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法國留學回來的中校軍官,脫下軍裝躲進土窯。一個打魚為生的農民,把全家性命押在一個陌生人身上。
1937年冬天,南京城外和家村發生的事,讓我們看到戰爭年代普通人的選擇有多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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棲霞寺門口的拒絕
1937年12月11日,日軍攻占了中山陵園。
紫金山上的槍聲越來越密集,教導總隊中校參謀主任廖耀湘跟上級桂永清徹底失去了聯系,無線電斷了,傳令兵也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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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這意味著什么。
撤退命令沒等到,倒是等來了日軍的炮彈。
廖耀湘做了個決定,他找到一具國人的遺體,脫下自己的軍裝,把死者身上的棉袍扒下來套在身上,血跡還沒干透,布料硬邦邦的。
山路很難走。
他沿著小路往下摸,不敢走大道,天黑了就躲在荒墳堆里,天亮了繼續走,餓得發暈,渴得嗓子冒煙。
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活下去。
棲霞寺到了。
遠遠看見寺廟,廖耀湘松了口氣,那里有難民營,有國際友人在幫忙,進去就安全了。
門口站著兩個歐洲人。
高個子,藍眼睛,說著生硬的中文,他們看了廖耀湘一眼,搖頭。
"你是軍人。"
不是問句,是陳述句。
"我們不能讓你進去,日本人會拿這個做借口,整個難民營都會遭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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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沒毛病。
廖耀湘明白這個道理,難民營里幾千人,他一個軍官進去,日軍搜到了,所有人都得死,國際友人說得對。
理解歸理解,心里還是涼透了。
就在這時候,有人喊他的名字。
"廖耀湘?"
他轉頭,看見一張熟悉的臉,黃知南,在法國留學時認識的教師,沒想到能在這兒碰上。
黃知南瘦得脫了形,臉上全是灰,"你也逃出來了?"
兩人對視了幾秒鐘,什么都明白了。
黃知南從懷里掏出半個窩窩頭,掰了一塊給他,"先吃點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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窩窩頭硬得像石頭,嚼不動,廖耀湘含在嘴里,慢慢用口水泡軟。
"跟我走吧。"黃知南說,"這里待不了。"
兩個人離開棲霞寺,往城外走,沒有目的地,只是本能地遠離日軍占領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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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窯里的賭注
和家村在南京東郊,靠山近水。
村里的人大多靠打魚種地過活,日軍進城那幾天,村民們躲進山里,等槍聲稍微停了才敢回來。
黃知南發著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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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走到和家村路口時,黃知南已經站不穩了,廖耀湘架著他,一步步往前挪。
天快黑了。
遠處有個人提著魚簍走過來,中等身材,黑瘦,穿著打補丁的布衣。
廖耀湘攔住他。
"大哥,能不能幫個忙?"他掏出身上僅剩的十幾塊銀洋,"我同伴病了,您能幫忙找點藥嗎?這些錢都給您。"
那人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黃知南,沒接錢。
"你們是從城里逃出來的?"
廖耀湘點頭。
"跟我來。"
這個人叫和廣豐,40多歲,在長江邊打了大半輩子魚。
他帶著兩人繞過村子,走到自家屋后,那里有個廢棄的土窯,平時堆雜物,和廣豐把雜物搬開,鋪上些稻草。
"先在這兒待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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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廣豐回屋拿了兩床被子,又端來一碗稀粥。"喝點熱的,暖暖身子。"
廖耀湘接過碗,手在抖。
"大哥,您知道收留我們有多危險嗎?"
和廣豐蹲在窯洞口,點了根旱煙,"知道。"
"那您為什么——"
"別廢話了,喝粥吧。"和廣豐站起來,"天亮我兒子會來送飯,有事敲三下窯壁,我們能聽見。"
他走了。
廖耀湘看著碗里的粥,喉嚨發緊。
第二天一早,和廣豐的兒子和永強來了,20出頭的小伙子,跟父親一樣話不多。
"我爹說了,你們暫時別出去。"和永強放下飯菜,"日本人這幾天一直在抓人,見到年輕男的就拉走。"
"麻煩你們了。"
"不麻煩。"和永強說,"我爹講,都是中國人,該幫就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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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待就是兩個多月。
和廣豐每天送飯,和永強每天出去打聽消息,土窯很矮,廖耀湘只能弓著腰,冬天冷,被子薄,兩個人擠在一起取暖。
黃知南的病慢慢好了,廖耀湘的傷口也結痂了。
有一天,和永強回來說:"日本人今天來村里了,挨家挨戶搜。"
廖耀湘的心提到嗓子眼。
"你爹——"
"我爹說你是他外地的親戚。"和永強咧嘴笑,"日本人看了看,走了。"
全村人都知道和廣豐家藏著人。
這事瞞不住,村里就這么大,誰家多兩張嘴吃飯,大家都看得見。
可沒有一個人說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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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老太太路過土窯,會快速往里塞幾個紅薯,有些老漢干活累了,會坐在窯洞口抽煙,跟里面的人閑聊幾句。
沒人問他們是誰,也沒人問他們什么時候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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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渡口的那個清晨
1938年2月17日。
和永強說:"江邊有個野渡口,日本人還沒發現,你們可以試試。"
黃知南留下了,他病剛好,身體太弱,走不了遠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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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耀湘一個人跟著和永強出發。
凌晨四點,天還沒亮,兩個人摸黑走山路,走了三個多小時。
笆斗山下,有條小河通往長江,渡口很簡陋,就一條破木船。
和永強找到船,把槳遞給廖耀湘。"順著水流往下,天亮前能到江北。"
廖耀湘想說點什么,喉嚨哽住了。
"回去跟你爹說——"
"不用說了。"和永強打斷他,"活著就好。"
船離岸了。
廖耀湘回頭看,和永強站在岸邊,揮了揮手。
江面上有霧,船很快消失在白茫茫的霧氣里。
到了江北,廖耀湘一路往西,蚌埠,徐州,鄭州,最后到武漢。
他回到部隊了。
在武漢,廖耀湘寫了一份報告,標題是《南京戰役之經驗及國軍今后建軍應有之改進》。他把南京保衛戰的問題寫得很詳細,指揮混亂,撤退無序,裝備落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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報告交上去,蔣介石看了。
一個月后,廖耀湘被破格提拔為第二百師少將參謀長,從中校直接升少將,這在當時很罕見。
他開始練兵。
昆侖關一戰,新二十二師打出了名氣,他們正面進攻昆侖關的日軍陣地,打下來了。日軍第二十一旅團幾乎全滅,旅團長中村正雄戰死。
1942年,遠征軍入緬作戰,廖耀湘率新二十二師渡過怒江,進入緬甸,在同古、葉達西、曼特勒,跟日軍打了幾場硬仗。
撤退時走野人山,原始叢林,瘴氣遍地,沒有道路,沒有補給,三個多月,部隊走到印度列多,英美軍官都覺得不可思議。
1943年10月,反攻開始,廖耀湘從印度再次進入緬甸,胡康河谷,孟關,卡馬英,一路打到伊洛瓦底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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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4年8月,他升任新六軍軍長。
這些戰斗,廖耀湘從來沒跟和廣豐提過。
他不知道和廣豐知不知道自己救的那個中校,后來成了中將軍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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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5年的那次報恩
1945年秋天,日本投降了。
廖耀湘率新六軍回南京,接受日軍投降。
辦完公事,他叫上副官和參謀,帶了一隊士兵,開車往城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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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一直看地圖。
八年了,和家村還在不在?和廣豐還活著嗎?
車子在崎嶇的山路上顛簸,終于到了。
村口的大槐樹還在。
廖耀湘讓士兵們在村口等,自己帶著副官進村。
找到保長,問:"和廣豐老人住哪兒?"
保長愣了一下。"那是我叔。您找他有事?"
"麻煩您把他請過來。"
和廣豐來了。
頭發全白了,腰彎了,皺紋深得像刀刻的,60歲的老人,看起來像70歲。
他看見廖耀湘,先是發愣,然后眼睛亮了。
"是你?"
廖耀湘站直了身子,敬了個標準的軍禮。
然后鞠躬。
一躬。
二躬。
三躬。
圍觀的村民們都不出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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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家,當年的救命之恩,廖某記了八年。"他從副官手里接過一個布包,打開,里面是500塊銀洋。"這是一點心意,請您收下。"
和廣豐擺手。"不用不用,你能活著就好。"
"您必須收。"廖耀湘把布包塞進和廣豐手里,"要不然我這輩子都不安心。"
他轉身面對村民們,又是三個鞠躬。
"各位鄉親,當年你們冒著生命危險保護我,這份恩情,廖某永生難忘。"
副官拿出一包銀洋,每家每戶發兩塊。
村民們推辭,廖耀湘堅持。
"你們每個人都有功。"
幾天后,廖耀湘在南京城里買下一棟兩層樓的門面房,登記在和廣豐名下。
"讓老人家開個米鋪,以后不愁吃穿。"他跟副官說。
副官問:"長官,還要找那位黃先生嗎?"
廖耀湘沉默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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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一直找。"
可黃知南始終沒找到,戰亂年代,太多人失散了,太多人音訊全無。
這成了廖耀湘一輩子的遺憾。
和家村的故事讓我想起一個問題,戰爭年代的善良,成本有多高?
和廣豐不是英雄,他就是個打魚的,可他選擇了藏人,全家的命都押上了,日軍要是搜到,全村都得遭殃。
村民們也不是英雄,他們只是普通農民,可他們選擇了閉嘴,把秘密守了兩個多月。
有人說這是民族大義。
我覺得不只是。
這是人在絕境里的本能選擇,看見同胞有難,伸手幫一把,不計算得失,不盤算利弊,就是覺得該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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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耀湘后來成了將軍,打了很多勝仗,可他最記得的,不是昆侖關大捷,不是緬北反攻,而是和家村那間土窯。
因為那里有最樸素的東西,一個陌生人的信任,一碗熱粥的溫度,一句"都是中國人"的承諾。
這些東西,比勝仗更稀罕。
1945年那次見面,和廣豐跟廖耀湘說了句話:"你能活著,就對得起我們了。"
這才是普通人的邏輯。
不求回報,不圖榮耀,只希望救的人能好好活著。
廖耀湘一輩子都在找黃知南,這份執念,也是對和家村那段日子的回應,你們救了我,我得記住你們每一個人。
可戰爭就是這樣,它會撕碎很多東西,包括承諾,包括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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