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老達子
- 本文共3361字,閱讀時長大約7分鐘
前言
蘇軾在黃州的深夜里,曾寫下一句戳中無數人靈魂的感慨:“長恨此身非我有,何時忘卻營營”。這句話就像一把鑰匙,打開了他半生的迷茫,從前他是京華倦客,在官場里像個上了發條的鐘。
在杭州修蘇堤時,以為政績是自己的;在密州射獵時,以為抱負是自己的;在朝廷黨爭里站隊時,以為立場是自己的。
可烏臺詩案的一刀,砍碎了所有擁有:他被貶到黃州做團練副使(名義上是官,實則是被監視的戴罪之身,連簽字權都沒有),窮到要在東坡的荒地上開荒種地,才能勉強果腹;連住的地方都是朋友湊錢幫他搭的草棚,取名雪堂(因為屋頂漏雨,下雨時像落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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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種什么都抓不住的日子里,他反而在田埂上、在東坡的月光下,突然摸透了生命最本真的邏輯。今天老達子就帶你走近蘇東坡的世界去看看~
從蘇學士到東坡農夫
1080年正月,蘇軾戴著“責授黃州團練副使、本州安置、不得簽書公事”的罪名,走下了駛達黃州的船。
眼前的黃州城,比他想象中更破:城墻是土夯的,上面長滿了蓬蒿。街道上的青石板裂著縫,踩上去濺起泥漿,唯一的客棧就是城南的定慧院,也不過是一間漏雨的破廟,佛像的漆皮都掉了,夜里能聽見老鼠在梁上跑。
他的第一個難題是吃飯。作為罪臣,他沒有俸祿,只能靠積蓄過日子。可沒多久,積蓄花光了,他不得不去城東的荒地開荒。那片地是朋友馬夢得幫他向官府申請的,長滿了荊棘和野蒿,當地人叫它東坡。
蘇軾后來在《東坡八首》里寫過開荒的日子:
廢壘無人顧,頹垣滿蓬蒿。
誰能捐筋力,歲晚不償勞?
種稻清明前,樂事我能數:
毛空暗春澤,針水聞好雨。
翻譯成白話,就是“這破地方沒人管,墻倒了滿是草。誰愿意出力種啊?種了也白種。可我還是在清明前種了稻子,聽著春雨打在苗上的聲音,居然挺開心的。”
他第一次拿起鋤頭時,手掌磨起了血泡。鄰居老太太看他可憐,送了他一副粗布手套,說:“蘇先生,你這細皮嫩肉的,哪能做這種活?”他笑著接過,說:“現在我不是蘇學士了,是東坡的農夫。”
那天晚上,他坐在東坡的田埂上,看著西天的晚霞,給自己取了個號:東坡居士。
這四個字,是他和過去的蘇太守蘇學士徹底告別。從此,他不再是朝廷的官員,而是土地的兒子;不再是別人眼里的才子,而是自己生活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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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讀《莊子》,他哭了
黃州的日子,是孤獨的。
作為不得簽書公事的罪臣,沒有人敢和他來往,除了幾個不怕死的朋友,比如張懷民(黃州的小官)、佛印(金山寺的和尚)、楊世昌(云游的道士)。
大多數時候,他都是一個人。清晨,他扛著鋤頭去東坡,路過小池塘時,看鴨子游水;中午,他坐在田埂上吃自帶的飯團,就著腌菜;晚上,他回到定慧院,點一盞油燈,讀《莊子》《陶淵明集》,或者寫點詩。
1081年的秋夜,他寫下了那首《卜算子·黃州定慧院寓居作》:
缺月掛疏桐,漏斷人初靜。
誰見幽人獨往來,縹緲孤鴻影。
驚起卻回頭,有恨無人省。
揀盡寒枝不肯棲,寂寞沙洲冷。
這首詞里的孤鴻,就是他自己——孤獨、倔強,不肯隨波逐流。
有天深夜,他讀《莊子·齊物論》,讀到“天地與我并生,而萬物與我為一”時,突然哭了。
他后來在《莊子祠堂記》里寫:“余讀《莊子》,見其大者如'逍遙游',小者如'養生主',皆言道德之意。然余嘗疑其言過矣,今至黃州,親見其理,乃知莊子之書,非空言也。”
原來,莊子說的“萬物與我為一”,不是看破紅塵,而是接納自己,接納自己的平凡,接納自己的落魄,接納命運給的所有不好。
就像他在定慧院的臺階上,看著月亮穿過梧桐樹的縫隙,落在他的衣角。月亮沒有因為他是罪臣就躲起來,梧桐樹沒有因為他窮就不發芽,連墻角的螞蟻都在認真搬著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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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我和它們一樣,都是天地間的'存在'啊。他摸著臉上的淚痕,突然笑了。
《定風波》里藏著他的頓悟密碼
1082年三月七日,蘇軾和朋友楊世昌去沙湖相田,打算租種。
那天的天氣像孩子的臉,早上還晴著,中午突然下了暴雨。同行的人都慌了,抱著頭往前跑,只有蘇軾拄著竹杖,穿著木屐,慢慢走。
雨打在樹葉上,發出嘩啦啦的聲音;風卷著雨絲,打在他的臉上,有點涼。他抬頭看了看天,突然覺得挺有意思:雨是突然來的,也會突然走,就像人生的風雨,從來不是永久的。
傍晚,雨停了。他們走到一座亭子下休息,蘇軾看著自己濕漉漉的衣服,笑著寫了首《定風波》:
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
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
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
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這首詞,是蘇軾黃州時期的頓悟宣言。
莫聽穿林打葉聲——不要在意別人的議論,不要被外界的聲音干擾;
何妨吟嘯且徐行——就算走得慢,也要笑著走;
一蓑煙雨任平生——就算一輩子風雨,我也能扛過去;
也無風雨也無晴——風雨和晴天,都是人生的路過,無所謂好或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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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他寫下了:“今日遇雨,始覺平生之累,不過如此。”
什么是平生之累?是想當大官的執念,是怕別人說自己不好的焦慮,是一定要證明自己的倔強。而這場雨告訴他:這些累,都是身外之物——你越在意,它越重;你放下,它就輕了。
蘇軾在黃州找到了生命的底牌
黃州四年,蘇軾失去了很多:官職、名聲、財富、朋友......但他也得到了真正屬于自己的東西~
第一樣:對生活的熱愛力
他在東坡種稻,種出了東坡米;在院子里種蔬菜,種出了東坡芥;甚至用當地的豬肉,發明了東坡肉,他在《豬肉頌》里寫:
凈洗鐺,少著水,柴頭罨煙焰不起。
待他自熟莫催他,火候足時它自美。
黃州好豬肉,價賤如泥土。
貴者不肯吃,貧者不解煮,早晨起來打兩碗,飽得自家君莫管。
翻譯成白話就是:“洗干凈鍋,放一點水,用慢火煮。別著急,等火候到了,自然好吃。黃州的豬肉真便宜,有錢人不肯吃,窮人不會煮,我早上起來吃兩大碗,管他別人說什么!”
他還會和鄰居互動:賣餅的老婦人做的馓子好吃,他寫了首《戲詠馓子贈鄰嫗》:“織手搓來玉色勻,碧油煎出嫩黃深。夜來春睡知輕重,壓匾佳人纏臂金”。老婦人拿著詩去賣餅,生意好了一倍。
賣酒的漢子欠他錢,他說:“不用還了,拿兩壇酒來就行”。然后坐在東坡的田埂上,和漢子喝酒,聊地里的莊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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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連路邊的野菊花,他都要寫首詩:“秋菊有佳色,裛露掇其英。泛此忘憂物,遠我遺世情。”
這種熱愛,不是假裝快樂,而是從平凡里找樂趣,就像他說的:“凡物皆有可觀。茍有可觀,皆有可樂,非必怪奇偉麗者也。”
第二樣:對無用的包容
蘇軾在黃州,做了很多無用的事:他在定慧院養了一只鶴,每天清晨帶它去江邊散步,鶴飛起來時,他就站在岸邊拍手笑。
他和張懷民一起夜游承天寺,庭下如積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橫,蓋竹柏影也,兩個人站在院子里看月亮,看了整整一個時辰。
他寫了《前赤壁賦》《后赤壁賦》,不是為了發表,只是為了記錄自己的心情。
這些無用的事,恰恰是他最有用的財富。
就像他在《記承天寺夜游》里寫的:“何夜無月?何處無竹柏?但少閑人如吾兩人者耳。”
閑人不是無所事事的人,而是能放下功利心,享受無用的人。
他曾經問佛印:“什么是'佛'?”佛印說:“吃飯時吃飯,睡覺時睡覺,就是佛”。蘇軾笑了,他終于懂了,佛不是高高在上的神,而是認真過好每一刻的自己。
黃州的風,吹了千年
1084年,蘇軾離開黃州。
他走的時候,東坡的稻子黃了,金黃的稻浪翻著;定慧院的鶴在天空中飛,繞著他的船轉了三圈;鄰居們站在岸邊揮手,喊著東坡先生,有空回來吃豬肉啊!
他站在船頭,望著黃州的方向,心里想:“這四年,是我人生中最富有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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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來,他被貶到惠州(今廣東惠州),再貶到儋州(今海南儋州),但他再也沒有害怕過。
在惠州,他寫日啖荔枝三百顆,不辭長作嶺南人;在儋州,他寫杖藜徐步叩松扉,滿院秋光映竹扉;甚至在臨死前2個月,他還寫問汝平生功業,黃州惠州儋州。
因為他知道,真正屬于自己的東西,從來不是命運給的,而是自己賺的。
老達子說
我們活在這個時代,其實也和蘇軾一樣,都是沒帶傘的人:我們怕賺不到錢,怕買不起房,怕比別人差;我們把身外之物當成自己的東西,拼盡全力去搶,卻忘了問自己:這些,真的是我想要的嗎?
蘇軾在黃州告訴我們:當命運奪走所有身外之物時,你才會發現,真正屬于自己的東西,從來都在你心里!
是對生活的熱愛,是對平凡的包容,是不管遇到什么,都能笑著走下去的勇氣。
就像《定風波》里的那句:“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
愿我們都能像蘇軾一樣,在人生的雨天里,找到屬于自己的竹杖芒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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