央行：“降價可恥，漲價光榮”

上個月有一條新聞沒跟大家來得及說就放假了，我們今天來回顧一下。

5 月 9 日，央行發布 2025 年第一季度中國貨幣政策執行報告。

報告強調，

為支持物價合理回升營造良好的貨幣金融環境。2024 年末社會融資規模、廣義貨幣 M2、人民幣貸款的同比增速保持在 7%-8% 之間，超過名義經濟增速的幅度處于歷史高位，但物價回升速度明顯低于金融總量增速。

當前貨幣供應增長持續快于經濟增速，但物價仍處低位。增加貨幣供給，供需關系沒有改善，不能有效提高需求。如果推動供給擴張，供過于求格局下，物價低迷狀況很難改變。

價格調控思路上，要從以前的防 " 哄抬物價 " 轉向防 " 低價傾銷 "。

這是中國政策語境中“通縮”問題的一種委婉表述，我們的社會喜歡發明一些新詞來避免原有負面詞匯造成的恐慌，靜態管理、流動性管控、低水平社會活動，這些詞也沒過去幾年。

央行的這份報告說的很委婉，我給大伙翻譯翻譯，簡而言之就是該干的我已經都干了，物價漲起不來，不怪我，責任另有其人。

一般來說，廣義貨幣m2和貸款的擴張都代表著經濟活動頻繁，社會總的信用在擴張，會投資消費增加，這都有利于物價上漲。而當前一邊是節節升高的廣義貨幣，另一邊是遲遲起不來的物價，這中間到底出了什么問題呢？

我們在此之前，要先解釋一下為什么央行希望推動物價回升。因為在很多人樸素的想法當中，會想當然地認為，通貨緊縮物價下跌未必是壞事，通貨膨脹會讓錢越來越不值錢，大家心里邊會有普遍的抵觸。

但我之前已經做視頻跟大家講過其中的原理了，

通貨緊縮的出現，往往是因為市場上有效需求不足，市場上商品大量出現卻賣不動。這又會導致進一步的自我強化，企業被迫降價利潤空間壓縮甚至虧本做生意，導致企業不再擴大生產，接下來就是不招工或裁員，工人工資下降，消費進一步緊縮，經濟就有可能陷入長期的衰退。

所以通貨緊縮的邏輯鏈條不是東西更便宜大家反而不買，而是消費動力不足導致商品被迫降價，影響經濟運行，進而導致全社會的整體物價螺旋式下跌。在這個過程中，企業和個人都會承壓。

我們也可以回過來看，上世紀60年代中國有一段時間CPI為負，98年亞洲金融危機，09年世界經濟危機，這些經濟較為受沖擊的年份都會有顯著的價格指數下降。適度的通脹時期則往往代表著經濟運行良好，穩定增長。

23年和24年整整兩年我們的消費者價格指數也就是cpi僅為0.2%勉強維持在了上升區間而4月份的最新數據cpi同比漲跌幅為負0.1%，我們又一次回到了物價指數低增長甚至于負增長的時期，這是很危險的信號。

菲利普斯曲線指出，當通脹率上升，失業率一般就會下降，這兩年0通脹，甚至通縮，大家應該對就業壓力有所體會，所以相比于大規模失業帶來的社會動蕩，適當的通脹一直是各國政府積極追求的目標。

國家會試圖通過各種政策來進行調整，試圖讓物價回到上升區間，物價溫和上漲，雖然對消費者不友好，但能保證大家有工作，這已經是資本主義市場經濟之下最好情況了。

因為資本主義本身就是一個讓一小部分人發大財，讓絕大多數人保持貧困的經濟模式。你要的資本主義肯定會得到資本主義的全部。

剛才用了這么大篇幅來解釋為什么國家希望物價重回上漲區間。那央行這篇聲明當中也有很多有意思的細節，我們可以做進一步的解讀。

人民幣貸款同比增速，超過名義經濟增速的增幅處于歷史高位，但物價回升速度明顯低于金融增長速度。

這句話也可以更直白的翻譯過來，央行跟市場說的很明白，自己已經下了很大的力氣推動貨幣政策了，但使不上勁。

2023年9月14日?：央行宣布下調金融機構存款準備金率0.25個百分點，2024年?2次降準1個百分點，2025年??5月7日?：央行宣布自5月15日起降準0.5個百分點，釋放的貸款額度很高。

其他的金融工具，再貸款、再貼現政策工具頻繁使用，定向支持小微企業、科創企業和制造業中長期貸款，而在居民端的比如消費貸大家聽的耳根子都要起繭子，都不耐煩了，銀行的貸款電話，很多人也接到過。

國家已經大力實施貨幣寬松，銀行體系流動性非常充裕，但錢仍然空轉而不是進入經濟流通，物價還是不漲，消費持續低迷，這實際上問題是貨幣政策有量無效，貨幣寬松，財政低效帶來的問題。

其實貨幣政策大方向沒有錯，很多人討厭消費貸，氣球貸、房貸車貸等一系列支持措施，覺得只出喇叭不出紅利，但紅利并不在貨幣政策，而在財政政策里。

貨幣政策和財政政策是一對組合，前者是銀行系統怎么做，后者是政府部門怎么做。問題出在后半截，就是錢流不到底層去，在銀行系統空轉，銀行間市場、債券市場、存單套利，通過這些金融操作，肯定有人賺到了錢，但是這些錢就是不能夠形成市場上的有效流動。

財政政策的結構性失效，放出來的水流向低效部門、不能精準傳導至終端需求與底層群體。問題不是沒有錢，而是錢沒用在該用的地方。

舉個例子，這一輪化債之后，資金還是投入到鐵公基和房地產，財政資金、專項債投入到這些老套路項目，但工程是重資產行業，老板要賺錢，銀行要抽水，工程成本不低，真正以工資形式流入打灰佬、農民工手里的錢，占總成本的比例并不高，錢都被項目賺走了，至于誰賺了，你看看耳環吧還是。

結果就是，錢花出去了，GDP數據好看，但居民端無感，企業端接不到單子，這直接表現為物價漲不起來。

比CPI更直接的數字是PPI，工業品出廠價格指數，自2022年10月以來，已經有兩年半的時間長期為負了，24年7月是一坤年以來的高點，也僅有-0.8%。

所以，央行才不得已喊出了這一句：要從以前的防“哄抬物價”轉向防“低價傾銷”。

后面央行說的話也很耐人尋味：如果企業一味擴張產量，甚至是低價競爭，對物價壓制作用會持續存在，長期看，也不利于市場秩序維護和企業經營穩健性。

前兩年，耶倫訪華說了，中國人得漲工資，提高底層的消費能力。就一大群傻比站出來說，中國人就是得保持當牛做馬加班低工資保持產業競爭力，不然中國人就會餓死。當時牢章也是在說加班，那讓人一通懟啊。

話術都是一樣的：這樣的經濟環境確實苦了很多人，但也誕生了我國無與倫比的競爭力，我國在新能源、光伏、汽車制造、船舶、半導體等領域的成就，歸根結底與了解勞動力有著直接關系！耶倫的話讓很多底層打工者無限共鳴，但這絕非出于好意。

這是完全不理解現代經濟學的表現，也不知道這幫人怎么當上博主的。這種解釋刻意無視了效率、創新和制度，只強調吃苦耐勞，你看我們新能源、船舶、光伏多強，這是吃苦的成果。

其實這些人根本沒有道路自信、理論自信、制度自信的，他們看不到當代中國發展的其他因素，結果就是普遍的認為中國人過去靠吃苦耐勞，未來也只能靠吃苦，

只要底層肯吃苦，誰來領航都一樣。這種邏輯是很恐怖的，這種人根本上是在不相信什么，我就不方便點明了。

耶倫即便有戰略動機，也點中了中國消費乏力的要害，調工資、降工時這套福特模式，并不是什么美國價值，而是現代資本主義緩解危機的核心機制。這兩年，回旋鏢不停的打過來，一方面是要調整收入水平，另一方面現在連央行都直言不諱說，要防止擴張產能，防低價傾銷，臉都抽飛了。

帝國主義確實是壞，但是帝國主義在應對資本主義經濟危機這件事情上是有經驗的，有的人邏輯就是美國人說什么，肯定是指著中國不好，所以我們要堅決抵制，那美國他認為不能吃屎，我也沒見有的人站出來吃兩口公開表示自己和美國決裂。歸根結底一句話，反帝國主義不能靠吃屎。

那我只能用這個流氓邏輯了，漲工資降工時是巧克力，人吃了開開心心，狗吃了會死。

資本主義有的時候是反直覺的，企業盈利困難，解決之道不是繼續加強企業，擴張企業的產出能力，而在于拉高勞動力成本，很多人轉不過這個彎兒來。

不是因為美國人說了我們才要漲工資，而是因為本來就該漲工資，這是現代資本主義的基本常識，有些人的政治經濟學水平，連資本主義都搞不明白，真按他們來，恐怕只能搞奴隸制了。

又回到老生常談的北海談分配問題了，現在的扶持模式是扶企業，為什么是扶企業？因為我們的主要稅收方式是間接稅是增值稅這種流轉稅而不是財產稅這種直接稅。大家都想保證自己地方上的工廠來生產，其他地方來消費，這樣才能保證自己當地的稅收最大化。

公共選擇學派對此有解釋，在經濟市場和政治市場活動的是同一個人，沒有理由認為一個人在經濟市場是自利的， 而在政治市場是利他的，政府行為也天然存在尋租結構，會根據自身利益配置資源；

從這個角度上來說，地方政府是相當存在主義的，存在就是一切，一切為了存在，存在是真理。

扶人不能產生即時“財政收益”；扶企業能立竿見影扶起稅收。我們這么多年一直在談的房地產問題，其實也是在扶稅收，二十年來地方政府的工作模式一直是以擴大產業、增大稅基、再把稅收向產業傾斜。企業和資本能獲得的很多：政策補貼、貸款支持、土地優惠、和營商環境上的讓步，而勞工部門工會存在感極低，這些都是頂層設計的結果。伴隨的就是過去20年，中國GDP增長中，勞動報酬占比逐漸下降，教育醫療、住房成本上升，居民消費傾向持續下降。

這套模式是天生瘸腿的，那就是勞動力部門沒有議價權，資本積累過多，最后當社會產出到達某一個臨界點之后，邊際消費就會極速下降，疊加外部貿易沖擊，就出現產能過剩 + 內需疲軟的結構性錯配。

海量專家精確計算，比我懂比你懂，經濟學家是能看到的，輿論和專業人員一直在說扶居民扶居民，那為什么現在財政政策上還是搞項目，給企業端發錢發貸款、退稅、給政策。

原因在財稅結構上的動力驅動，決策者是官僚，不是全知全能無私的AI，官僚不可避免地要為現行評價體系下自己的利益做考慮。

不是不知道搞內需，而是我們的財政制度沒有給官僚扶居民的動力。

不是不想調結構，而是扶企業能直接帶來稅收，扶人反而成本高、效果慢。

不是我們不懂分配公平，而是制度設計下，公平帶不來財政盈余，甚至會被當成拖后腿。

直接稅和經濟結構調整，這是一個政府現代化轉型的必經之路，船大抗風浪，這造就了中國經濟無與倫比的韌性，船大也難調頭，造就了中國社會巨大的慣性。

接下來是考驗勇氣和能力的時候，我們能做的只是把話說到這，幫不了更多。

章北海的自然選擇

Après moi, le délug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