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啟二年正月二十三日,得知王化貞慘敗,熊廷弼既沒有北上救援,也沒有選擇依堅城組織防御,而是下令放棄關外、全員退守山海關。這一決斷也成為他被“傳首九邊”的主要原因,那么熊廷弼他自己的理由又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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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城(廣寧)之官民半晌俱奔,業(yè)已無可救援者,不如移師防西人護民行也,而臣猶以為未可。然而所隨五千人馬不得食已兩日矣,見廣寧軍民紛然西走,皆蠢蠢欲動,諸將恐其變,復請臣行,臣猶對胡、韓兩道叱拒之,意欲過夜始行。亟命兩道親出行營,多方撫慰,而兩道見兵心動,不肯留,乃反命曰:可行矣,而臣始行。
《封疆已失疏》
熊廷弼最初給朝廷的理由有二:其一,廣寧城已民心大亂、留守的官軍也四散奔逃,自己帶兵趕過去也難組織防御;其二,他麾下將兵聽聞慘敗后都不愿意前往廣寧,強驅軍隊搞不好會誘發(fā)兵變。
如果說救援廣寧已經(jīng)是事不可為,朝廷和天啟大概率還是能理解和接受的。但是其后放棄朝廷耗費巨資修建的四十余座堡壘直接跑回山海關,就不是廣寧人心已去可以解釋的了。
熊廷弼退回山海關后,自己也清楚朝廷和皇帝難以接受棄土行為。
比如他在答復兵部命他出關復土旨令的《出關嚴旨疏》里直接挑明了說,友人(葉向高)早已書信暗示他出關,“子必出關,不出必死”。但他答復是寧愿背鍋也不出關,原因是這樣更利國家,“臣今日若為一身茍免冤枉之誅,則出關一著何煩擬議。若為國家深圖萬安之計,而出關兩字更須商量”。
如要臣出關與撫臣(遼東巡撫王化貞)守中前、前屯,則聽視師樞臣(兵部尚書張鶴鳴)之與撫臣同心共意者共守之,而請皇上速逮臣,以快眾憤 ……
《出關嚴旨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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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此之外熊廷弼還表示,與其逼他出關,還不如命張鶴鳴(此時在山海關視師)出關與王化貞合作共守。他這么說,一是“內(nèi)涵”張鶴鳴偏向王化貞導致自己被架空,二是表明自己不認為放棄關外是錯誤決定。
那么熊廷弼為何執(zhí)著于放棄整個關外呢?這都要從他的“三方布置”說起。
天啟元年六月,剛被朝廷起復返京的熊廷弼上呈了平遼方略。鑒于明軍野戰(zhàn)難敵女真,河東(遼陽、沈陽)基地也已陷落。熊廷弼主張以“奇兵”牽制女真主力,然后明軍再從另一方向急襲建州腹地,讓敵首尾不能顧,最終一戰(zhàn)定乾坤 ……
在他最初的謀劃里,王化貞的作用是充當“奇兵”。王化貞應當依托右屯、錦州一線的堡壘固守,牽制住女真主力。而明廷則在登萊、天津兩地集結訓練精銳,待時機成熟則從海路直插遼東腹地南衛(wèi),進而攻略遼陽、赫圖阿拉(女真都城),即“三方布置”。
朝廷在委任熊廷弼為遼東經(jīng)略時一并認可了這個方案,“于是議登萊、天津并設撫、鎮(zhèn)。山海適中之地特設經(jīng)略,節(jié)制三方,以一事權”,熊廷弼則牢牢記住這點。
所以熊廷弼非常反感王化貞派遣毛文龍到女真后方開辟游擊區(qū),他覺得這樣會迫使女真在后方保留一定數(shù)量的軍隊,不利于他的計劃。
更讓熊廷弼憤懣的是,履任后他發(fā)現(xiàn)被朝廷首肯的“三方布置”無法執(zhí)行了。因為王化貞“不聽”他的話,而且朝廷也越來越傾向于王化貞。
首先,遼東經(jīng)略雖然在名義上是遼東巡撫的上級,但是明朝管理封疆的制度,又讓這兩個職位均直屬兵部,所以他們又誰都奈何不了誰(比如熊廷弼如果想命令王化貞行事,需要通過兵部請旨方行)。
其次,王化貞比他能“畫餅”。
毛文龍獲取“鎮(zhèn)江大捷”后,王化貞的官聲進一步高漲。隨后他就喊出了“愿請兵六萬,一舉蕩平”的口號(王化貞覺得還能召集十幾萬蒙古援軍),這可比熊廷弼的“需用兵十八萬”少多了。
用兵少則意味省糧草、省軍餉,對于飽受財政拮據(jù)之苦的明廷和天啟,這可是無法拒絕的誘惑。因此明廷開始傾向于支持王化貞的平推戰(zhàn)略,兵力、物資等也更多地向廣寧集結。原本的“奇兵”成了正路,熊廷弼不僅淪為光桿,他的三方布置也等若于中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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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從熊廷弼的視角來看,“廣寧慘敗”和放棄關外,無論是對他、還是對明廷都可以說是一種利好。
第一,沒有了王化貞的掣肘,他的三方布置可以推行了。第二,退守山海關,更能強化“奇兵”的效果。因為后金如果來攻,只會更加遠離他們的后方,也能讓明軍更從容地突襲催毀后金的大本營。
今者,河東千里已為他人所有,地廣兵增糧足,難自廣寧一道進。從古隋、唐征遼東,皆從萊州過師 … 海上督舟師,乘虛入南衛(wèi),以風聲下遼。而動其人心,遼陽庶可復也。
《性氣先生傳》
第三,在山海關組織防御比在廣寧一線更省錢。別的不說,光是縮短幾百公里后勤運輸線,就能省下不菲的糧草運輸成本。
至于棄土在熊廷弼眼里就更不是問題了。攻伐大略何需在意一城一地之得失,孫子云“軍有所不擊,城有所不攻,地有所不爭,君命有所不受”。只要最終能剿平女真,不僅這次放棄的河西,之前因敗而丟的河東也全都可以奪回。
因此熊廷弼向朝廷解釋不愿意出關的原因時,就再次強調(diào)他一開始的本意就是待登萊、天津兵馬船只齊備后,再通知廣寧一起行動。結果兵部和朝堂只專注廣寧,破壞了原本的謀劃,“今廟堂精神專注廣寧,業(yè)已打破‘登津參隨各道,沮壞三方’之原議”。
換句話說廣寧慘敗責任不在他熊廷弼,他決定棄土也不過是為了重新盤活“三方布置”的規(guī)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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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熊廷弼考慮的是軍事謀劃,而明廷和天啟在意的則是政治正確。堂堂天朝豈可不戰(zhàn)而退?封疆大吏豈可不請皇命而事事自專,長此以往豈不是要謀大逆?
最終九卿會審的結論是故意棄土,“使廣寧告急之日,廷弼肯仗義誓師,或卷甲疾趨廣寧,提一劍以勘禍亂,或堅壘固守右屯,收余燼以圖恢復 … 嗟乎,封疆大臣破壞封疆,國有定律,百口何辭”。天啟給熊廷弼的判定則為,“心懷不軌,辱國喪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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