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春玲 | 中國繪畫史第一大家顧愷之的“三絕”

文 | 蘇春玲

中國歷史上第一位畫家是誰？

這個問題，在搜索引擎上搜，是很難搜到正確答案的。在中國，繪畫的歷史源遠流長，追溯到大約七千年前的遠古時期，我們的祖先在洞穴、巖壁和陶器上留下了一些象形符號，由此演化為兩個不同的藝術(shù)系統(tǒng)——文字與繪畫，即“字畫同源”。但是，比起倉頡造字“驚天地、泣鬼神”的轟轟烈烈，繪畫的作者一直是模糊不清的。

唐代藝術(shù)史家張彥遠的《歷代名畫記》，是中國歷史上第一部繪畫通史著作，記載了從上古時代，到作者所生活時代的370多位畫家。進入信史時代以來，西周時期的畫家封膜、齊國畫家敬君和秦代畫家烈裔，都曾留下記載。

插播一下：1949年在湖南長沙挖掘的戰(zhàn)國時期楚墓出土《人物龍鳳帛畫》《人物御龍圖》帛畫，這是中國現(xiàn)存最早的繪畫實物。在此之后便是西漢的毛延壽、陳敞等和東漢的蔡邕、張衡等人，甚至有一個片段還寫到了我們耳熟能詳?shù)摹八拇竺琅眰髡f之一的“昭君出塞”的故事——西漢時期，漢宮宮女王昭君被宮廷畫師毛延壽故意畫丑，后來遠嫁匈奴和親。

再往后到了魏晉南北朝時期，我們又看到了皇帝級別的高貴鄉(xiāng)公曹髦、梁元帝蕭繹，還有“畫龍點睛”的張僧繇、“落墨為蠅”的曹不興等人，但是，真正留下傳世畫作的中國畫壇第一人，就是東晉時期的顧愷之。

東晉時期，南京修建瓦棺寺，主持公開對外募捐。當(dāng)時官員們捐款最多的不過十萬錢，一位二十歲左右的青年畫家卻認捐了百萬錢。大家都以為他在說大話，結(jié)果他把自己關(guān)在廟里，用一個月的時間畫了一幅維摩詰畫像，畫完之后并沒點上眸子，還提出要求：第一天來看的人要施舍十萬，第二天來看的人施舍五萬，第三天的隨意。到了那天，寺門大開，他給畫像點上眸子，維摩詰像頓時“光照一寺”，如同神光顯耀。觀眾大飽眼福，滿城哄動，爭相來寺觀畫，一時“施者填咽，俄而得百萬錢”。這位青年畫家，就是顧愷之。

顧愷之（348-409年），字長康，小字虎頭，東晉無錫人，出身名門望族。他很小就博覽群書，多才多藝，能詩善賦，擅長音律，精于繪畫，后來曾事桓溫、桓玄兩代，最后在上任散騎常侍后不久去世，享年六十二歲。

魏晉南北朝時期是歷史上黑暗混亂卻又誕生出群星璀璨的時代，那時候，政治黑暗、社會動亂、軍閥橫行，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社會彌漫著虛無落寞的思想，但是這個時代也創(chuàng)造了燦爛的文明，孕育出了嵇康、阮籍為代表的“竹林七賢”，張芝、王羲之、王獻之等書法家，衛(wèi)協(xié)、張僧繇、曹不興等畫家，他們與黑暗的政治決裂，以各自的方式表達自我，與黑暗的時代抗?fàn)帯Ｔ谶@樣偉大的序列里，顧愷之以“三絕”——才絕、癡絕、畫絕——卓然獨立。

所謂“絕”就是到了頂點的意思。現(xiàn)在看來，他的主要成就是在繪畫方面，但我們不妨先談?wù)勊摹安拧焙?“癡”。

先說他的“才”。

在文學(xué)方面，顧愷之寫過不少詩、賦、傳記等文章，這些詩文大多已散失，但我們還能從一鱗半爪中窺見他在文學(xué)創(chuàng)作方面的實力。十七歲那年，顧愷之即興創(chuàng)作《箏賦》，一時“洛陽紙貴”，時人稱其可比肩嵇康《琴賦》。不久，時為東晉大司馬的桓溫即提拔其為司馬府參軍，并將其引為“三陪先生”——陪行、陪食、陪客。桓溫把江陵城修建得非常壯麗，便帶著幕僚和手下去參觀，顧愷之點評說：“遙望層城，丹樓如霞。” 古代神話中昆侖山有城九重，最上面一層叫“層城”，又叫天庭，是天帝居住的地方。這里巧妙地用了比喻手法，既不著痕跡地奉承了桓溫，語言又優(yōu)美。桓溫聽了很高興。公元373年，桓溫去世，顧愷之去拜祭他的墓，大哭：“山崩溟海竭，魚鳥將何依？”回來后有人問他：“你哭成什么樣子，可以讓我們知道嗎？”他回答說：“聲如震雷破山，淚如傾河注海。”

不久，顧愷之又被東晉另一位權(quán)貴殷仲堪聘為參軍，期間他曾游會稽，歸來后用寥寥幾句話描繪出會稽山水的奇秀：“千巖競秀，萬壑爭流；草木蒙蘢其上，若云興霞蔚。”又比如，他寫《四時詩》：“春水滿四澤，夏云多奇峰。秋月?lián)P明輝，冬嶺秀孤松。”用二十個字形象地表現(xiàn)出一年四季的美和特征。

再說他的“癡”。

《晉書》曾記載著這么一句話來評價顧愷之說：“愷之好諧謔，人多愛狎之”，意思是“顧愷之這人風(fēng)趣逗樂，人們愛跟他開玩笑”，其實就是說他經(jīng)常被人拿來調(diào)侃、捉弄。

比如說，顧愷之吃甘蔗喜歡從味道比較寡淡的末梢開始吃，人們都覺得他傻，可是他卻自有說辭：“漸入佳境！”

又比如說，顧愷之迷信一些小法術(shù)，認為只要心誠，就一定靈驗。據(jù)《晉書》記載：顧愷之愛上鄰家的女孩，但求愛無數(shù)遍都沒有成功。于是他畫了一幅女孩的肖像掛在墻上，用棘針扎在畫像的心口位置。奇怪的是，女孩從此每天心痛。顧愷之對她說：你心痛，就是因為我太想你了，可見對你的真情。女孩于是同意了他的求愛，顧愷之便取下棘針，女孩的病竟鬼使神差般痊愈了。

據(jù)說，顧愷之能成為大畫家也離不開他個性上的“癡”。他出生不久，母親就病逝了，于是，他在很小的時候就根據(jù)父親的描述來畫母親的肖像，一遍又一遍，每畫完一次后就讓父親評價，然后在父親點評的缺陷之處又重新作畫，最終得到了父親的認可。此后，畫中的母親仿佛活著一樣，一直陪伴著他成長，而他不斷刻苦勤奮，練習(xí)繪畫技巧，終成一代書畫大家。

最后，讓我們來看看讓顧愷之流芳百世的“畫絕”。

在繪畫理論方面，他留下三篇著作：《論畫》、《魏晉勝流畫贊》和《畫云臺山記》。雖然年代久遠，傳抄多有錯誤，文章有不少地方較難理解，但它們還算是我國最早的、比較全面的繪畫理論。他在書中談到許多繪畫的道理和創(chuàng)作肖像畫的方法、要求。

顧愷之對于中國人物畫的影響是開創(chuàng)性的。他提出：“凡畫人最難，次山水，次狗馬，臺榭一定器耳，難成而易好，不待遷想妙得也。”意思是：畫人最難，其次是山水，再次是狗、馬，至于臺榭等建筑物是比較固定的東西，雖然畫起來比較費事，卻容易畫得好，因為不需要想象和深入的感受。

《世說新語》中記載，顧愷之為了給裴楷畫像，加上不存在的“頰上三毛”，卻使畫作更加像其本人；他為瞎了一只眼的殷仲堪畫像，點出瞳子，用飛白的筆法在上面拂拭，如“輕云蔽日”，自然顯現(xiàn)出一個名士的神采；名士謝鯤喜歡寄情山水，曾說過“一丘一壑，自謂過之”來表達隱逸情懷，顧愷之便把謝鯤畫進巖石之間，使人物與其情致相統(tǒng)一。因此，張懷瓘《畫斷》中也記有“像人之美也，張得其肉，陸得其骨，顧得其神。神妙無方，以顧為最。”說顧愷之畫人物最有神韻。

他一生創(chuàng)作了大量的畫作，據(jù)記載其主要作品有《謝安像》《桓溫像》《烈女仙》《中朝名士圖》《女史箴圖》《洛神賦圖》《列女仁智圖》和《斫琴圖》等等。遺憾的是，漫長的歷史長河里，他的作品真跡早已蕩然無存，現(xiàn)存下來的有《女史箴圖》、《洛神賦圖》等，均是唐宋摹本，但仍十分珍貴，一直為歷代視如珍寶。

他最著名的傳世名作《女史箴圖》，以西晉著名文學(xué)家張華作的《女史箴》為題材畫制。西晉時期，晉惠帝昏庸無能，皇后賈氏專權(quán)奪橫，禍亂后宮，濫殺權(quán)臣。張華作《女史箴》，以女史的口吻寫宮廷規(guī)箴，規(guī)勸教育宮中婦女遵循封建道德，借機諷喻放蕩性妒、擅權(quán)禍國的賈后。而顧愷之據(jù)此創(chuàng)作《女史箴圖》，算是該文的連環(huán)畫版本。

《女史箴圖》分十二場景，其中有為勸諫齊桓公而堅決不聽和樂的衛(wèi)姬，有面對黑熊挺身而出舍身護主的馮婕妤，有勸誡漢成帝驕奢行為而拒絕同鑾的班婕妤，還有其他無特定主角的“出其言善，千里應(yīng)之”、“歡不可以瀆，寵不可以專”、“靖恭自思，榮顯所期”等內(nèi)容。

其中一段《修容飾性》描繪的是宮廷貴婦清晨起來梳妝打扮的情景。圖中女子的容貌端莊，神情也很柔和，侍女梳發(fā)的姿勢描畫得非常優(yōu)雅而抒情。原文是：“人咸知修其容，而莫知飾其性。性之不飾，或衍禮正。斧之藻之，克念作圣。”修容飾性，意指以修外在之美飾內(nèi)在之美，表現(xiàn)出要追求一種潔身自好的高潔情操。

右邊，一位女子背對觀眾，攬鏡自照。畫中的鏡子，不光讓我們看到了背身女子的面容，它本身就像一面鏡子，從畫面空間的內(nèi)外，穿透卷軸的內(nèi)外，反照向看畫觀眾——顧愷之不失為一位智者，我們可以試圖融入這幅《女史箴圖》，化身為畫中人，舉起鏡子照向自己——我們不得已去反思，顧愷之為何畫了一面鏡子？

在研究西方藝術(shù)史中我們會發(fā)現(xiàn)，在文藝復(fù)興時期(14-16世紀)，藝術(shù)家們創(chuàng)作了許多“鏡中的影像”，近代法國著名哲學(xué)家拉康說“「鏡像」是塑造自我的第一階段”，他認為鏡子是人類自我意識覺醒的標(biāo)志。結(jié)合這個思維，這時我們才能更好理解《女史箴圖》中鏡像的意義——“人咸知飾其容，而莫知飾其性。” 每個人都懂得如何打扮和修飾自己的外在形象，但卻很少有人去關(guān)注和修飾自己的內(nèi)在品質(zhì)或品德。通過鏡子，我們試圖來認識自己和提升自我，包括外在形象和內(nèi)在品質(zhì)。這意味著顧愷之早在公元4世紀，早已開始追尋這種自我意識的覺醒。可以說，顧愷之通過“鏡像”這種富有詩意的手法，不僅創(chuàng)造出“有蒼生來所無”的畫作，更使繪畫這一門學(xué)科擔(dān)負起“明勸誡，著升沉”的責(zé)任，享有“與六籍同功”的地位。

顧愷之《女史箴圖之女史箴篇》

最后一段以“女史箴篇，敢告庶姬”作為結(jié)尾。一位女史官右手執(zhí)筆，左手托著一本書（大概是記載著王后嬪妃禮儀的典籍），正在批注著什么內(nèi)容，對面有兩位女子，大概便是受教的宮中嬪妃，兩人互相對視，似乎在談?wù)撝沸x的箴言。

畫中，顧愷之采用了游絲描手法，學(xué)畫的朋友肯定知道，這種線條畫的時候必須很謹慎，需要維持一定的速度和節(jié)奏，線條看起來像一根連綿不斷的絲線一樣。顧愷之所畫的線條流暢而綿長，仿佛流淌著一種聯(lián)綿不斷、悠緩勻和的節(jié)奏感，將人物寬大的衣裙表現(xiàn)得修長飄逸，顯現(xiàn)出宮中女子飄飄欲仙、雍容華貴的氣派。這種線描手法被形容為“春蠶浮空，流水行地”，人稱 “春蠶吐絲描”，又叫“琴弦描”，或者“高古游絲描”,為后世各種線條（尤其是白描和行云流水描等）的演變打下了基礎(chǔ)，也奠定了后世人物畫以線描為主要表現(xiàn)手法的基調(diào)。

《女史箴圖》是當(dāng)今存世最早的中國絹畫，是尚能見到的中國最早專業(yè)畫家的作品之一，被譽為中國美術(shù)史的“開卷之圖”，在歷史上具有里程碑的意義。除了具有獨特的藝術(shù)價值之外，還有難以比擬的史學(xué)價值和社會價值，是世界美術(shù)史上公認的中國超級國寶，目前只剩兩幅摹本，其一為宋人臨摹，現(xiàn)藏于故宮博物館；另一幅為唐人摹本,據(jù)說最得原版風(fēng)采，1860年英法聯(lián)軍入侵北京時被盜往國外，后來被大英博物館收藏，成為該館最重要的東方文物。該摹本從不公開展出，一直存放于館內(nèi)的斯坦因密室，只供研究使用。

顧愷之《洛神賦圖》局部（一）宋摹本

顧愷之另一幅杰作《洛神賦圖》根據(jù)曹植《洛神賦》展開聯(lián)想而作。《洛神賦》是三國曹魏文學(xué)代表人物曹植用神話隱托他懷念甄氏的傷感詩賦，從文學(xué)史上來說，洛神賦是中國第一篇長篇敘事抒情詩。而繪畫本是平面的藝術(shù)，如何將敘事在二維平面上呈現(xiàn)出來，如何在畫中加上時間維度，這是一個難題，顧愷之利用手卷這一繪畫方式解決了這個難題：手卷一段一段地展開，同時也將敘事的時間過程呈現(xiàn)出來。這種處理方式就像電影里的轉(zhuǎn)場，既有時間的轉(zhuǎn)換也有空間的跨度，處處體現(xiàn)了時間感，當(dāng)我們將手卷一段一段展開往后看時，畫面內(nèi)容便隨著敘事的過程自然而然地向前發(fā)展。

畫卷的開始是曹植在侍從的簇擁下在洛水之濱遙望，他夢魂縈繞、苦苦思戀的洛水女神，慢慢浮現(xiàn)于水面之上。畫面上，日光照耀下，草木豐美，河水泛流，洛神容光煥發(fā)，步履輕盈，她含情脈脈地轉(zhuǎn)身回眸，那似來又去的身影似乎傳達出一種可望而不可及的無限惆悵的情意。顧愷之以人物之間眼神的傳遞來詮釋這一場神魂相交的相會，浪漫又委婉。

讓我們看看顧愷之如何使用圖畫來表達文字的內(nèi)容：只見洛神出現(xiàn)的時候，右上方有飛舞的蛟龍和兩只鴻雁，似乎是對應(yīng)文中的“翩若驚鴻，婉若游龍”，洛神身邊圍繞著松樹和秋菊，正是文中所言“榮曜秋菊，華茂春松”，左上方一輪紅日照耀，正對應(yīng)“遠而望之，皎若太陽升朝霞”……畫中出現(xiàn)的各種映像，都是從《洛神賦》文中衍化出來的，顧愷之非常善于采用各種形象來營造故事的氛圍感，也有助于我們理解畫中的詩意。

顧愷之《洛神賦圖》局部（二）

畫卷的第二段展示的是離別。顧愷之著重描繪洛神離去時場面宏大的陣容：“騰文魚以警乘，鳴玉鸞以偕逝。六龍儼其齊首，載云車之容裔，鯨鯢踴而夾轂，水禽翔而為衛(wèi)……”只見畫中，六龍駕著云車，神話中會飛的文魚飛騰在車乘周圍護送，洛神乘云車向遠方駛?cè)ィ車惈F圍繞前后護衛(wèi)，云車似飛馳在空中，對于這些異獸的描繪充滿神話色彩。曹植在眾隨從的攙扶下，目送著洛神漸漸遠去，心中無限悵惘，洛神在云車中也在不停回望，眼神同樣流露出不舍與依戀。這一段情感交流再次通過眼神的傳遞來展現(xiàn)，顧愷之曾點破人物畫的要旨——“傳神寫照，正在阿堵中”，人物畫的精髓就在于眼神的描繪。

顧愷之《洛神賦圖》局部（三）

畫卷的末尾展示的則是別后思戀。洛神離去之后，曹植“御輕舟而上溯”乘舟逆流而上，懷著對洛神的深深思戀，在樓船內(nèi)凝目遠視，想追尋云車的蹤跡；到達水岸后，他又坐在岸邊等候，等到天明仍不可得，只好驅(qū)車回程。一路上他不斷地回首張望，懷著依依不舍的心情，“攬騑轡以抗策，恨盤桓而不能去” 。

結(jié)合《洛神賦》來看《洛神賦圖》，顧愷之在創(chuàng)作中展示了人神結(jié)合、現(xiàn)實故事與浪漫手法的結(jié)合，如果說，曹植對著自己愛而不得的美人，寫出這一篇想象力豐富、辭藻華麗的《洛神賦》，那么，展現(xiàn)在顧愷之筆下的《洛神賦圖》，更是一幅充滿臆想、氣象萬千的巨作。仔細看這一畫卷，畫中的洛神、仙女等仕女形象線條流暢，顯得仙氣飄飄，畫中出現(xiàn)了珍禽異獸、馬車、亭臺、船只和山水等等，在后世都能作為典范，整幅畫洋溢著一種飄逸浪漫、詩意盎然的意境美。

最值得關(guān)注的是，畫中顧愷之對山、石、云、水、樹皆做了復(fù)雜的表現(xiàn)，第一次將山水搬上了中國美術(shù)的表現(xiàn)舞臺。雖然畫中山水存在這個階段“人大于山，水不容泛”的通病，并且還僅作為人物的陪襯與背景，在藝術(shù)處理上顯得比較簡單稚嫩，但是已經(jīng)是“發(fā)前人所未發(fā)，開后人之師承”的作品，可以說，《洛神賦圖》不僅是一幅杰出的人物畫，還是中國繪畫史上山水畫的開篇之作。

魏晉南北朝時期，政治形勢險惡莫測，宦海浮沉變幻，人生短暫如夢，面對混亂的時局，文人士大夫有心而無力，只好不問政事，談玄問道，或者投入清談，或者寄情山水。這種自由的精神、張揚的個性，加之江南的靈山秀水，激發(fā)了他們無限的藝術(shù)靈感，涌現(xiàn)出如陶淵明、謝靈運等大詩人，創(chuàng)作了大量以山水為題材的千古絕唱，從而產(chǎn)生了山水田園詩風(fēng)，山水文化得以興盛。魏晉文人對山水的眷戀之情深，于是目觀之，心之摹之，詩之詠之，皆不足，則畫之繪之，而顧愷之就是將山水畫正式推向歷史舞臺的杰出代表。從此，山水畫成為中國畫的重要藝術(shù)源泉之一，將大大豐富中國古代文化和文人畫家的精神世界。

現(xiàn)在，我們再回頭來看顧愷之的“癡”，他是不是真的傻呢？

顧愷之在桓溫、桓玄父子手下都做過事，但這兩個人都要顛覆政府，《晉書?桓玄列傳》記載：桓玄“性貪鄙，好奇異，尤愛寶物，珠玉不離于手。人士有法書好畫及佳園宅者，悉欲歸己，猶難逼奪之，皆蒱博而取。” 桓玄貪婪且陰險歹毒，又權(quán)傾朝野，就連其父桓溫生前都懼他三分。

顧愷之曾將自己“深所珍惜”的珍品畫裝進一個柜子，用漿糊封好柜門后寄存在桓玄那里。桓玄很喜歡顧愷之的畫，于是將柜子的背面打開，竊走了所有的畫，還騙顧愷之說他沒有打開過柜子。顧愷之見柜子上封題如初，只是畫都不見了，就說：“妙畫通靈，變化而去，亦猶人之登仙”，說畫有了靈氣，就像人成仙一樣飛走了，對桓玄“了無怪色”。

顧愷之“信小術(shù)，以為求之必得”。他曾經(jīng)通過巫術(shù)騙到了鄰居家女孩芳心，后來，桓玄又利用他這個弱點來捉弄他。桓玄把一枚柳葉送給顧愷之，忽悠他這是一枚隱身法寶。顧愷之信以為真接了過來，桓玄就對著顧愷之撒尿，而顧愷之卻堅信桓玄沒有看到自己，把這枚柳葉視為珍寶。

看到這里，其實我們都明白了，這是顧愷之的韜晦計謀。他身處權(quán)力中心，又不想?yún)⑴c亂七八糟的政治事件，面對奸詐之人，只好裝瘋賣傻、委屈求安，所以在一次次的大風(fēng)大浪中，他都能平安著陸。409年，他平靜去世，活了62歲。

世上像他看得開的能有幾個呢？那個“面如敷粉”的何晏，玄學(xué)發(fā)起人，被司馬懿殺了，誅三族；一代美男潘安，被司馬倫殺了，“夷三族”；那個專心打鐵、把鐘會晾在一旁的嵇康，最后被鐘會羅織罪名，不到40歲就被處死，一曲《廣陵散》淪為千古絕響…… 顧愷之大智若癡，是為了明哲保身，在東晉亂世中求一份難得的清凈，他在畫作中將自己敏銳的洞察力和細膩的情感，淋漓盡致地顯現(xiàn)出來，最終取得了杰出的藝術(shù)成就，其繪畫風(fēng)格對后世的中國傳統(tǒng)繪畫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成為中國繪畫史上第一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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