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戰遺址懷古：血沃青山石亦銘

車出仙游城西，不過一里之遙，友人指著一片緩坡說：“這里，就是十八戰了?！?/p>

坡上，相思樹與馬尾松長得蓊蓊郁郁，風過處，松濤陣陣，似在無聲地言說。腳下是再尋常不過的閩中紅壤，荒草沒徑，幾塊頑石半埋土中，棱角已被歲月磨得圓潤。我試圖從這派寧靜的田園風光里，辨認出四百五十多年前那場血戰的痕跡。

“十八戰”——這名字聽起來，沒有“沙場”“古壘”的悲壯，倒像老農在計算一年的收成，樸實，干脆，卻帶著一股斬釘截鐵的慘烈。仿佛戚家軍的將士們，就在這里，一站，又一站，用血肉之軀，將這小小的山丘，變成了倭寇的墳場。

據《戚少保年譜耆編》所載，嘉靖四十二年那個滴水成冰的冬天，萬余倭寇圍困仙游，情勢危如累卵。戚繼光將軍率部馳援，兵力雖寡，卻以“算定戰”之智，在此設伏?？梢韵胍姡斈甑拇说?，絕非今日的平和。沒有這許多樹木，視野應更為開闊。那些潰逃至此的倭寇，驚魂未定，便見一隊明軍如墻而進。牌手在前，如堅盾；狼筅伸出，如蛟龍；長槍短刀，自陣中次第突刺。那便是名震天下的 “鴛鴦陣” 了。

我俯身拾起一塊粗糲的褐色石頭，它沉默著，我卻仿佛能觸到一股歷史的余溫，抑或是當年浸透這片土地的鮮血的灼熱。當年那一日，從晝至夜，喊殺聲、兵刃撞擊聲、垂死的哀嚎聲，想必震動了整座山嶺。“連打十八場”，這不是史書上一個冰冷的數字，而是無數個前仆后繼的瞬間，是刀刃卷了，徒手搏斗；是同伴倒下，默然補位。每一“戰”，都是以命相搏的修羅場。

同行的本地文友又指向不遠處，說那嶺叫 “無頭嶺” 。傳說一位將軍頭顱被斬，身軀猶自挺立馬上，不倒。這傳說，帶著閩地特有的、混合著巫風與忠烈的剛健氣息。我寧愿相信，那不是一位具體的將軍，而是所有在此捐軀的無名勇士的集體象征——他們的精神不滅，魂魄永遠守護著這座他們用生命換來的城池。

門楣上貼著的白額春聯

由“十八戰”再往前，是“九戰尾”“五百洗”。地名如史詩的篇章，記錄著追亡逐北的最后一役。每一個名字背后，都是一段可歌可泣的故事，被這方水土珍藏，被這里的鄉民口耳相傳，直至融入血脈。

站在這里，你會深切地懂得，何以莆仙地區的年節風俗，會與別處不同。正月初二“探亡日”不串門的禁忌，那門楣上貼著的、寫有“慶弭兵”“慶蕩寇”的白額春聯，哪里是普通的民俗？那分明是一頁無字的史書，是穿越數百年的集體記憶與無聲的祭奠。是先民們用這種倔強的方式告訴后人：太平，不是理所當然的禮物，是像戚家軍這樣的英雄，用“十八戰”這樣的犧牲，從血火中為我們奪回來的。

夕陽西下，將整片山野染成一片殷紅，一如當年。離去時，我回頭再望，松濤依舊。這片土地，早已將歷史的慘烈內化為生活的平靜。但我知道，有些東西從未消失。那“十八戰”的英魂，就凝聚在這松風里，在這紅土中，在這每一個白額春聯的傳承里，沉默，而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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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 | 仙游微事綜合仙游報道

編輯 | 羅婷婷

審核 | 林慧晶、陳金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