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淵明寫種豆南山下，你只看到了他的灑脫，卻不知道他過得有多苦

文｜老達(d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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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公元405年秋，彭澤縣（今江西九江）的縣衙里，陶淵明盯著案上的公文，指尖沾了沾茶漬，在督郵明日到縣幾個字上畫了個圈。窗外的風(fēng)卷著桂花香鉆進(jìn)來，他忽然想起早上出門時，鄰居老張喊他：“陶縣令，你家的豆子該澆了，再不下雨要枯了！”

這年他41歲，當(dāng)彭澤縣令剛滿80天。前一天，郡里派來的督郵放出話：“要見我？得穿官服，行大禮。”陶淵明摸著自己身上的粗布衫，忽然笑了。

20歲那年第一次出仕，他在江州當(dāng)祭酒，因為看不慣官場的阿諛奉承，沒幾天就辭了。后來又當(dāng)過桓玄的參軍、劉裕的幕僚，每次都是進(jìn)去了又逃出來，就像被關(guān)在籠子里的鳥，撲棱著翅膀要往樹林里飛。

“吾不能為五斗米折腰，拳拳事鄉(xiāng)里小人邪！”他把官印往案上一放，寫了篇《歸去來兮辭》，連夜打包行李，鋪蓋卷里裹著的幾本書，還有一把從老家?guī)淼匿z頭。等天亮?xí)r，他已經(jīng)走在回柴桑的路上了，風(fēng)把他的衣角吹起來，他抬頭看天上的云，忽然覺得連風(fēng)都是自由的。

陶淵明就是這么一個灑脫的人，他只想選擇過自己想要的生活，而不是別人覺得該過的生活。今天老達(dá)子就來跟大家聊聊陶淵明，希望能給大家?guī)硪恍┲斡蜏嘏?/p>

他的詩里，藏著第一次被看見的平凡

在陶淵明之前，東晉的詩壇像個穿禮服的宴會：要么是宮廷詩人寫羅裳迴飄風(fēng)，輕裾隨風(fēng)還；要么是玄言詩人寫大樸無像，鉆之者鮮。連謝靈運這樣的山水詩鼻祖，寫的都是登池上樓的貴族閑愁——池塘生春草，園柳變鳴禽雖美，卻像隔著一層紗，飄著貴族的香氣。

而陶淵明的詩，是剛從地里拔出來的青菜，帶著泥土的腥氣，卻鮮得咬一口能出汁：

他寫種豆：種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晨興理荒穢，帶月荷鋤歸。——《歸園田居?其三》

沒有豐收的喜悅，只有草比豆多的真實，誰種過地沒遇到過草荒？但他不說累，只說衣沾不足惜，但使愿無違（衣服臟了沒關(guān)系，只要守住我的愿）；

他寫采菊：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讹嬀?其五》

不是刻意找隱居的感覺，是剛好抬起頭，看見南山在那里。沒有我要隱居的口號，只有自然的遇見，連見都是悠然的，像呼吸一樣自然；

他寫喝酒：清晨聞叩門，倒裳往自開。問子為誰與？田父有好懷。壺漿遠(yuǎn)見候，疑我與時乖?！讹嬀?其九》

鄰居老頭提著酒來勸他：“你怎么不做官啊？”他笑著接過酒壺：“我就喜歡這樣的日子。”沒有懷才不遇的抱怨，只有我選的日子，我開心的坦然。

這些詩在當(dāng)時有多驚世駭俗？就像今天的朋友圈里，別人都在曬奢侈品、曬旅行照，你忽然曬了張蹲在地里拔草的照片，還配文今天的草比豆多，但風(fēng)很舒服。所有人都會愣一下，然后忽然覺得：“哦，原來這樣的日子，也能這么美？”

陶淵明的厲害，在于他第一次把普通人的日常寫成了詩。在此之前，詩是貴族的專利，是高大上的代名詞；但他說：“種豆、采菊、喝酒、和鄰居聊天，這些小事，比宮廷里的歌功頌德，比玄言里的哲學(xué)辯論，更值得寫——因為這才是‘人’的生活啊！”

他的文字，是用最樸素的話，講最濃的情

陶淵明的詩里沒有生僻字，沒有華麗的辭藻，連比喻都少得可憐。但就是這樣的直白，像一把鑰匙，能直接打開你心里最軟的地方。

比如他寫思念：羈鳥戀舊林，池魚思故淵。（《歸園田居?其一》）用被關(guān)在籠子里的鳥和養(yǎng)在池子里的魚，比喻自己在官場的日子。沒有痛苦煎熬這樣的大詞，卻讓人瞬間懂了：“哦，原來他在官場，就像鳥失去了樹林，魚失去了江湖。”

比如他寫孤獨：欲言無予和，揮杯勸孤影。（《雜詩?其二》）晚上一個人喝酒，想說話卻沒人應(yīng)，只能對著自己的影子碰杯。沒有寂寞凄涼這樣的形容詞，卻讓人鼻子發(fā)酸：原來孤獨不是大喊大叫，是連影子都要陪自己喝酒。

再比如他寫死亡：親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體同山阿。（《擬挽歌辭?其三》）他給自己寫挽歌，說親戚或許會難過，別人很快就忘了，那死了有什么好說的？不過是把身體交給山而已，沒有恐懼悲傷，只有對生命的坦然，像秋天的葉子落回地里，自然得讓人想哭。

南朝的文學(xué)批評家鐘嶸在《詩品》里說陶淵明：“文體省凈，殆無長語；篤意真古，辭興婉愜?！狈g過來就是：“他的文章干凈得像剛洗過的布，沒有多余的話，心意真誠得像古代的君子，用詞委婉又舒服?！?/p>

這其實是最難的：用華麗的辭藻不難，難的是用最樸素的話，講出最濃的情。就像媽媽煮的粥，沒有放山珍海味，卻比任何大餐都讓人懷念，因為里面藏著用心。

陶淵明的詩，就是用心煮的粥，每一句都帶著他對生活的認(rèn)真。

他的田園，是不是避世，是守心

很多人說陶淵明是隱士，但其實他不是躲起來，而是他主動選擇的，選擇過自己想要的生活，而不是別人覺得該過的生活。

他的田園不是與世隔絕的桃花源（《桃花源記》其實是他的理想，不是現(xiàn)實），而是有蟲鳴、有草荒、有鄰居吵架的真實農(nóng)村：

• 他會因為下雨沒法出門，寫傾耳無希聲，在目皓已潔（《癸卯歲十二月中作與從弟敬遠(yuǎn)》），說雪下得這么大，連聲音都沒有，可眼睛里全是白；
• 他會因為窮得沒飯吃，寫?zhàn)噥眚?qū)我去，不知竟何之（《乞食》），說餓極了出門乞討，不知道該去哪里；
• 他會因為鄰居家的孩子偷他的菊花，笑著說少年罕人事，游好在六經(jīng)。行行向不惑，淹留遂無成（《飲酒?其十六》），說年輕人不懂事，算了吧。

但就是這樣的不完美，才讓他的詩有了生命力。他不是完美的隱士，是真實的人：會累、會餓、會孤獨，但依然愛生活，依然能從不完美里找到美。

就像他寫《桃花源記》，其實是寫一個沒有壓迫、沒有紛爭的理想國。但他沒說我要去尋找桃花源，而是說太守即遣人隨其往，尋向所志，遂迷，不復(fù)得路（太守派人找，沒找到）。

為什么？因為他知道，真正的桃花源，不是某個地方，而是自己心里的堅守——只要守住自己的本心，就算在農(nóng)村種豆，就算窮得要乞討，也是住在桃花源里。

是他讓后來的人敢過自己的日子

陶淵明死的時候，只有63歲。他的詩在當(dāng)時沒多少人在意，因為南朝的文人都在寫宮體詩（描寫女性的艷情詩），誰會看種豆的詩？所以直到唐宋時期，他才火起來：

李白說安能摧眉折腰事權(quán)貴，使我不得開心顏，其實是學(xué)陶淵明的不為五斗米折腰；

王維寫空山新雨后，天氣晚來秋，是學(xué)陶淵明的自然；

蘇軾更是陶淵明的超級粉絲，一輩子寫了109首和陶詩（用陶淵明的韻寫自己的詩），說淵明詩初看若散緩，熟看有奇句。比如“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看似隨便寫的，其實是“無我之境”，連“見”都是“不期而遇”，這才是最高的境界。

為什么陶淵明會遲到了近千年才火呢？因為他寫的不是他的生活，而是所有人的向往。不管是唐朝的李白，還是宋朝的蘇軾，還是今天的我們，都曾在某個時刻想過：要是能放下所有壓力，去種豆、采菊、和鄰居聊天，該多好??？

而陶淵明用自己的詩告訴我們：你可以的。不是要你真的去農(nóng)村種豆，而是要你守住自己的本心：就算在加班到凌晨的深夜，就算在擠地鐵的早高峰，就算在應(yīng)對復(fù)雜的人際關(guān)系，你也可以像陶淵明一樣，從喝一杯熱奶茶看一眼窗外的云和朋友聊一句廢話里，找到生活的詩意。

陶淵明給平凡的日子安了個詩的魂

有人說陶淵明的文學(xué)成就，是開創(chuàng)了田園詩派；有人說他是魏晉南北朝最偉大的詩人；但在老達(dá)子看來，他最了不起的地方，是他讓詩走下了貴族的殿堂，走進(jìn)了普通人的日子。

他沒有寫大事件大英雄，只寫小日子小情緒：種豆的累、采菊的閑、喝酒的醉、思念的苦。這些小，卻比大更動人，因為這是我們每個人都經(jīng)歷過的。

就像他在《歸園田居?其一》里寫的：“方宅十余畝，草屋八九間。榆柳蔭后檐，桃李羅堂前。曖曖遠(yuǎn)人村，依依墟里煙。狗吠深巷中，雞鳴桑樹顛?！边@不是豪華的莊園，是普通的農(nóng)家，但就是這樣的普通，讓我們忽然想起：“哦，我老家的房子，也是這樣的?。　?/p>

陶淵明的詩，像一面鏡子，照出了我們心里最本真的渴望——渴望自由，渴望真實，渴望過自己的日子。而這，就是他留給我們最珍貴的遺產(chǎn)：不管時代有多亂，不管生活有多苦，只要守住自己的本心，平凡的日子，也能寫成最動人的詩。

老達(dá)子說

當(dāng)謝安在撐傘護(hù)著文明，當(dāng)桓溫在攪局破僵局，當(dāng)王導(dǎo)在搭架子穩(wěn)天下，陶淵明在廬山腳下，用鋤頭翻土，用毛筆寫詩——他沒有改變時代，卻溫暖了時代。

他的詩里沒有大道理，只有小日子——而這，恰恰是文學(xué)最動人的力量。

就像他說的：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飲酒?其五》）——真正的真意，不是用嘴說的，是用心活出來的。

而陶淵明的詩，就是活出來的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