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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秋后的一個尋常傍晚,繞過紅墻,走進文殊院山門,桂花挾涼意與暗香撲面而來。一片樹葉,帶著被四季暈染過的色澤與紋路,在天空打著旋,被風送到我腳下。
它帶著植物殘余的濕潤氣息,躺在赭褐色的石板路面上,無聲地向我訴說著一個真理:這世間沒有永恒不變的事物,萬物皆在“無常”中。
小時候,常聽大人感嘆“世事無常”。
每次聽到這句話的時候,通常都會伴隨著一個悲劇故事:誰誰誰年紀輕輕就查出癌癥了,誰誰誰突然車禍去世了,誰誰誰說離婚就離婚了……
為了增加“無常”的感染力,講述者往往還會對故事背景加以渲染:“他還天天都鍛煉到的噢,平時身體好得很,要不是單位體檢,都發現不到”“一直感情好得很,單位每年都評的‘模范家庭’,紅臉話都沒說過一句,哪曉得會是他們兩個離了”……
聽過了這些議論,看過了這些人間故事,便覺得“無常”是個壞東西,代表著死亡、意外、疾病、噩運,內心因而對它充滿排斥與恐懼。
后來的一些經歷,讓我對“無常”的印象更不好了。
母親最初說自己肩周炎犯了,左背疼痛的時候,我們都沒有引起重視。幾十年刻入骨髓的勤儉與隱忍,讓她習慣了自己給自己把脈問診。她篤定這是年輕時“傳道授業解惑”過程中落下的職業病。
依照老經驗,她把雙臂吊在樹上、單杠上、家里的門框上,企圖用拉力撕開肌肉粘連帶來的炎癥,緩解病情。等到半年后,我將她強行扭送上核磁共振檢測儀器時,檢查結果對那些“不規則磨玻璃結節”的定性是惡性腫瘤。
我沒想到“無常”會來得這么迅速,這么猛烈。不僅讓人猝不及防,還“來一送一”。
母親患病同一年的初冬,我在夜里接到家人電話,下午還生龍活虎的父親,正在醫院急救室里和死神搏斗。第一時間趕回一百多公里外的老家時,父親躺在殯儀館的菊花和萬年青中間接見了我。
一生要強的他,像葉子飄落枝頭一樣飄離了這個世界。我想起就在一個多月前的白露時節,我倆在一起吃的最后一頓飯,我們都以為來日方長,從沒想過“無常”來臨的時候,不會給人準備的時間。
在文殊院聞熏班的課堂上,法師的聲音平和沉穩,他將兩千多年前那位凈飯王太子悟到的智慧,娓娓道來。我開始嘗試真正去理解“諸行無常”這四個字的含義。
原來,“無常”并非生命中的偶然失控,而是萬物運行的常態。它并不是只針對我一個人的風暴,而是所有人共同經歷的河流。而這條河流,帶來的不只是摧毀,也有新的生機。
我曾在新聞中看到一位因地震失去雙腿的舞蹈老師。所有人都以為她的藝術生命結束了,但她創辦了殘疾人藝術團,帶著一群被命運重創過的人,用身體、用眼神、用呼吸,演繹出比從前更有力量的舞姿。無常奪走了她站立的能力,卻讓她看見了千萬種站立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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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常”更是一面映照真相的明鏡。當它強勢而來,擊碎我們所有習以為常的依靠——健康、財富、情感,乃至生命時,我們才猛然看清:那些我們緊緊抓住的身份、關系甚至自我認知,原不過是一場因緣際會的臨時組合。沒有什么是真正堅固不變的。
這份領悟,不是絕望,而是解脫的開始。它教我們破除“我執”,學會柔軟地看待一切變化。
“無常”也教會我珍惜。正因為明白相聚短暫,我更加珍惜每一個還能與母親同桌吃飯的傍晚;正因為懂得生命脆弱,我在每一次擁抱時都更用力一點,在每一次告別時都更認真一點。
“無常”不是讓我們活在恐懼里,而是提醒我們:好好活著,就在此刻,就趁現在。
千年古剎的黃昏里,我俯身拾起那片飄落的葉子,向夾道深處的殿堂走去。聞熏班的課程已近尾聲,檀香裊裊,法音低回。我心中明白,一切緣起終有緣滅,而在“無常”之中,也蘊藏著生命重新組合的無限可能,從此不再患得患失。
無常不是生命的裂隙,而是光照進來的入口。
它不是終結,而是另一種開始;不是失去,而是另一種得到。
它給予我們放手的勇氣,也賦予我們重新開始的力量。
愿我們都能了悟“諸行無常,是生滅法”的智慧,不拒流變,不執永恒,于生滅之中,活得自在而從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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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歲影 編輯|宗微
圖片|小立 美編|妙能
責編|慧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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