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岳全傳：如來佛祖登臺講法，女土蝠為何“撒出一個臭屁”？

/《說岳》解讀系列01：

王玄陵，號抱一 /

《說岳全傳》勾勒出了一個框架，把一切的是非恩怨、勝敗興衰，都框進了前世注定的因果律里面去。

岳飛之所以失敗了，不是因為他的能力不夠，而是前世注定的因果律讓他失敗了；

秦檜夫妻害死岳飛 ，不是因為他們品行太壞，而是前世注定的因果律讓他們害死岳飛。

總而言之，一切都是注定的，無所謂好人與壞人。這一世的加害者，在上一世其實是受害者；這一世的受害者，在上一世其實是加害者。

換句話說，岳飛被害，是他惡有惡報，前世種下惡因，今生結出惡果而已；秦檜夫婦害死他，從因果律上來講，其實是讓他“償還冤債”，冤債償還之后，岳飛才能“功行圓滿，再成正果”。

從這個角度上來說，秦檜夫婦其實還是岳飛的恩人，因為他們消除了岳飛身上的冤債，讓岳飛得以脫離輪回之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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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上，說恩說怨，還是過于執著拘泥了。

從因果律的角度上來講，恩就是怨，怨就是恩，并不存在什么本質性的區別。

報恩與還怨，最終的目的是一樣的，都是為了了卻因果，從而“功行圓滿，再成正果”。

就比如《白蛇傳》里的白素貞，為了報答許仙的救命之恩，盜仙草、漫金山，本來是為了了卻因果，卻又無端種下了許多惡因。

所以，不管是對恩還是對怨，過于執著可能都不是明智之舉。

《說岳》從因果律的角度上，杜撰出了一個女土蝠的故事，這個故事是這樣的：

西方極樂世界如來佛祖坐臺講法，有一日講到精妙之處，在天花亂墜、寶雨繽紛之際，臺下有位星官女土蝠，一時忍不住撒出一個臭屁來。

這事兒實在是挺尷尬的，但也算不上什么大事，更談不上什么罪過，所謂：“屁是一股氣兒，不放不得勁兒”，如來對此也沒有放在心上。

然而，這卻惹惱了佛頂上的一位護法神祗——大鵬金翅明王，他見那女土蝠“污穢不潔”，不覺大怒，展開雙翅落下來，一嘴把女土蝠給啄死了。

請注意這里的“污穢不潔”四個字，這四個字很重要。

女土蝠是否真的是“污穢不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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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對，真正污穢不潔的是大鵬鳥，也就是岳飛的前世。

這里很容易讓我們聯想到《西游記》里的一個情節：

須菩提祖師登臺講法，同樣講的是天花亂墜、地涌金蓮，臺下的徒弟們都是安安靜靜的聽，只有孫悟空突然間：“喜得抓耳撓腮，眉花眼笑。忍不住手之舞之，足之蹈之。”

須菩提祖師問道：“你在班中，怎么顛狂躍舞，不聽我講？”

孫悟空答道：“弟子誠心聽講，聽到老師父妙音處，喜不自勝，故不覺作此踴躍之狀。”

這一問一答、一蹈一笑都是出乎自然、發乎本心，孫悟空全神貫注的聽講，因而忘記了那些世俗的規矩，所以須菩提祖師稱他“識妙音”，決心將大道傳授給他。

也就是說，真正將心放在道法上的人，往往會忘卻了身外的束縛，所以會做出一些不加克制的本能性行為。

孫悟空的“顛狂躍舞”是這樣，女土蝠的“臭屁”也是這樣。

所以，女土蝠是真正把心放在佛法上的，而大鵬鳥卻恰恰相反，他把注意力放到了一個“屁”上。

大鵬鳥是佛祖的護法神祇，他的職責本應該是驅除邪魔，但他卻不識佛法妙音，執著于“臭屁”，把一個潛心聽講的好學生給啄死了。

這是大鵬鳥的罪過之一，也是他虧欠土女蝠的“冤債”之一。

冤債之二，是女土蝠的“臭屁”，這真的是個“臭屁”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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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文中沒有暗示和呼應，女土蝠這個“臭屁”基本就被坐實了，雖然這不是罪過，但終究還是挺尷尬的。

然而，這個所謂的“臭屁”，根本就不是什么屁。

文中說的其實很清楚了，大鵬鳥眼射一道金光，看到的是土女蝠的“污穢不潔”，所以才不覺大怒。

首先，屁是看不到的。

其次，“污穢不潔”這四個字，在書中有特指意義。

就在同一回書當中，大鵬鳥投胎到了湯陰岳和家，成了安人姚氏的新生兒岳飛，陳摶老祖變成一個老道人前往探視，而岳家人卻再三再四提到“不潔凈”、“污穢”、“污觸神明”等。

原來，在古人的觀念當中，新生兒身上沾有胎脂和血污，被視為是不潔凈的。所以，孩子在剛剛出生的時候，是不能見光的，更不能見外人，尤其是和尚、道士等出家修行之人。

在古代，新生兒出生以后，產婦和孩子要單獨住在暗房當中，這里的“暗房”是真正意義上的暗房，是見不得陽光的，唯恐觸污了三光神明。

你看，報應來的快不快，前面才說人家是“污穢不潔”，轉眼間自己也成了“污穢不潔”之物。

所以，“污穢不潔”這四個字有兩處呼應，一處是從因果律上來講的，一處是從前后文的聯系來講的，足以說明女土蝠的“污穢不潔”實際上指的是分娩。

這更符合佛法的奧旨，否則，一個潛心佛法的人，突然放了個臭屁，算是怎么一回事。

所以，大鵬鳥的那一啄，實際上是一尸兩命，在啄死了女土蝠的同時，也斷送了女土蝠未出世的孩子。這個孩子，極有可能是佛法感悟的結果。

這是大鵬鳥的罪過之二，也是他虧欠女土蝠的“冤債”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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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上，岳飛的前世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孽畜”，這話不是我說的，而是陳摶老祖說的。

大鵬鳥被貶下世以后，暴戾之心不改，在前往投胎的途中，順嘴又啄瞎了鐵背虬王的左眼，又一嘴啄死了團魚精。這鐵背虬王已經修行了八百幾十年，眼看著就要功德圓滿，結果卻無緣無故的被大鵬鳥啄成了瞎子。

鐵背虬王后來投胎就成了秦檜，團魚精投胎成了萬俟卨，他們千萬百計要報前世的冤仇。

其中，最痛恨大鵬鳥的莫過于女土蝠，殺子之仇可謂是不共戴天。女土蝠投胎以后，就變成了秦檜的老婆王氏。

所以，后來王氏一心賣國，一心要把岳飛置于死地，即便已經做了大宋的宰相夫人，還是千方百計要把大宋出賣給兀術。這其中的不可解，從因果律上可以找到答案。

這就像《射雕英雄傳》中的劉瑛姑，瑛姑本是南帝段智興的妃子，卻和周伯通生了個兒子。她的兒子出生后不久被重傷，段智興卻見死不救，讓她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兒子死去。

所以，瑛姑后來想盡辦法報復他，過猶不及，手段可謂是陰狠毒辣。

王氏之所以不顧一切的報復岳飛，和瑛姑的心態是一致的，只不過她的怨念更深，她的孩子是完全無辜的，是因為大鵬鳥的乖張暴戾而慘遭夭亡。

那么，為什么一定是女土蝠？

原本我以為，《說岳》不過是一本市井小說，因為劉氏這個人形象很惡，所以才從道教的二十八宿中拽出一個女土蝠來作為王氏的前世——女土蝠中帶有一個“女”字，而且“蝠”是一種很陰暗丑陋的生物。

但是現在看來，應該還存在另一層意思。

“土”字上面加一橫，正是王氏的姓氏，上面的一橫代表的就是大鵬鳥的一啄，代表的是王氏心中的怨念，代表的是因果律的惡因。

而女土蝠在二十八宿中象征的是女性，同樣也可以是母親，她的形象本來是一位溫柔善良的生命女神，古人常常認為女宿多吉。

而正是因為大鵬鳥的一啄，讓“土”字上面加上了一橫的怨念，所以轉世后的王氏，就變成了一只丑惡陰毒的蝙蝠。這一切的惡果，都是大鵬鳥的乖張暴戾所造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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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作者為什么要這樣寫呢？

從思想上來講，作者是在宣揚一種“恬淡虛無”的觀念，這種觀念在古典小說中是一脈相承的，也就是《邯鄲記》、《紅樓夢》里講的“夢幻”。

告訴我們，一切功名富貴都如過眼云煙，到頭來終究是一場夢幻。所以，讓我們不要去執著于外物，明心見性，體任自然。

《說岳》開篇的一首《西江月》，最后兩句說的就是這個道理：“忽榮忽辱總虛名，怎奈黃粱不醒”。

那么，岳飛是否是一位“夢醒”之人呢？

當然不是，所以，從歷史觀點的角度上來講，作者對岳飛其實是帶有很多批判色彩的。

不管是大鵬鳥還是岳鵬舉，都是過于執著外物，大鵬鳥不明是非，執著于表象的善惡；岳飛則是執拗狹隘，執著于忠臣的虛名。第十二回開場詩的最后兩句表明了他一生的志向和價值觀：

“男兒未遂封侯志，空負堂堂七尺軀。”

岳飛為了自己的“封侯志”，和忠臣的虛名，種下了很多惡因，他的很多行為也算不上堂堂正正。

篇幅原因，本文不多做分析。

總而言之，岳飛是愛虛名甚于愛國家，為了自己的虛名，不惜讓兄弟身死，不惜讓能臣喪亡，不惜讓中華淪落于夷狄的鐵蹄之下，這是作者對他批判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