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萬歷年間,濟南府有個叫趙老四的布販子,五十多歲的人了,每日仍挑著擔子走街串巷。
這天晌午,日頭毒得很,趙老四挑著擔子往家趕,汗珠子順著脖頸往下淌。路過城南王家大宅時,他瞧見路邊槐樹下放著個包袱。四下里靜悄悄的,連個人影都沒有。
趙老四放下?lián)樱瑩炱鸢ひ坏嗔浚恋榈榈摹4蜷_一瞧,他倒吸一口涼氣——里頭竟是三錠白花花的銀子,足足有三十兩,還有一匹上好的蘇繡錦緞,那錦緞上繡著龍鳳呈祥的圖案,金線銀線在日頭下直晃眼。
“這是哪個粗心人落的?”趙老四心里直打鼓。三十兩銀子,夠他賣多少布啊!他一年到頭風里來雨里去,也攢不下五兩銀子。
正當他捧著包袱發(fā)愣,王家側(cè)門“吱呀”一聲開了,走出個管家模樣的人,瞥了他一眼:“那老漢,鬼鬼祟祟的做什么呢?”
趙老四忙道:“這位爺,小可是個賣布的,剛在這兒撿著個包袱。”
管家一聽,三步并作兩步走過來,一看那包袱就嚷道:“哎喲!這可是我們家少爺明日定親要用的聘禮!你倒是識相,沒揣懷里跑了。”
趙老四被他說得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只道:“小可雖窮,卻從不取不義之財。”
管家一把奪過包袱,掂了掂,忽然瞇起眼睛盯著趙老四:“這里頭原是四十兩銀子,怎的只剩三十兩了?莫非你那懷里還揣著十兩?”
趙老四一聽急了:“這位爺可不敢胡說!我打開時就是三十兩,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管家冷笑道:“你們這些窮漢子,見了銀子哪有不動心的?必是你藏起了十兩!走,見我家老爺去!”
不由分說,管家拽著趙老四就往王府里拖。趙老四一個賣力氣的,哪扭得過這壯實管家,只得嘴里不住地喊冤。
王府老爺王員外正為兒子的婚事忙得團團轉(zhuǎn),聽說聘禮銀子少了十兩,頓時火冒三丈。他上下打量著趙老四——一身洗得發(fā)白的粗布衣裳,腳上草鞋還破了個洞,確實是個窮酸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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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你個趙老四,撿了銀子不上交也就罷了,竟還敢私吞!”王員外一拍桌子,“那錦緞是蘇州定制,價值百兩,銀子少十兩我本不計較,你竟還抵賴!”
趙老四撲通一聲跪下了:“王老爺明鑒!小可撿到包袱時確確實實只有三十兩銀子,若有半句假話,天打雷劈!”
王員外哪里肯信,對管家道:“去,報官!”
不多時,兩個衙役來了,聽了原委,見趙老四是個窮布販,也先入為主覺得他偷了銀子。為首的班頭道:“趙老四,你若老實交代,交出十兩銀子,或許老爺從輕發(fā)落。若是不招,大牢里的滋味可不好受。”
趙老四淚都下來了:“官爺,小可實在冤枉啊!我若有十兩銀子,何至于天天挑擔賣布?”
王員外不耐煩地揮揮手:“押走押走,關(guān)他幾天就招了。”
趙老四被拖出王府時,街坊四鄰都圍上來看熱鬧。指指點點的,說什么的都有。趙老四羞得恨不得找地縫鉆進去。他在這濟南府賣了十幾年布,從未與人紅過臉,今日卻落得個偷銀子的名聲。
正當趙老四要被押走時,忽然有人高喊:“且慢!”
眾人回頭,見一個青衫書生快步走來。這人叫李文淵,是街對面李記茶館的少東家,也是個讀書人。
李文淵向王員外行了一禮:“王老爺,晚生剛才在茶館二樓吃茶,恰好看見事發(fā)經(jīng)過。這包袱確實是在槐樹下?lián)斓模w老四撿到時,包袱已經(jīng)是散開的,似乎被人翻動過。”
王員外皺眉:“你說這話何意?”
李文淵道:“晚生以為,或許這包袱先前被人撿到過,取走了十兩銀子,又扔回原處。趙老四只是第二個撿到的人。”
管家一聽急了:“李公子,你休要胡說!我出來時明明看見這老漢正往懷里揣東西!”
趙老四連忙道:“我是要掏汗巾擦汗!”
雙方各執(zhí)一詞,爭執(zhí)不下。王員外沉吟片刻,道:“既然李公子作證,暫且不報官。但這十兩銀子不能不明不白沒了。趙老四,我給你三天時間,若找不回十兩銀子,還是要去見官。”
趙老四千恩萬謝,愁眉苦臉地回了家。
老婆王氏聽說此事,哭天抹淚:“你這死腦筋,撿了包袱不趕緊走,在原地磨蹭什么?如今倒好,賠都賠不起!”
趙老四嘆氣道:“我若真貪了銀子倒也認了,可明明沒拿,憑什么賠?”
兩口子一夜沒合眼。第二天一早,趙老四又挑著擔子出門了,不是去賣布,是去槐樹附近打聽,有沒有人看見誰撿了包袱。
問了一圈,都說沒看見。也是,那日晌午炎熱,街上本就沒幾個人。
走到晌午,趙老四又渴又累,蹲在槐樹下發(fā)愁。這時,一個小乞丐湊過來伸手要錢。趙老四自己肚皮都填不飽,哪有錢給他?但看小乞丐面黃肌瘦,心下不忍,便從擔子里摸出半個餅子遞過去。
小乞丐狼吞虎咽吃完餅子,卻不走,眼巴巴看著趙老四:“老伯,你可是在找什么東西?”
趙老四一驚:“你怎知道?”
小乞丐道:“我昨日在這樹下乘涼,看見你撿包袱了。”
趙老四忙問:“那你可看見之前有人動過這包袱?”
小乞丐眨眨眼:“告訴我有什么好處?”
趙老四苦笑道:“我若有銀子,早給你了。如今還欠著十兩銀子的債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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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乞丐湊近低聲道:“我看見了,是個穿綢衫的胖子先撿到的,他掏了一把銀子出來,然后又把包袱系好扔回樹下。過了一會兒你就來了。”
趙老四一把抓住小乞丐:“當真?那胖子長什么樣?往哪去了?”
小乞丐被他嚇一跳,掙脫開來:“我告訴你,你給我什么好處?”
趙老四急得跺腳:“我趙老四對天發(fā)誓,若找回銀子,分你三兩!”
小乞丐眼睛一亮:“成交!那胖子我認得,是前街開糧店的孫掌柜!”
趙老四一聽,心里咯噔一下。孫掌柜可是濟南府有頭有臉的人物,家大業(yè)大,怎么會貪圖十兩銀子?
但既然有了線索,總得試試。趙老四收拾擔子就要去找孫掌柜,小乞丐忙拉住他:“你就這么去?他肯定不認賬!得想個法子。”
這一老一少在槐樹下嘀咕了半天,終于想出個計策。
第三天頭上,王員外見趙老四還沒送銀子來,正要讓管家去報官,卻見趙老四和小乞丐來了,還帶來了孫掌柜。
王員外莫名其妙:“這是做什么?”
孫掌柜一臉尷尬,支支吾吾說不出話。趙老四道:“王老爺,偷銀子的賊找到了,就是孫掌柜。”
孫掌柜頓時跳起來:“趙老四!你血口噴人!”
趙老四不慌不忙,從擔子里取出那匹錦緞,道:“王老爺,這錦緞是您家定親用的,想必有什么記號吧?”
王員外道:“當然有,錦緞內(nèi)里繡著‘王府聘禮’四個小字。”
趙老四展開錦緞,果然內(nèi)里繡著這四個字。他道:“孫掌柜,你昨日是否去買過一匹同樣的錦緞?”
孫掌柜臉色一變:“是又怎樣?我也要辦喜事,買匹錦緞不行嗎?”
小乞丐忽然插嘴:“孫掌柜,你買的錦緞在哪呢?敢不敢拿出來對對?”
孫掌柜支吾道:“放在家里了...”
趙老四接著道:“王老爺,孫掌柜糧店后院槐樹下,恐怕還埋著十兩銀子呢。那日他偷了銀子,心虛不敢花,暫時埋起來了。”
王員外將信將疑,派管家?guī)巳ニ选9辉趯O掌柜糧店后院的槐樹下挖出十兩銀子。
孫掌柜見事情敗露,撲通跪倒在地:“王老爺饒命!那日我路過槐樹,見這包袱,一時貪心取了十兩銀子...后來聽說趙老四被冤枉,又不敢站出來...”
王員外氣得胡子直抖:“好你個孫富貴!平日里稱兄道弟,竟做出這等事!要不是趙老四查明白,我豈不冤枉了好人?”
真相大白,王員外很是過意不去,非要賠趙老四十兩銀子。趙老四卻只收了五兩,三兩給了小乞丐,二兩留給自己壓驚。
王員外見趙老四這般誠實厚道,很是欣賞,正好自家布莊缺個管事,便請趙老四去做。趙老四推辭不過,只好答應(yīng)。
后來趙老四才知道,那日李文淵公子根本沒在茶館看見事發(fā)經(jīng)過,他是故意編謊話救急。而小乞丐之所以知道孫掌柜埋銀子的地方,是因為他常在糧店后門討飯,那日偶然看見孫掌柜鬼鬼祟祟埋東西。
一年后,趙老四在王府布莊做得風生水起,一家子搬進了大宅子。他認了小乞丐做干兒子,供他讀書識字。那李文淵公子赴京趕考,盤纏還是趙老四資助的。
濟南府的人都說,真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人有貴賤之分,但品性高低,卻不看出身。一匹錦緞,試出了貪心的富人,也試出了窮人的骨氣。
每當有人問起這段往事,趙老四總是瞇著眼笑:“啥貴賤不貴賤的,但求心安罷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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