還附帶手繪小紙條的鄰桌,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失落感,像鐵軌盡頭沉下去的暮色,悄無聲息地漫上來。
其實我想跟蘇揚講講領(lǐng)桌,講講那些抽屜里的小驚喜,講講那些傻了吧唧的青春。但蘇揚的注意力全在那沓信紙上,借著遠處路燈昏黃的光,她已經(jīng)開始念了。
「致我的決定性瞬間:
我總預(yù)感到你會像一道不講道理的光,劈開我按部就班的取景框。
在這個快門速度趕不上遺忘的世界里,你像個提著不合時宜的寶劍的俠女,風(fēng)塵仆仆,眼神倔強,寧愿在暗房里獨自對著失敗的底片生悶氣,也絕不、絕不讓我那些笨拙的構(gòu)圖輕易框住你的全部。
而我想告訴你的是,你定格在我心里的樣子,就像高中籃球場邊,你咬著的冰棍在烈日下融化的那一瞬,滴落的糖水折射出的光。
然后你可能會說,瞬間無法永恒,但愿它凝固在我想念你的每一次顯影中。于是我便在暗房的紅光里做起了白日夢。
夢里我沖洗著一張沒有你的底片,顯影液里卻詭異地浮現(xiàn)出你的側(cè)臉。紅光,藥水,還有你影像邊緣那圈朦朧的光暈,讓我腦子里貧瘠的詞匯庫只剩下“好看”。
接著我繼續(xù)做夢,在夢里問你,你記憶中最清晰的畫面是什么?是畢業(yè)散伙飯的杯盤狼藉?還是翻墻時被我托了一把的、你腳踝的溫度?
你笑著反問我,說只有一個畫面最清晰,叫我猜。
我心里咯噔一下,因為顯影液里,清晰地映出了我傻笑的臉。」
06
蘇揚念完,沒說話,只是小心翼翼地把那沓有點皺的信紙折好,揣進了自己兜里。昏暗中,我看見她嘴角抿著,但眼睛里亮晶晶的,像藏了星星。
然后我清了清嗓子,說:“蘇揚,你沒參與我傻小子一樣的開頭,也不一定能陪我演到結(jié)尾。趁現(xiàn)在劇情正甜,你想不想知道……我這破相機似的性格,是怎么對焦的?”
那句“不一定能演到結(jié)尾”果然讓她眉頭一挑,但看我難得沒嬉皮笑臉,她也正了正神色,點了點頭。
我告訴她,高中時有個姑娘,總愛往我抽屜里塞點小玩意兒,有時是顆糖,有時是張畫得歪歪扭扭的紙條。所以剛才她把手從我口袋里抽走,我才習(xí)慣性地去摸口袋,想找那種意料之外的小驚喜。
說到這兒,我故意頓住了。蘇揚側(cè)過頭,晚風(fēng)吹起她額前的碎發(fā):“嗯哼?然后呢?”
我立馬換上那副熟悉的痞笑,胳膊一伸把她往懷里帶了帶:
「然后?然后男人這輩子啊,不就那點破事?愛姑娘,拍姑娘,耍耍貧嘴,下下廚房。這風(fēng)刮得跟催命符似的,咱倆是不是該干點正經(jīng)事?
比如……用行動堵住我這張欠抽的嘴?至于我是怎么對焦成現(xiàn)在這德性的……」
我低頭湊近她帶著涼意的耳朵,壓低聲音:“余生還很長,慢慢聽我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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