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封信在抽屜里放了快五十年,紙都黃了,一碰好像就要碎掉。2000年,吳學成拿到了它,寫信的人叫陳誠,字寫得很直接,沒什么繞彎子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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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還記得1950年的那個春天,家里突然沖進來一群人,把父親吳石帶走了,說他是“匪諜”。從那天起,整個世界都變了樣。
鄰居們見了她和弟弟,就像見了鬼一樣,趕緊把門關上。她那時16歲,弟弟才7歲。父親被抓,母親接著也被關了起來。他們姐弟倆被趕出了自己的家,成了流浪的孩子。
晚上沒地方睡,公園的長椅就是床。肚子餓得咕咕叫,只能去翻垃圾堆里別人扔掉的東西,找點能下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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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弟還小,不懂事,總是哭著喊餓,喊著要爸爸媽媽。吳學成心里難受,但她不能哭,她得想辦法活下去。于是,她跑到街角,找了個地方幫人擦皮鞋,掙幾個零錢,買點吃的給弟弟。日子過得看不到頭。
就在最難的時候,一個叫“陳明德”的人出現了。
這個陳伯伯,他們姐弟從來沒見過面。他托人每個月送錢來,不多,但足夠他們不至于餓死。后來,他還想辦法把弟弟送進了學校,連校服都準備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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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學成心里又暖又疑惑。在那種人人自危的時候,誰會冒著風險來幫“匪諜”的孩子?她把這份恩情記在心里,也把這個疑問藏在了心里。
父親在牢里待了三個月。聽后來的人說,他受了很多沒法想象的苦,電刑把他的左眼都弄瞎了。有獄警看他太可憐,悄悄問他,要不要去通知陳誠?畢竟陳誠當時權力很大。可父親聽了,急忙搖頭,只說了一句:“別叫他來,他有難處。”
陳誠這個名字,吳學成聽父親提過。很多年前,陳誠還在保定軍校的時候,就把父親當成偶像。父親寫的《軍事理論概要》,他翻來覆去地看,書角都卷了。
后來在北伐戰場上,他們真的見面了。
那次戰斗,陳誠病倒在火線上,是父親不顧自己的安危,冒著槍林彈雨把他從陣地上背回來,送到了后方醫院。可以說,父親救過陳誠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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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一個有救命之恩的學長,在他最需要幫助的時候,陳誠卻從頭到尾,一句話都沒說。吳學成想不通。
父親被捕,是因為一個叫蔡孝乾的人叛變了。他交出了一個黑色記事本,上面有“吳次長”三個字。特務們拿著這個,就沖進了吳石的家。那天,父親其實心里是放下的,因為他剛幫自己的交通員朱楓辦好了通行證,給了戰友一條生路。他沒想到,這最后也成了給他定罪的鐵證。
最后的判決,三位法官念及父親抗戰有功,判了死緩。可判決書送到蔣介石那里,他看了一眼,把死緩改成了死刑,還把那三位法官的職也給革了。他說了一句冷冰冰的話:“吳石不死,軍心不穩!”
幾天后,父親在馬場町被槍決了。
父親死后,母親被判了九年。吳學成聽說,也是陳誠在背后想辦法。他在案卷上不停地寫批注,說母親只是個無知的婦人,是被牽連的。在他的周旋下,母親的刑期從九年減到了七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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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出獄的條件是,必須立刻離開臺灣,而且不準帶走兩個孩子。
母親走的那天,吳學成抱著弟弟在碼頭哭了很久。她覺得天真的塌下來了。幸好,那個神秘的“陳明德”伯伯還在一直幫助他們。
弟弟學習很好,后來考上了臺灣大學,還想去美國留學。家里的錢不夠,吳學成自己又不能出去工作。為了湊夠錢,她把自己嫁給了一個大她不少的老兵,用那筆錢,圓了弟弟的留學夢。
這么多年,她心里一直惦記著“陳明德”伯伯,他到底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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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2000年,謎底才解開。那封陳誠寫的信里,內容很白話:“當年未能為你父親求情,是我一生憾事,唯盡力護你家人,聊補虧欠,望你等此后平安度日,勿念過往。”
原來,“陳明德”就是陳誠。他不是不想救,而是救不了。蔣介石連法官都革職了,就是堵死了所有求情的路。他太了解蔣介石,吳石的案子,要的不是真相,是震懾。
他能做的,就是用一個化名,偷偷照顧好朋友的兒女。他一直資助到自己病重,臨終前,還把這件事托付給了自己的手下。
1965年陳誠病逝前,還留下了一張小紙條,是寫給吳石的:“北伐那年,你冒著槍林彈雨將我背離火線,一九五零年我卻沒能將你救出馬場町,咱們地下見。”
他去世后,那枚見證了他們戰地情誼的北伐紀念章,也隨他一起下葬了。
吳學成用手指撫摸著信上“勿念過往”四個字,眼淚掉了下來。她好像懂了當年的無奈和沉默。1994年,她終于踏上了回大陸的路,懷里緊緊抱著父親的骨灰。
在北京香山的福田公墓,父親和母親終于葬在了一起。犧牲了43年,他總算回家了。后來,在北京西山建起了一座無名英雄紀念廣場,花崗巖墻上,刻著吳石、朱楓等八百多個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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