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和下西洋的出國門——五虎門考辨

江西地名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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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對于鄭和歷次下西洋的出國門，在國內(nèi)外鄭和研究著述中，尚未見專文論述，而在這個問題上，自明朝至今還存在一些誤解在傳訛，很有必要澄清。通過考證，論定鄭和下西洋的出國門應(yīng)是五虎門，而非其他港口。對五虎門在海疆中地理形勢和其地名淵源及古今行政隸屬進行了考辯，對五虎門的古今功能進行了考證，建議在地方命名上保持著名國門的歷史名稱。

關(guān)鍵詞：鄭和下西洋；海疆國門；航門；五虎門；考辨

0 引言

鄭和下西洋是世界航海史上的偉大壯舉，諸多專家、學(xué)者從不同角度對此開展了研究和考證，形成了一大批研究成果。然而，對于鄭和下西洋的出國門問題的涉及僅散見于史書或一些航海相關(guān)的書籍，尚未有專文論述。在這個問題上，自明朝至今一直存在一些誤解，很有必要進行系統(tǒng)的研究和考證，明確史實真相。

1 五虎門的海疆地理形勢和地名淵源

在有關(guān)鄭和下西洋的著述和介紹中，從明初到當代，都史不絕書提到五虎門。五虎門位于福建省第一大江——閩江的入海口。關(guān)于閩江口的地理界線概念，按當代《中國航路指南》（民用本）第二卷核定為：北介于貓頭咀（牛頭山）和它南方約12.5海里的沙峰角之間。

閩江口是一喇叭形江口。由于閩江下游有較大含沙量，泥沙通過長期在口門淤積和潮汐的搬運，江口處積起多個沙洲，與原有天然巖島一起，將江水隔成多道大小出海口。其中瑯岐島最大，立在喇叭口，使口門有兩大支水道——南支稱為南港，北支稱為北港。北港口又有粗蘆島（即熨斗島）和川石島，在該二座較大島之間，又有一組五座相連的巖礁，雖然面積和高度都很小，但當船駛近時，顯得頗為雄險，如五虎蹲望著入海口，乃稱五虎島，在明代文獻和地圖中習(xí)慣稱“五虎山”。五虎島是現(xiàn)代地圖和航海圖均用的地名，2003年新版福州地圖已改稱“五虎礁”，筆者以為更切實際。

由五虎島與川石島對峙而成的口門，便因島得名，稱作“五虎門”。虎門作為航門，在當代《中國航路指南（民用本）》中沒有專門介紹，而對于五虎島是作為天然物航標時作介紹的，在明代特別是鄭和下西洋時，兩者都很出名。

2 五虎門是鄭和船隊歷次出中國海疆的國門

曾于明永樂十年十九年和宣德六年隨鄭和第四、六、七次下西洋的馬歡，在《瀛涯勝覽》一書中說：“占城國······自福州府長樂縣五虎門開船，往西南行，好風(fēng)十日可到。”第七次下西洋時隨鄭和出國的鞏珍，在其《西洋番國志》中也說：“占城國······自福建長樂縣五虎門開船······好風(fēng)十日可至。”第三次、第七次隨鄭和下西洋的費信，在其《星槎勝覽》中卻說：“永樂七年乙丑（施按：年，為第三次下西洋），上（按指永樂帝）命正使太監(jiān)鄭和、王景弘等統(tǒng)領(lǐng)······往諸番國開讀賞賜是歲秋九月，自太倉劉家港開船，十月到福建長樂太平港停泊，十二月于福建五虎門開洋，張十二帆，順風(fēng)十晝夜到占城國。”費信也承認從五虎門出國，但只說太平港在長樂縣（現(xiàn)長樂市，下同），不說五虎門在長樂縣，說法較嚴謹。

到明中期正德時，黃省曾《西洋朝貢典錄》說：“占城國······在廣州之南可兩千里······（自福州長樂五虎門張十二帆大舶，西南善風(fēng)十晝夜程）由福州而往，······”上述明代三個下西洋的參與人和一個后來整理史料成書的人都一致肯定，五虎門是鄭和下西洋船隊出國門。

由清代人編寫的《明史·鄭和傳》稱：“永樂三年六月，命和及其儕王景弘等通使西洋······復(fù)自福建五虎門揚帆，首達占城。”這里只說第一次，未說此后六次是否也從五虎門出國，以致有的人理解為僅指第一次。據(jù)筆者研究，鄭和其他各次下西洋也當是從五虎門出國。

當代有的專著和文章認為，鄭和下西洋的第五次是從泉州港出國的。這種立論依據(jù)是永樂十五年，鄭和離開長江口后，曾于該年五月訪問泉州港，在那里向伊斯蘭教墓地敬香，走訪、聘請熟悉阿拉伯地區(qū)風(fēng)情和語言的人才，至今泉州市“靈山”仍留有《鄭和行香碑》可證。有此碑是事實，筆者也曾去過多次并拍有照片，但這只能證明鄭和在這次下西洋出國前確實去過，不能證明這次是以泉州港口為出國門。因為行香是五月十六日，正處于南風(fēng)季，船隊不可違背自然規(guī)律逆風(fēng)南航，仍需等候北風(fēng)季到來。那么，到底是不是在泉州等北風(fēng)而開航呢？由于已開辟長樂太平港為候風(fēng)港，不可能無故棄而不用，重起爐灶，何況無任何文獻、文物可以佐證此事。

還有些廣東學(xué)者認為，鄭和第二、第六兩次下西洋是以廣東為國門的（有的還明確在廣州珠江口）。這種立論僅憑明萬歷時《廣東通志》中的永樂五年九月一句附注，既沒有其他史書、文物證明，也不符合情理分析，是不能成立的。至于第六次更無根據(jù)。詳見拙作《鄭和第二、六次下西洋是從廣東還是從福建去外國的？》專文。

3 五虎門和五虎島的古今隸屬

在上述寫鄭和下西洋的四本書中，就有三本書的作者將五虎門定在長樂縣，而長久以來又說屬連江縣，孰是孰非？他們中有的人當時還身歷其境，看似權(quán)威，卻也未必不犯失誤，想當然的事，今人古人都會發(fā)生。

查收錄于文淵閣的《四庫全書》中的明人《明一統(tǒng)志》記載，福建省閩縣、連江縣、長樂縣疆域分界都是粗線條的，未指明島嶼的屬地。明弘治《八閩通志》的福州府內(nèi)，在閩縣的山川項下，載有“五虎山”條，并注：“上有五虎門，下有官毋嶼。嶼之上有巡檢司。上四山在大海中。”末句是說五虎山等四個山均在海中，表明是島嶼。在連江縣的山川項下未提五虎山或門。如此說無誤，則弘治時五虎山似屬閩縣，而不屬長樂縣或連江縣。

連江縣在三國吳國時為溫麻船屯，到晉朝太康四年（283年）設(shè)溫麻縣。唐朝武德六年（623年），連江乃改名連江縣。據(jù)《三山志》稱：以縣治連接江水，故名。《大明一統(tǒng)志》則稱：縣治南有連江，是名以此現(xiàn)在能看到的最早的《連江縣志》為乾隆五年版。在該志卷首的總圖中，畫有五虎山與附近的福斗山、荻蘆七澳、鳥豬、上竿塘、下竿塘等島嶼。卷二的山川中記：“邑治七十里外，此有雙龜、五虎、日月兩嶼、上下竿塘。”由此可見，至遲在乾隆初之前，五虎山的行政轄區(qū)屬連江縣，并不屬長樂縣或閩縣，從當代出版的《中國歷史地圖集》明時期萬歷年間行政區(qū)劃圖來看，五虎山地名是標在北邊連江縣一側(cè)的，遠離南側(cè)的長樂縣。因此，五虎山至遲明萬歷年間屬連江縣，中間是否還有變更小插曲，尚未發(fā)現(xiàn)。

當代福建地圖書說明，五虎門和島無論屬于寧德地區(qū)或劃歸福州市，但一直劃屬連江縣。2003年新出的《福州市旅游交通圖》就明確將閩江口的川石島、粗蘆島及夾在中間的五虎礁和五虎門歸屬連江縣，不過已不稱島而稱礁。

弘治和萬歷兩朝，均遲于永樂和宣德兩朝，那么鄭和下西洋時，五虎島是否就屬長樂縣，或已屬于連江縣，由于缺乏第一手明確的原始資料尚難證實，暫且懸疑，待進一步考證。

4 古今對五虎島五虎門功能誤解的考證

明黃省曾在《西洋朝貢典錄》自序中稱：“鄭和，永樂初為內(nèi)侍。······命和為使，貳以侯顯······總率巨舟宗百艘，發(fā)自福州五虎門，維艄掛席，際天而行。”這表明明初鄭和大船隊從五虎門進而復(fù)出，這里是閩江口主航道口門。

但古今學(xué)者包括參加鄭和下西洋的人在內(nèi)，都有誤解，至今消極影響仍未消除。如參加過三次鄭和下西洋的馬歡，在其上述代表作《瀛涯勝覽》占城國條中寫道：鄭和船隊自福建福州府長樂縣五虎門開船。短短一句話除了把五虎門說成是屬于長樂縣外，還說自五虎門“開船”，這是對五虎門功能的誤解。下西洋出國時，出發(fā)地是在長樂縣的太平港，五虎門是航行經(jīng)過的出海處，也是由此出國門，并不需要也不可能在那里停泊而后開船。

我國當代文史學(xué)者對此也有誤解。如由中華書局2000年新出版的《西洋朝貢典錄》一書中，今作注的學(xué)者對“長樂五虎門”作注稱：“今福建長樂縣閩江口外島嶼。《鄭和航海圖》（向達整理，中華書局年版）作五虎山。為鄭和舟師下西洋候風(fēng)發(fā)舶之處。《瀛涯勝覽》占城條：‘自福建福州府長樂縣五虎門開船’（馮承鈞：《〈瀛涯勝覽〉校注》，中華書局1955年版）校注作者向達、馮承鈞、謝方三位先生雖均為名家，但在這一點上，均不確切。第一，把不同的航海地理名詞概念混淆。五虎門是指航門，是一段水道，而非島嶼；五虎山是指島嶼，實際它是出露在閩江口水面的一組巖礁。第二，鄭和舟師下西洋候風(fēng)發(fā)舶之處，并不在也不可能在五虎山。那里無法候風(fēng)，閩江口是大風(fēng)口，而且該五座連礁旁，無一能系泊或錨泊大船隊的地方可供寄泊候風(fēng)等候季風(fēng)的船是不會等候在大風(fēng)的地方！實際上，候風(fēng)的港池是在距其三十余里的長樂縣境的太平港。起航地點當然就是從候風(fēng)地太平港，自太平港下航時，從五虎門經(jīng)過而已。在此，筆者希望該書局再版時能對該瑕疵予以糾正。

清代《明史·地理志六·福建》福州府閩縣條：“閩江，東出曰臺江（筆者按：此處是指閩江流經(jīng)城市中心區(qū)的一段靠北岸的河道名，而不是指沖積成的陸洲），至鼓山下復(fù)合為一。又東南有馬頭江······又東南至五虎門，入于海。”顯然，這里視五虎門作為閩江水入海主口，直至清代還作為客貨船運輸出入海口門。這在清末地方官員文獻中可證。如裴蔭森在光緒九年任福建按察使，次年任船政大臣，他考察閩江后，向朝廷上奏《察看港口及填塞港道情形書》中說：“臣嘗乘輪上下周覽形勢，知馬尾（施按：此時此地，主要尚指閩江這段水道，后來因建碼頭，這里岸上形成港埠城鎮(zhèn)，成為清后期福州港外港。筆者為編寫當代《中國對外開放港口》一書時，曾駐住該作業(yè)區(qū)核對情況。港務(wù)局遷此后，又曾個人蹲點或隨團巡視）一區(qū)，上抵省垣南臺（施按：此處南臺，則是指成陸的市區(qū)岸地），······下抵五虎門海口，水程八十里有奇。”五虎門作為通航口門到輪船時代仍然。《福州馬尾港圖志》記有1928年有人到福州赴任所寫從上海到福州馬尾港的旅行記稱：“二日七時，舟過五虎門，有五虎山，在舟中望之。”

當今，閩江口在粗蘆島、川石島、壺江島、瑯岐島及雁行洲、分洲等島嶼和沙洲之間形成四條可航水道：經(jīng)川石島和粗蘆島南方為主航道（施按：這實際就是指的五虎門）；介于川石島和粗蘆島之間為熨斗水道；經(jīng)粗蘆島的北方和西方為烏豬港（按：此港只指水道，不指港埠港口）；在瑯岐島、雁行洲與大陸岸之間為梅花港（按：此港亦只指水道）。烏豬門港道和梅花水道處于一北一南兩邊，均狹淺，只能走小舟五虎門則為閩江口中間口門，處于川石島與五虎島之間，可航較大輪船。

當代學(xué)者中還有一種誤解是，把五虎門當作接待外國貢船碼頭所在地的港埠。如張維華、潘群等編寫的《鄭和下西洋》一書稱：“曾在閩江口外的五虎門設(shè)立市舶提舉司，并建有進貢廠、交盤廳、庫房等。”即使這里把五虎島當作五虎門代稱，也因該島既無一滴淡水，又無一方米天然平地，也未經(jīng)人工填高擴面，故無法實現(xiàn)此種功能。由于那里潮差很大，高潮與低潮相差好幾米，因此要從水下填幾米高，填出平地，一種辦法是把五虎島峰炸掉，填出平地；另一種辦法是從別的地方挖泥沙運石方到島盤上填高，但這種移山填海工程量和難度都很大，投資也很多，而且并無這種需要。那里又是大風(fēng)口，所以千百年來，從未有過居民點，連一戶漁家都沒有，迄今仍處天然荒礁狀態(tài)。這樣低劣的礁況，加上不利的地理位置，無法停靠客貨船舶，哪里談得上在其島上建立市舶官署，還邀請有關(guān)官府派代表到此會合檢查盤點貢物商品質(zhì)量和數(shù)量呢？何況，從安全和社會條件（此地遭海盜外寇襲擊時難以護衛(wèi)）考慮，也不可能在上面設(shè)置外國貢品、商貨的倉庫。

20世紀80年代初，筆者在搭乘港務(wù)監(jiān)督艇到閩江口考察自然形勢時，只能到琯頭鎮(zhèn)碼頭為止，沒有機會直接看到五虎島口門。能搜集到的書面資料，除了上述航路指南書中對景圖上的五虎島以外，也只有該島的模糊黑白照片。現(xiàn)在也可以借助網(wǎng)絡(luò)上的彩色清晰照片直觀說明這一問題。從歷史文獻考證和對福州的市舶管理從官衙到賓館、碼頭、庫房乃至護航神廟遺址實地調(diào)查，也證實了市舶提舉司自始至終都設(shè)在福州城區(qū)內(nèi)。

《航運史話》稱：“經(jīng)過晝夜航行，船隊來到福州郊外長樂縣五虎門港，船隊在五虎門港作了幾個月的周詳準備工作，把最后一批物資裝上船·····”對此觀點，筆者不敢茍同。該書所謂“五虎門港”如果是指通航水道，鄭和龐大艦隊怎么可能在水道上作幾個月的周詳準備工作，把最后一批物資裝上船呢？如果是指相當范圍的泊船基地，或碼頭裝卸區(qū)，但那是一座沒有一點人煙、沒有一方平地、沒有一滴淡水、沒有一個系船樁，就連一株供系一條小木船的樹木也不長的海蝕礁巖，豈不令懂行的人讀了啼笑皆非，令外行的廣大群眾受愚，以訛傳訛。實際上，鄭和船隊做準備工作的港應(yīng)是距五虎門三十里的閩江內(nèi)太平港才對。

5 建議莫使歷史著名國門改名或消失

在當代的航路指南書、航道普查書、港口規(guī)章及教材多已不提“五虎門”，《中國航路指南》也只說到五虎島航標，而且在用“五指嶼”注“五虎島”。

為了紀念五虎門在鄭和下西洋這一航海史壯舉中的歷史意義，也為了弘揚愛國主義精神，不讓本來史不絕書的五虎門地名在當代“絕書”，建議各有關(guān)部門、業(yè)務(wù)行政者和學(xué)者要繼續(xù)使用“五虎門”之名，也不要用“五指嶼”替代“五虎島”，不要將“五虎島”只當作歷史地名，而要在現(xiàn)實生活如航路指南中實際應(yīng)用下去。

6 結(jié)束語

關(guān)于鄭和下西洋的出國門問題，盡管尚未有專文論文論述，但卻有不同的觀點流傳，且其中有的觀點存在常識性的錯誤。通過史料研究和實地考證，筆者認為鄭和下西洋的出國門就是五虎門，而非他地。五虎門地理位置特殊，歷史意義非凡，于史書有記載，在當今的現(xiàn)實生活中也不該忘記因此，該地的命名應(yīng)該沿襲“五虎門”的歷史名稱，以紀念鄭和下西洋的歷史壯舉，弘揚當代愛國主義精神。

作者：施存龍

來源：《南通航運職業(yè)技術(shù)學(xué)院學(xué)報》2018年第2期

選稿：耿 曈

編輯：汪鴻琴

校對：鄭雨晴

審訂：汪依婷

責(zé)編：宋柄燃

（由于版面有限，文章注釋內(nèi)容請參照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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