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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泰湧 攝
由茅獎到舞臺
——從話劇《北上》談長篇小說改編劇目的前景和現實問題
文/周睿智
當京杭大運河的波光透過多媒體投影灑在話劇舞臺的榫卯結構船上,1901年的小波羅與2014年的運河后人在時空交錯中完成對話。徐則臣耗時四年創作的茅盾文學獎作品《北上》,經導演李伯男團隊打磨,以話劇形式完成了從文字到舞臺的“北上”之旅。這場改編既展現了長篇小說舞臺化的無限可能,也暴露了文學與戲劇跨媒介轉化的深層困境,為當代文藝改編提供了典型樣本。
文學母本的舞臺轉譯:精神內核的堅守與形式重構
長篇小說《北上》的核心魅力在于以運河為軸,編織出跨越百年的“民族秘史”。作者徐則臣通過設計1901年意大利人小波羅的運河考察之旅與2014年運河后人的尋根之旅兩條線索,將個人命運與國運興衰、文化碰撞與文明傳承熔于一爐,正如其扉頁所言:“一條河活起來,一段歷史就有了逆流而上的可能”。這種“時間的回響”與“文化的根脈”構成了小說不可動搖的精神內核,也是舞臺劇改編的錨點。
話劇《北上》對這一內核的堅守體現在對敘事框架的精準把握上。主創團隊沒有割裂小說的時空結構,而是采用“古今交織”的敘事策略,在舞臺上開辟出“古”“今”兩個演區,通過燈光切割與多媒體影像實現百年時空的自由切換。1901年的“晚清旅行團”——翻譯謝平遙、廚子邵常來、船夫老夏與小波羅的北上之旅,與當代邵秉義賣船、謝望和尋根的故事形成鏡像呼應,完整保留了“河運、國運、人運”的史詩脈絡。這種結構選擇既尊重了原著“藕斷絲連”的整體感,又符合戲劇敘事的集中性要求。
在文化意象的視覺化轉譯上,話劇展現了舞臺藝術的獨特優勢。小說中抽象的“運河精神”通過具象化的舞臺語匯得以呈現:舞美設計師劉科棟用榫卯結構搭建的可變形船只,既是北上旅程的物理載體,也象征著榫卯相扣的文化傳承;多媒體投影流淌的河水與實景道具的結合,讓“大水湯湯”的文學描寫轉化為沉浸式的視覺體驗。小波羅臨終分發遺物的關鍵情節被完整保留,這一“焰火結構”的核心節點,成為連接百年家族命運的舞臺樞紐,與小說中“過去的時光仍持續在今日的時光內部滴答作響”的意蘊形成共振。
原著作者徐則臣曾在觀看話劇后坦言,30萬字小說濃縮為兩個半小時演出的成功,在于劇組抓住了“運河與人的情感鏈接”。這種鏈接的維系,本質上是對文學母本精神內核的深刻理解——無論是小說還是話劇,都在追問:當運河的運輸功能式微,它所承載的文明記憶如何延續?這種追問讓改編超越了簡單的內容搬運,成為一次精神內核的再傳遞。
改編困境:長篇敘事與舞臺邊界的多重博弈
盡管話劇《北上》實現了精神內核的有效傳遞,但改編過程中暴露出的問題,恰恰折射出長篇小說舞臺化的普遍困境。這些困境本質上是文學的“無限性”與戲劇的“有限性”之間的必然沖突,具體體現在敘事取舍、人物塑造與節奏把控三個維度。
敘事取舍的難題是重中之重。小說《北上》采用“焰火式”敘事結構,1901年的主線之外,散落著馬福德夫婦隱居、比利時傳教士殉道等多條支線,輔以運河沿岸的市井風情、官場生態等細節描寫,形成了“五花八門的圖景和氣場”。而話劇受限于150分鐘的時長,不得不對敘事線索進行大刀闊斧地刪減。馬福德與秦如玉的邊緣愛情線被弱化,義和團運動等歷史背景僅通過臺詞簡略交代,導致部分觀眾出現“劇情跳躍”的觀感。這種刪減雖使主線更清晰,卻也損失了小說的歷史厚度與生活質感,如何在尊重原著的基礎上提煉精華,是最大的難點。
人物群像的舞臺化塑造面臨同樣挑戰。小說通過大量心理描寫與細節刻畫,塑造了立體的人物譜系:謝平遙的知識分子彷徨、邵常來的底層生命力、小波羅的文化好奇與天真,都通過內心獨白與行為細節得以展現。但話劇難以承載密集的心理描寫,只能通過對話與動作外化人物性格,導致部分角色立體感不足。有觀眾反饋,當代線索中的謝望和形象略顯單薄,未能充分展現其作為文化傳承者的內心掙扎,這與小說中“羅盤傳承”情節的簡化直接相關——原著中邵秉義父子贖回羅盤的曲折過程,在話劇中被壓縮為單一場景,削弱了人物思想狀態演變的張力。
節奏的平衡性難以把控,則是前兩個問題的必然結果。小說可以在歷史與當下之間從容切換,讀者亦可根據閱讀節奏自行調整,但話劇的線性傳播特性要求節奏張弛有度。《北上》話劇在古今雙線切換時,偶爾出現銜接生硬的問題:1901年小波羅遇襲的緊張情節剛推向高潮,突然切入當代線的日常對話,導致觀眾情緒斷裂。這種失衡源于長篇敘事的“慢節奏”與戲劇的“強沖突”需求之間的矛盾,也是多數歷史題材小說改編的共性難題。
值得注意的是,這些困境并非改編失誤所致,而是由兩種藝術形式的本質差異決定的。文學依賴文字的想象空間,戲劇則依賴現場的視聽沖擊;文學可以容納多線索并行,戲劇則需要核心沖突的聚焦。認識到這種差異,才是理解改編藝術的關鍵。
破局之路:從《北上》看改編劇的前景與發展路徑
話劇《北上》的實踐為長篇小說改編劇的發展提供了寶貴經驗。其成功之處在于找到了“守核創新”的平衡點——堅守文學母本的精神內核,同時充分釋放舞臺藝術的獨特魅力。這種平衡之道,正是改編劇未來的破局方向。
舞臺語匯的創造性轉化是重要突破口。《北上》話劇沒有局限于對小說場景的簡單復刻,而是運用現代舞臺技術重構文學意象。榫卯船的千變萬化、雙演區的時空并置、運河非遺道具的融入,不僅解決了“如何在有限空間內表現百年運河”的難題,更形成了獨特的舞臺美學。這種轉化不是技術堆砌,而是與內容深度融合:當小波羅說出“京杭運河的偉大在威尼斯無法想象”時,背景中流動的河水與燈光營造的暮色形成強烈共情,其感染力讓觀眾動容。這種“文學意象→舞臺意象→情感共鳴”的轉化路徑,為其他改編作品提供了范本。理想的改編,應是在深刻理解原著文學特質的基礎上,創造出一套與之氣韻相通的、獨立的戲劇美學系統,讓“戲劇性”成為承載“文學性”的新容器,而非簡單的替代品。
敘事結構的靈活重構同樣值得借鑒。話劇沒有嚴格遵循小說的章節順序,而是以“丟失和尋找”為敘事核心,通過當代人尋找先輩遺物的線索,自然串聯起百年前的故事,形成“由今溯古”的敘事閉環。這種重構既保留了原著的時空跨度,又強化了戲劇的懸念性。從文學到戲劇的改編,不應是內容搬運,而應是不同段落的重構與文本的再創造。這種重構的關鍵在于找到連接文學與戲劇的“中介意象”——《北上》的船與羅盤、照相機等,正是如此,它們既是小說中的核心道具,也是舞臺上的敘事樞紐。
從行業層面看,《北上》的多形態改編(話劇、音樂劇、電視劇同步推進)提供了“一魚多吃”的范例。不同藝術形式各取所長:話劇聚焦舞臺張力,電視劇側重生活實感,音樂劇強化情感表達,但都堅守“運河文化傳承”的核心。這種差異化改編既擴大了文學IP的影響力,也證明了優秀長篇小說的改編潛力。正如徐則臣所言:不同藝術形式的演繹,幫助作品繼續成長。
結語:在堅守與創新中尋找平衡
此次話劇《北上》借十四藝節的東風來到重慶演出,是《北上》的一次“南下”之旅,是一次運河文化的傳播之旅,也是一場長篇小說改編的探索之旅。它證明,改編不是對文學母本的背離,也不是簡單的復制,而是一場精神內核的再創造——唯有堅守原著的文化立場與情感深度,同時充分尊重戲劇的藝術規律,才能實現兩種藝術形式的真正對話。
當前,越來越多的茅獎作品走向舞臺,除《北上》外,最近已有李佩甫《生命冊》、阿來《塵埃落定》等經典作品相繼改編上演,這種熱潮既反映了文學IP的市場價值,也凸顯了改編藝術的重要性。《北上》的實踐提醒我們:改編不必追求“全景式”再現,而應追求“精神性”傳遞;不必回避形式差異,而應善用這種差異創造新的藝術價值。當文學的厚重與戲劇的靈動形成共振,不僅能讓經典作品在新時代煥發新生,更能讓文化傳承獲得更鮮活的載體。
運河湯湯,北上不止。這場從書本到舞臺的旅程,最終指向的是文化傳承的永恒命題,正如那條奔流千年的運河,唯有在變與不變的平衡中,才能永遠鮮活。而長篇小說改編為劇目的前景和未來,也正蘊含在這種平衡之中。
(周睿智:重慶文學院首批“謳歌計劃·特約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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