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正文多年后回憶,在所有人被捕的的當中,唯一硬漢只有張志忠。
1950年2月7日,臺北中西大藥房門口,一個穿著素色衣褲的男人站著,手背在后面,眼睛往街角那一側看,像是等誰來,他不急不慌,來往的人看一眼就走了,店里有藥香,門口風吹著門簾,吱一下又落下,他沒走,也沒找人聊天,就像定點等車,可他等的不是熟人,是準備把他帶走的人,他自己知道,身份已經露出來了。
收拾過一次心情,挑了個能見到的地方站著,腳下磨得干凈,回頭進屋,說兩句話,第一句是,幫個忙,讓我走得痛快點,第二句是,我孩子還小,能不能照看一下,他語速不快,語氣平,像是交代家事,不像在求情,他心里是有盤算的,整條線掛在身上,牽著一片人,嘴一松,像線團扯開,往后就收不住了。
他不松口,電流接上來,老虎凳壓下去,鐵具掛身上,抹布塞鼻里,骨頭裂開三根,咳一口血,嘴角有紅,他還是咬牙,獄房潮濕,水漬一灘一灘,燈泡發黃,他的聲音往上頂,每到早上抬頭就唱,唱《赤旗歌》,唱《國際歌》,撕著嗓子,墻壁回響,獄警抬鞭子,腳跟踹兩下,他不改調,隔壁動靜開始跟著,哼出來,幾個原本心虛的閉眼抿嘴,氣氛一變,像悶著的屋子透了口氣。
審訊室里后來提這個名字,谷正文說,頭一次見這種人,風向被攪停,人再進來,話不往那條路上走了。
有人來勸,話帶著軟,帶著硬,蔣經國那邊傳過兩次意思,留條活路,他聽完就回一句,槍斃我,就是幫我個忙,舊同事蔡孝乾站在他面前,說了幾段,提以前的關系,提現實,他抬眼,只問一句,你平時吃得好穿得好,還有臉站在這說,他停住,不再接話,門外腳步走過,空氣里有汗味,桌上水杯沒動過,紙上留著兩個指印。
他們那一批里,他的位置不靠邊,他是臺灣省工委里挑出來的主心骨之一,另外三個,洪幼樵,蔡孝乾,陳澤民,都斷線了,蔡孝乾開始還擺出不吃特供的樣子,把餃子推開,當天裝了樣子,后面餐單越點越細,肉類上桌,筆也跟著快,幾百人寫進去,家里人也沒落下,檔案袋一疊一疊堆起來,門口鐵柜關上,他這邊還是那句,不說。
家里也被牽進來,季沄被判,消息送進牢房,傳話的人看他一眼,怕他倒下,他聽到,眼神直直看過去,停了兩秒,早上照舊唱,嗓子更亮,聲音抵在屋頂,落下來,獄警背后發涼,不是怕,是一種難形容的感覺,他說,這人看過來,你會覺得自己小,他不是怒,是像把你看穿了,你自己往后退半步。
早些時候,有人拉他撤,路線都打通了,去香港,船票都準備好,他搖頭,理由很直,走了,這一片怎么辦,線還在跑,他把命擺在桌上,賭的是這條戰線要穩住,他認這個賭,就這么撐,四年過去,日歷撕掉一摞一摞,鐵門也生銹了一圈。
1954年3月16日,槍決,場地在外頭,地面灰,風把塵土吹起來,谷正文站得遠,看著,嘴里慢慢蹦出一句,這樣的人多一點,局面早變,他沒有加重語氣,就是平平地說,像是寫在報告末尾的一行字。
他走的時候,外面不認識他的全名,記錄躺在那邊的檔案里,封皮是編號,人沒回來,事不宜宣,沒人敢站出來講,怕牽連,怕把線頭又扯出來,時間往后拉,一拉四十四年,1998年,名字亮出來,平反,追認為烈士,公開材料把碎片拼回去,不靠故事,不靠渲染,靠對面留下的筆錄,靠谷正文寫下那幾段回憶,像磚頭一樣按順序碼好,誰看誰就能對齊。
他沒說大道理,話都在行動里,站在店門口等,進屋交代兩句,審訊室抬頭唱,骨頭斷了三根,還盯著,不讓線脫手,他沒把自己當成電影里那種角色,人群中一個普通人,起身擋一下,把身后那一串人護住,意思很明白,我走,你們接著活著,他沒喊口號,沉默擺在那里,分量夠重。
這個名字要記住,張志忠,臺灣白色恐怖里未破口的那一個,他一個人扛住一整條線,用命把另一邊穩住,把戰場外的那一段,守到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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