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達湖北省洪湖市后,我上了一輛出租車,開始打聽當地上岸漁民的下落。
長江十年禁漁,涉及23.1萬退捕漁民,在洪湖當地,這個數字也不小。我碰到的第一個司機就向我提供了幾個當地漁民上岸后集中購房的小區,并檢視了自己的通訊錄,翻出兩個他認識的漁民的電話號碼。
于是在第一天下午,我見到了第一位上岸漁民王林坤。從他的爺爺輩開始,他們家幾十年住在洪湖的漁船上,以捕魚為生。對我來說,這個群體完全陌生,那兩個小時的采訪里,他一直在向我“科普”漁民曾經在湖里如何生活。
按照以往的采訪思路,這篇稿件應該聚焦在當地政府如何推動漁民上岸,在其中如何規劃決策等。但長江十年禁漁已近半,再去討論當初如何上岸,沒有多少新聞可言。于是,我繼續尋找上岸漁民,希望和他們更多地溝通交流,了解他們當下的生活、還需要怎樣的幫助。
后來,我見到了更多上岸漁民,他們給我留下的第一印象是皮膚黝黑,這緣于他們過往多年的打魚生活。有的上岸漁民對我的采訪表現得很疏離,因為她已在工廠流水線工作,看起來完全融入了工人群體,對自己的過往并不是很想講述。
有的上岸漁民則不一樣。比如徐保安,他可以十分理性地對我分析說,湖里教育資源缺乏,只能在船上上學,他換了七個老師,才勉強把小學讀完,為了下一代的教育,他決定上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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漁民徐保安如今上班的鞋廠 攝影/本刊記者 呂雅萱
但說起人生前30年在湖里捕魚的日子,他整個人都突然雀躍起來,很是懷念。很多漁民習慣了打魚的日子,很難適應上岸后朝九晚五的生活。過去兩年,徐保安也厭倦了工廠的工作,跟著其他上岸漁民去新疆的養殖企業捕撈螃蟹。但為了照顧家里老小,有穩定的收入,三個月后,他還是回到洪湖的鞋廠上班。
幾天時間內,通過在洪湖市采訪上岸漁民,我試圖從他們身上總結出一些群體共性,梳理出上岸后他們的生活軌跡。但是,正如退捕的23.1萬漁民涉及沿江10 省(市)一樣,漁民的性別、年齡、經濟水平不同,性格、能力、對生活的期許也千差萬別。因此,這篇稿件更多是對漁民上岸后生活工作狀態的側記,而非嚴謹調研。
我也很關注當地政府在其中做了什么工作。在長江邊,洪湖市一位干部指著江堤和長江中間的一片小樹林對我說,這里曾經是附近村民養雞鴨、放牛的地方。但是環保政策規定,沿江的一定范圍內不能再有建筑物,所以政府組織了拆遷。在當時,這對政府來說是一項艱難的工作,許多老百姓一時不能理解環保政策,他們只知道養家糊口的勞作要被中斷。基層干部入戶做工作很艱難,過程漫長。
洪湖市有兩個國家級自然保護區,白鱀豚國家級自然保護區和洪湖濕地國家級自然保護區,這限制了當地的重工業發展。一位當地干部說,洪湖有135.5公里的長江岸線,理論上可以開發碼頭,但是由于整條長江岸線都在國家級自然保護區范圍內,所以無法通過規劃審批。他提出一個視角:洪湖市不需要承擔重工業帶來的環境污染治理成本,綠水青山就是洪湖市的本錢。比如生態環境好了,當地農產品的價格就起來了。目前,洪湖市正在做生態資源的轉化文章,探索保護之后如何合理開發利用。
上岸漁民梅連清的父親在長江里打了大半輩子魚,面臨上岸交船的政策時,他難以接受,抱怨了很長時間,直到梅連清說“要支持兒子工作”,他才在交船協議上簽了字。梅連清說,包括長江十年禁漁在內的環保政策,需要一代又一代人持續去理解,“我的父親不理解,我半信半疑,但是我的兒子理解”。
發于2025.11.3總第1210期《中國新聞周刊》雜志
雜志標題:上岸,只是個開始
記者:呂雅萱
編輯:徐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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