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老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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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禮記?樂記》里說“大樂與天地同和”,中國古人講音樂,從來不是彈彈琴唱唱歌的消遣,而是要找天地間的數學密碼。從黃帝時伶倫截竹為律定出黃鐘大呂,到春秋時管仲用三分損益法算出土、木、絲、竹的音高,兩千年里,無數文人、樂師熬白了頭,就卡在上一個死結里:怎么讓音律真正平均?
你想啊,用傳統方法算出來的律,就像一串歪歪扭扭的尺子:彈古琴轉個調,音就飄了;敲編鐘換個調,聲就澀了。連詩圣杜甫都吐槽過絲管亂人間,不是樂師彈得差,是律制本身就有天生缺陷。這道讓音樂變準的題,成了中國音律史里的哥德巴赫猜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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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五百年前,就有這樣一個算瘋魔的王爺,居然用一把算盤敲開了音樂的新紀元,他是被歷史雪藏的音樂上帝,也是那個用數學給音樂刻下標準的孤勇者,這就是今天老達子要給大家介紹的就是這個棄爵算律的瘋王爺,看他如何用一輩子的孤獨計算,改變了整個人類的音樂史。
從皇室囚徒到學術逃兵
這個瘋子就是朱載堉,而他的瘋,是從十五歲那年開始的。
明嘉靖二十九年(1550年),他的父親鄭恭王朱厚烷犯了大錯,給沉迷修道的嘉靖皇帝寫了封奏疏,勸皇上別信那些方士的鬼話,好好治理天下。這道奏疏像顆炸雷,炸得嘉靖皇帝拍案大怒,當即下詔把朱厚烷押到鳳陽高墻,一關就是十九年。
作為鄭王世子,朱載堉的世界瞬間崩塌了。他本應是未來的王爺,穿蟒袍、戴玉帶,跟著父親參加藩王朝會,可如今卻成了罪臣之子。但他沒像其他宗室子弟那樣哭天搶地,反而做了件更瘋的事:在鄭王府門外筑了間土室,搬進去住了十九年。
《明史?諸王傳》里記得清楚:“載堉痛父非罪見系,筑土室宮門外,席藁獨處者十九年”。那間土室是什么樣?據朱載堉在《樂律全書》里的回憶,土室方一丈,墻高八尺,上覆以茅,下鋪以藁。
父親被囚的日子里,朱載堉靠兩樣東西撐著:古琴和算盤。他抱著父親留下的焦尾琴,彈《廣陵散》時,轉調轉到商音就卡殼,弦音要么尖得刺耳朵,要么悶得像敲木板。
他拍著琴身罵:“這律怎么就定不準?”轉而翻《管子?地員篇》里的三分損益法,算到第三遍時,鉛筆頭都戳破了紙:“按這方法算,十二律轉一圈,最后一個音比第一個音高了整整半度,這叫什么旋宮轉調?”
這也埋下了他想把歪律掰直的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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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歷元年(1573年),朱厚烷終于平反歸府了。就在朱厚烷復爵后,朱載堉也恢復了世子的身份。可后來,父親朱厚烷去世后,他拒絕繼承鄭王的爵位。他的理由是:“臣父以諫得罪,臣不敢襲爵”。
接下來的十年里,他七疏讓國,最終把爵位讓給了朱載璽。
旁人都罵他傻:放著金枝玉葉的日子不過,偏要做算呆子。可朱載堉自己明白:他自己要的是什么。就像他在《算學新說》里寫的:“余少好音律,長而益篤,每得一編,必晝夜讀之,忘寢食”。
十年苦算,用算盤敲開十二平均律的大門
讓爵后的朱載堉,便開始專心研究樂律。
他抱著焦尾琴彈《平沙落雁》,彈到轉商調時,第7根弦的音突然炸了,像用指甲刮玻璃,聽得他捂耳朵。他翻出《管子?地員篇》里的三分損益法(古代定律的核心:把弦長分成三份,損一份(去掉1/3)得下一個音,益一份(加1/3)得再下一個音),算到第12次時,鉛筆頭戳穿了三張紙:按這方法算,十二律轉一圈,清黃鐘(最后一個音)比黃鐘(第一個音)高了整整24音分!
這不是誤差,是天生缺陷,就像你走樓梯,每一步都比前一步高1厘米,走12步后,最后一步居然比第一步高了12厘米,根本沒法回到原點。朱載堉把《禮記?樂記》摔在桌上:“古人說大樂與天地同和,可這和字,怎么就卡在轉調上?”
萬歷五年(1577年),他撥著算盤,突然盯著算珠發呆:算盤的珠子是圓的,撥一下轉一圈,從1撥到12,再撥回來,總能精準回到原點。他猛地拍了下大腿:對啊!律要旋宮轉調,就得像算盤一樣圓,每個半音的間隔必須完全相等!
這個念頭像道閃電,劈碎了他心里的古制枷鎖:既然三分損益是等差(加減),那為什么不能用等比(乘除)?把一個八度(頻率翻倍,比如從do到高do,頻率從f變成2f)分成12個完全相等的半音,每個半音的頻率比都是2的1/12次方(約1.059463),這樣轉多少個調,都能圓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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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等比數列是理論閃電,要變成數字現實,得翻越一座珠算山,算2的1/12次方。
這是什么概念?相當于要算2開12次方,古代沒有計算器,全靠算盤撥。朱載堉后來在《樂律全書》里寫:“凡開平方,以至開百萬次方,皆不出此算盤之中”
可開12次方,得先開平方三次((√√√2)?),或者開立方四次((????2)3),每一步都要算到小數點后10余位(因為律長要精確到分厘毫絲忽,不然弦音還是不準)。
所以他的一天基本除了吃飯睡覺,基本都在撥算盤算開平方。
萬歷十二年(1584年),當他撥著算盤算到第432遍時,突然停住了,算盤上的數字正好是1.059463094359295!他揉了揉凍紅的眼睛,再算一遍:沒錯,2開12次方,就是這個數!
他抓起桌上的焦尾琴,按這個比例調弦:第1弦長9寸,第2弦長9÷1.059463≈8.485寸,第3弦長8.485÷1.059463≈8.0寸……調完12根弦,他深吸一口氣,彈了首《廣陵散》。
當轉調到商調時,弦音清亮得像雪水融化的聲音,沒有半點卡頓;轉到角調時,聲音柔得像春風拂過柳絲;轉到徵調時,聲音沉得像敲青銅鐘,所有的音都準了!
十二平均律如何改變音樂史?
朱載堉在土室里撥完最后一遍算盤時,不會想到,他算出來的那串1.059463的數字,會在一百年后漂過印度洋,點燃歐洲音樂的新紀元。
當明朝萬歷年間的士大夫們,還在爭論周禮里的六樂該用編鐘還是編磬時,沒人在意一個棄爵王爺的小發明。
《樂律全書》寫成后,朱載堉把書稿送到禮部,希望朝廷能修正律制。禮部尚書翻了兩頁,撇著嘴說:“王爺不好好當,偏要搞這些市井算學,成何體統?”連鄭王府的老管家都勸他:“世子爺,您寫這些東西,連賣書的都不要,何苦呢?”
最后,《樂律全書》只在鄭王府的藏書樓里堆了幾冊,連《四庫全書》都只把它歸為子部?藝術類的存目,意思是有這本書,但沒必要看。就像你寫了本《手機說明書》,卻被圖書館歸到科幻小說區,根本沒人碰。
1650年前后,在華耶穌會士將《樂律全書》部分卷冊抄送了一份,帶回歐洲。1636年,法國數學家梅森在《和諧音論》里給出了同一個比例,但未注明來源,后來是拉莫證實這個比例是來自中國的。
1722年,德國作曲家巴赫(JohannSebastianBach)寫出了《平均律鋼琴曲集》,這是鋼琴音樂的圣經。
書里的每一首前奏曲和賦格,都用了12個不同的調:從C大調的明亮,到升F小調的憂郁,再到降B大調的溫柔,每一個調都準得像用尺子量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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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赫在序言里寫:有了這種律制,鍵盤樂器能自由地轉調,就像鳥兒能自由飛翔。而他說的這種律制,就是朱載堉的十二平均律。
你可以想象一下:如果沒有十二平均律,巴赫的《C大調前奏曲》轉調時,會突然跑音,像你唱KTV時破音;莫扎特的《費加羅的婚禮》里,蘇珊娜的詠嘆調要轉5次調,會變成刺耳的尖叫。
貝多芬的《命運交響曲》,從C小調轉到C大調的光明時刻,會變成混亂的噪音,沒有朱載堉的算學游戲,西方古典音樂的黃金時代根本不會來。
老達子說
當你戴著耳機聽周杰倫的《青花瓷》,婉轉的“天青色等煙雨”轉調時毫無卡頓;當孩子坐在鋼琴前彈《小星星》,簡單的“do re mi”音準得像清泉流過時,你不會想到,這些理所當然的準確,都藏著一個五百年前的瘋王爺,在土室里撥了一輩子算盤的執念。
朱載堉的一生,像極了他算過的十二平均律:每一步都準得苛刻,每一步都靜得孤獨。他沒當過一天真正的王爺,沒享過一天宗室的榮華,甚至死后一百年,他的名字都埋在《四庫全書》的存目里,連灰塵都懶得落。
但他是最清醒的人,他知道:人活一輩子,最重要的不是別人怎么看你,而是你自己想做什么。
就像他在《樂律全書》里寫的:“臣所撰述,非敢求用于一時,庶幾傳信于后世”,這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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