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法國有人向美國討還自由女神像

一名法國左翼政治家要求美國歸還自由女神像，白宮發(fā)言人拒絕時的嘲諷似乎引發(fā)了更嚴重的擔(dān)憂和聯(lián)想。

“把自由女神像還給我們”、

自由女神像雖然是美國的象征，卻是法國贈予的國禮。

自由女神像通高46.05米，連底座高90米，重254噸，由法國雕塑家巴托爾迪（Auguste Bartholdi）和工程師埃菲爾9Gustave Eiffel）設(shè)計，1885年在巴黎完成，隨后分拆成350塊裝入210個板條箱用火車運到諾曼底上船，同年6月17日抵達紐約，10月28日在曼哈頓南部的自由島上揭幕，作為法國人民友誼的象征贈予美國政府，以幾年美國《獨立宣言》發(fā)表一百周年。

3月16日，法國左翼小黨“公共廣場黨”（parti Place publique）主席、歐洲議會議員格魯克斯曼 (Rapha?l Glucksmann)在黨代會閉幕詞中猛烈抨擊美國總統(tǒng)特朗普（Donald Trump），斥之為“暴君”，在約1500名活動人士歡呼聲中他表示，“我們要對那些選擇與暴君站在一起的美國人、對那些因為展示科學(xué)自由而解雇研究人員的美國人說：‘把自由女神像還給我們。我們把它當作禮物送給你們，但顯然你們鄙視它。所以，它在我們這里就好了，’”

白宮發(fā)言人萊維特(Karoline Leavitt)17日以鄙夷的口氣嘲諷了法國政治家的要求。

她稱呼格魯克斯曼為“小人物、不為人知的法國政客”，甚至不屑提及其姓名。在拒絕歸還自由女神像之余，她諷刺“多虧了美國，法國人才有今天不說德語，所以他們應(yīng)該非常感謝我們偉大的國家”，這顯然意在嘲諷法國在二戰(zhàn)前期的投降，并炫耀美國在諾曼底登陸中的作用。

現(xiàn)年45歲的格魯克斯曼原本是一名散文家，2018年和歐洲議會議員拉呂克（Aurore Lalucq）一起牽頭創(chuàng)辦獨立于傳統(tǒng)左翼政黨社會黨。但又不像新興極左翼政黨不屈黨那樣極端的左翼小黨“公共廣場黨”，在國內(nèi)選舉中獨立，但在歐洲議會選舉中仍然和社會黨合作。2024年歐洲議會選舉中他獲得全法國第三、左翼中名列前茅的13.8%選票當選，令“公共廣場黨”名聲大噪，黨員人數(shù)從選前的1600人猛增至11000人。他秉持較純粹的中左翼政治主張，呼吁“建立一支有分量、有行動、維護我們‘自由、平等、博愛！’座右銘的力量”，以捍衛(wèi)法國和歐洲的民主和自由。他積極支持援助烏克蘭，并將特朗普、俄羅斯總統(tǒng)普京（Vladimir Putin)和法國極右翼領(lǐng)導(dǎo)人馬麗娜.勒龐（Marine Le Pen0視作“極右翼國際”（l’internationale d’extrême droite），并將法國國內(nèi)的極右翼支持者稱作“特朗普-馬斯克粉絲俱樂部（le fan club de Trump et de Musk）”。就在“討還自由女神像”之前，他表示“公共廣場黨”已作好參加法國選舉的準備，稱“我們在這里發(fā)起無疑是我們各自一生中最重要、最艱難的戰(zhàn)斗，即為法國和歐洲民主而進行的偉大戰(zhàn)斗”，“2025年、2026年和2027年，我們將在法國阻攔他們前進的道路”，并且“隨時準備獻出生命”。

由于總統(tǒng)馬克龍（Emmanuel Macron）首鼠兩端，法國陷入執(zhí)政危機，新的議會選舉一觸即發(fā)，既堅決反對極右翼、又堅決拒絕與極左翼合作的格魯克斯曼希望利用法國人對特朗普言行的反感，為隨時可能觸發(fā)的法國國內(nèi)選舉作準備。正如17日“公共廣場黨”發(fā)言人所表示的，他們只是在指桑罵槐，并非真要討回自由女神像，“特朗普主義者擔(dān)心失去自由女神像，但似乎他們大多失去了幽默感，當他們對·格魯克斯曼感到憤怒時，我們告訴自己，他一針見血”。

歷史話題的爭吵

事實上在萊維特“開歷史嘲”之前，法國多數(shù)人并不見得支持討回自由女神像的想法，覺得“送都送了，別那么小氣”。

歷史學(xué)家兼著名歷史作家薩蒙 (Nathalie Salmon)認為，自由女神像的創(chuàng)作屬于兩國人民（因為法國缺錢美國出錢造了底座），“如果只把法國人創(chuàng)造的部分切割搬回，就等于破壞了這座完整作品的藝術(shù)象征”，是“政治家的宣傳噱頭”，“根本不可取”；索邦大學(xué)當代藝術(shù)史教授米納爾特（Jean-Baptiste Minnaert）認為，自由女神像1924年被美國宣布為國家紀念碑，1984年被列入教科文組織（UNESCO）世界遺產(chǎn)名錄，從美國索回是不可能的，這位同樣反感特朗普的學(xué)者稱，把自由女神像留在紐約“反倒可以讓特朗普抹殺歷史記憶的企圖適得其反”；美國歷史學(xué)家貝倫森 (Edward G Berenson)認為，自愈女神像已在紐約高腐蝕高污染環(huán)境下露天放置上百年，自上世紀80年代后再無修繕，拆散打包運回法國不僅代價巨大，還要冒毀壞文物的風(fēng)險，由于贈送時在國內(nèi)多處留下了較小的翻版，一旦運回放置在何處也令人棘手。

但萊維特的“嗆聲”反倒激起法國人的逆反心理。

早先格魯克斯曼在社交網(wǎng)絡(luò)上寫給美國人公開信中的詞句“雕像是你們的了，但它所體現(xiàn)的東西屬于每個人”剎那間在法國挖網(wǎng)絡(luò)廣泛傳播，不少人紛紛附和格魯克斯曼的觀點，認為“1944年登陸諾曼底的美國和今天特朗普的美國是兩個美國”、“特朗普及其支持者并不尊重1944年美國的精神”。更有人以“歷史梗”反唇相譏，指出“若沒有法國今天美國還是英國殖民地”（決定北美獨立戰(zhàn)爭勝負的1781年約克城戰(zhàn)役，正是因為法國艦隊參戰(zhàn)并堵住英軍增援和補給的通道，美軍才贏得決定性勝利），反諷萊維特“數(shù)典忘祖，拿無知當個性”。

比討還雕像更嚴重的

許多觀察家都指出，格魯克斯曼醉翁之意不在酒，意在借題發(fā)揮嘲諷政治對手，為自己的政黨揚名、助選，不論他或她的支持者，以及絕大多數(shù)法國人，都無意索回送出一百多年、且早已登記為美國聯(lián)邦政府資產(chǎn)的自由女神像，但格魯克斯曼和萊維特情緒化的針鋒相對，卻讓許多人擔(dān)心其背后那些遠比討還雕像更嚴重的題外之意。

正如著名學(xué)者蘇亞雷斯（Steven Soarez）所指出的，自由女神像不僅僅是一件藝術(shù)品或一件外交禮物。它象征著一個承諾：一個由共同價值觀啟迪的自由世界。該紀念碑是法國為慶祝兩國友誼和為民主而共同奮斗而贈送給美國的，“它已在紐約驕傲地矗立了一個多世紀。但今天有些人認為這團火焰正在搖曳”：法國政治家認為討還雕像不是物質(zhì)要求，而是喚醒良知的呼吁。他指責(zé)現(xiàn)任美國政府背叛了這一傳統(tǒng)，背離了自由理想，“客觀說萊維特說的是歷史事實，但但這個歷史課今天還有意義嗎？對許多人來說，這聽起來像是試圖壓制對當前美國政策的批評。如果說過去將兩個國家聯(lián)系在一起，那么現(xiàn)在卻似乎將他們分裂開來”。

分析家們指出，美國一方面要“美國第一”，不想為“和美國無關(guān)的事”耗費一分一厘，另一方面又惟恐丟失“美國式全球自由保障”的金字招牌；歐洲對特朗普上臺后的美國越來越失望，且相信“既然我需要自己保護自己，那么我的自由同樣也由我自己說了算”，如此一來，“自由的象征”——自由女神像就成了這一深層爭端的尷尬象征物。

格魯克斯曼起家于歐洲議會選舉，善于構(gòu)建“大題目”，因此“討還雕像”是個幌子，真正的“題目”是“如果美國放棄‘自由世界’則歐洲準備接管”，而他本人將從中扮演重要角色。

漸漸讀懂這一題外之意的歐洲人開始激烈爭議，有些人認同他的真正立場，也有人認為“不應(yīng)忘記以往的歷史”。

有分析認為，這次爭吵可能只是一場更廣泛爭論的開始。“當世界在民主與威權(quán)主義之間搖擺不定時，每一句話都至關(guān)重要。每個符號也是如此”——那么誰是對的？是美國，有著悠久的歷史，還是歐洲，正在展望自己想要塑造的未來？有一件事是肯定的：這場爭議不會很快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