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我的成長歷程：伴以自由的生命，來之不易

文章首發于微公號：在日尋唐1

京都的雪

一、

每個自愿漂泊海外的游子，背后都有故事。當然，我也不例外。我把故事，歸結為獲取自由生命的過程。

我對自由的理解分為兩種：一種稱為“有為的自由”，一種稱為“無為的自由”。如果換成具體代表人物的話，我覺得“有為的”是李白，“無為的”是蘇軾，他們都有著豐富的閱歷和多彩的人生，只不過李白是主動的抉擇，而蘇軾是命運的安排，他們都是自由的生命。如果硬往名人身上貼的話，我覺得自己更像李白。

可是，自由是需要資本的，詩和遠方，相對應的是鈔票和干糧，任憑詩仙也不例外。李白娶了丞相的女兒為妻，一步登天成為名門高第。而我呢？妻子是河北省某個鎮上一戶農家的女兒，我們能一躍在天津定居，已經用盡了全部力氣。

李白在三十歲的時候，志得意滿仗劍天涯詩酒恩仇，那是他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我讀到他三十歲年紀的時候，能感同身受他在俊采星馳的盛唐，那份自信和光芒。而我呢？同樣是在三十歲的年紀，我和妻子供養著年幼的孩子，供養著每月3500塊的房貸，精打細算著拮據度日。

我知道，在這個世界上，無論橫向還是縱向著尋找，都只有一個李白。而像我一樣的房奴，放眼望去，一掃一大片，這是我和眾多同齡人相同的境遇，是丈母娘的硬性要求，是這個時代的鮮明特征，是無可厚非看似正常的成家立業。

再說說我和眾多同齡人不同的地方，就是我有對自由的渴望和追尋，并愿意為之付諸行動，哪怕實際生活上的牽絆很多，可是，我不認命。當然，自由的種子，不是與生俱來，有它成長和質變的過程。

沖繩燈塔

二、

滋養我的原生家庭，在河北河間城南一隅，那時候這里是個只有幾萬人口的小地方，當然現在也還是個小縣城。當初我家住的房子，坐落于工廠家屬院。我奶奶為新中國建設奉獻一生，年輕最風光的時候，是河北省第一批女拖拉機手，聽她講：當時開著拖拉機去天津送貨，后面常有愣頭青追著拖拉機跑，邊跑還邊喊“這么大個家伙，不信它不拉屎” ……追出好幾里地遠，是為了拾糞。

可到了我出生并成長的九十年代，工人身份的光鮮不在了。在經濟大潮的推動下，工人甚至逐漸成為了被邊緣化的弱勢群體。而我奶奶工作了一輩子的工廠，這座早于共和國就誕生的老牌企業，也被時代的洪流淹沒，改制、破產、拍賣，后來這片土地長出了高樓和小區，成了如今的景象，絲毫不見了過往痕跡。

我奶奶認為，她對這個家庭最大的貢獻，就是分到了工廠家屬院里的兩間平房。這使得她對自己一生的辛勞感到無悔，并十分知足。

可別小瞧了這兩間房子，我爸媽在這里結婚，我爺爺奶奶在這里老去，我和妹妹在這里出生，我們祖孫三代人的記憶，都和這兩間房子有關。還不止這些，那時候我姑和姑父結婚后，加上我表哥年幼，居無定所，爺爺奶奶又臨時搭建了兩小間配房，給他們。我叔當時在天津上大學，每年寒暑假回來，就睡在一張具有百年歷史的春凳上。后來我問他：當時你睡覺不翻身嗎？他說：坐起來，找好角度再躺下。

我現在想啊，那時候的人們，真簡單，對物質和生活的要求極低。我提起這不可思議的居住環境，在當時，是大多數普通家庭數十年如一日的狀態。我的祖輩和父輩是被房子牢牢禁錮住的兩代人，有房便是家，都感到心滿意足，他們哪里知曉自由為何物？

霧島神宮

三、

當初即使我家住在這個被時代邊緣化的家屬區，經濟條件相較左鄰右舍也算不上優越，充其量維持在中等水平。而走出這里，縣城里的人，管城南這一片老舊工業區統一稱為“貧民區”，就像去年熱映電視劇《人世間》里的 “光字片”，不能說像，簡直一模一樣。只不過，電視里是演得，而我的經歷和感受，都是真的。那里老、舊、亂、窮，下崗、失業，居住在家屬院里我父輩那代人，在廠子工作到不惑之年，幾萬塊錢就被買斷工齡，自謀生路去了。此后，大多數人的境遇可想而知。

記得當初我上小學，也懂事了，有一次老師在班上統計家庭住址，待我說出家住城南工廠家屬院的時候，她臉上流露出令我異常難受的微表情，并過目不忘著記憶到了今日。可我倒也不怪她，那是人之常情，也是當初人們對老工業區的直觀印象，不加掩飾，刻板真實。

進入到21世紀后，河間城南那一大片老工業區徹徹底底退出了歷史舞臺。我家用兩代人的積蓄，再東拼西湊加貸款，搬去了城北，我爸單位自建的家屬樓，居住環境得到了很大改善。并且，房子的位置也好，城北是繁華熱鬧的商業區，學校再統計家庭地址的時候，我也沒有忐忑不安的心情了，甚至還熱情著邀請關系好的同學去家里玩。

我的父輩，也逃不出既定的命運。當我爸把買房當做人生頭等大事并完成以后，便志得意滿，數十年如一日的上下班，延續著上一代人的純粹和勤懇。父輩這代人，當然還包括我姑和我叔，他們都是為了房子和孩子，像老黃牛一樣老實耕作，居住環境確實都越來越好了，撫育我們這一代長大成人，不曾虧欠我們物質的。可終其一生，他們都不曾有過工作和日常生活以外的想象，是命運抉擇了他們，他們改變不了命運。

這就是我的原生家庭，普普通通，沒有任何出彩的地方，甚至有些晦暗。我從小學到中學，再到大學，也都是接受著最尋常的教育，按部就班。我爸媽隨波逐流一樣供我讀書，沒有給我的未來提供任何可供參考的建議和規劃，甚至我能感覺到，他們供養我讀書就已經很吃力了，我也隨波逐流一樣應付學習和考試。如果沒有意外的話，我在步入社會以后，在大城市里找個班上或進廠打螺絲，是最順理成章的事。好在我家在縣城里有房子，外面實在混不下去了，回到老家，依靠啃老，父母包辦，我完全可以娶妻生子，一代一代，重復著別無兩樣的人生，這也是當初我思維想象的邊界及認知的全部。

上周去到的明石海峽大橋，曾經是世界上跨距最長的吊橋

四、

我自由思想的萌發，從2012年開始。

那年，我記得在某個下午，系主任把我們都召集起來，一頓慷慨陳詞，面紅耳赤，像跟人吵架一樣，吆喝著要我們去上海實習，并承諾已經對接好了企業，是強制性的，誰敢不去，將來不給畢業證。

當時，我哪里去過上海啊，連上炕都費勁。大多數同學都和我一樣，主任在臺上編，我們就很配合著在臺下演，反正氣氛最后烘托到位了，他一句“為了你們好”！轉天就早有預謀著調集來了七、八輛大巴車，從石家莊出發，星辰趕路18個小時，把我們兩百來號人拉到了國際化大都市。

而所謂對接好的企業，不過是上海當地的一家勞務公司，說是黑中介吧，也有些冤枉人家，反正就是以純粹盈利為目的，哪家企業缺人，就把我們填充到哪里。可是，長期缺人的公司，哪有好公司呢？無非是電話營銷、房產銷售、服務員、售貨員這一類的工作。

乍見之歡，二十多歲的年紀，我當然喜歡上海。那是我第一次走進并見識到除石家莊以外的大城市。說來不怕笑話，沒到上海之前，石家莊就是我眼界的盡頭，認知的天花板。

在上海，起初我被分配到了一家房產公司，每天要盲目打通兩百個電話，無限重復著問對方“你好，蘇州相城區的沿街旺鋪感興趣嗎？”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禮貌著回絕，至于剩下百分之一的概率，有確實感興趣的意向客戶，也有動輒被問候全家沒有素質的人。

那時候，我第一次接觸社會，這份工作雖然無聊，倒是可以接受。當時中介提供住宿，并且每個月可以拿到1800元底薪，對我而言無疑是筆巨款。而且我根本不知道，其他工作又是什么樣子的。

更重要的一點在于，我剛剛看完了電視劇《血色浪漫》，正是這部劇，對我思想的改變和將來人生的驅動都產生了巨大影響。簡而概之，劇里的主人公“鐘躍民”把一生所經歷的幸與不幸，都當做是一種體驗，把閱歷當做豐滿人生的財富，而他自身是在享受這個過程，并不看重結果甚至放棄結果。

看完電視劇，我又特意找來同名小說，同樣足夠精彩。沉浸其中后，所以我把在上海實習的種種經歷，開心、不開心、倦怠、無趣，都當做是人生一場際遇和游戲腳本，因為我知道這種體驗是暫時的。

當時這家房產公司部門經理是個上海土著，她那種地域優越感就像與生俱來，開晨會的時候鼓勵大家好好工作，完成業績以后承諾獎勵大家去星級飯店吃團餐，還特意不忘強調一句：你們北方人吃過大閘蟹嗎？我當時心里不舒服，多明顯的地域歧視啊！同時又覺得這個人好玩，瞧人家只裝逼，不虛不假，況且我確實也沒吃過。

櫻島火山

五、

在房產公司，我大概工作了三個月，后來因為同組的樊同學辭職，我索性跟著不做了。樊同學是我大學舍友，一個長有護心毛的山東大漢。他當時工作很努力，但就是約不來意向客戶，為了讓電話那端的人，感受到他的真誠，他整天站著打電話，說是從世界上某位銷售天才那里學來的經驗，盡管這樣，他還是因約客量墊底被淘汰了。

我們雙雙失業以后，上海這邊的中介不肯讓我們閑著，旋即又把我們介紹到一家臺資的自助火鍋店里做服務員。至今我還記得這家店的位置在“正大廣場”，是鬧市區，當初客流量很大。可區區幾年光景，我在網上就看到了這家店退出大陸市場的新聞，還特意轉發給了樊同學并跟他講：你看離開咱們以后，黃了吧。

火鍋店店長，是位典型的南方女人，身材小巧，皮膚白湛，看似溫和，實則嚴厲。現在想想，她不是上海本地人，依靠自身，從服務員做到店長，能在大上海落腳，也是能力體現。但是那時候，店長大人把我和樊同學整得兮慘。

動輒覺得我們消極怠工，被她叫到辦公室里一頓思想教育。犯了嚴重的錯誤，她還把所有店員召集起來，我們被迫輪流登臺去念檢討，進行人格上的碾壓。所謂嚴重的錯誤，就是在店里我第一次見到生蠔，酒水吧臺的小哥兒告訴我：這可是好東西，這玩意壯陽，你看那桌一下子點了二十多個，得有多不自信！當時我連女朋友都沒有，這不重要，但知道了生蠔是好東西，獵奇心驅使我補補身子。所以每天我在幫客人自助點單的時候，遇到生蠔，就偶爾多點兩個，留在吧臺自己吃，也跟樊同學分享。吃著吃著，被店長發現了。終究我也不知道這玩意到底有沒有效果，反正這種行為，被那個女人認定是可以原諒的嚴重錯誤。

在火鍋店，踉踉蹌蹌我又工作了三個月，半年實習期滿，完整告別了上海這座城市，至今也不曾再去過。

在上海的半年時間，利用空檔休息的日子，我不光去了外灘和陸家嘴，看到了魔都的燈紅酒綠，也去到了小巷和弄堂，甚至還特意去看了以我家鄉城市命名的道路，楊浦區內一條小街叫“河間路”。

現在我不知道了，反正當時的上海，充斥著各類低價旅游團，去杭州、去蘇州、去無錫、去烏鎮……總之全部都是好地方。一日游的團費只要幾十塊錢，甚至不要錢，打個電話就報名，每天早晨在人民廣場集合。我當時就想去到江南一座座耳熟能詳的城市，哪怕我知道這樣的旅游體驗并不好。

果不其然，起初兩次，樊同學還興高采烈著陪我去。之后再約他，他對我講：“哥，拙政園就游覽了十五分鐘可以接受，但我不能在賣珍珠的店兒里座兩個小時。”自此，我也沒有勉強他，就孤身一身隨團，以最糊弄的形式逛遍了華東五市，以及五市以外的城市，如嘉興、如揚州、如鎮江。

當時我覺得旅游就是自由，是模仿著“鐘躍民式”的人生體驗，是像李白一樣游覽名山大川，一種“有為”的自由，是我最初對自由的理解和認識，并第一次為之付諸行動。

六、

等我真正步入社會，就是想單純的多去體驗，多去經歷。現在看來，這是一種很幼稚的想法，這個想法本身雖然沒有問題，問題出在我沒有體驗的試錯成本，無論是時間上的，還是經濟上的。

那時候，我夢寐以求的工作，就是能去到旅行社上班。我好奇旅行社的運營模式，順便還可以四處游玩，這是職務之便，實在難以抗拒。

也恰恰我人生真正的第一份工作，如愿以償。旅行社里的領導和同事對我極其友善，記得當時一個月兩千底薪，提成另算。我所在的旅行社在石家莊老火車站對面，那時車站還在正常運營，只不過這家旅行社不接散客，只做海南旅游線路產品批發，要向石家莊成百上千家門店對接并推銷自己的線路。

下班以后，單位的會計是石家莊本地人，我喊她方姐。她對橋西區的大街小巷門清，常帶我去吃路邊攤，蹲坐在一張小四方桌前，我倚著墻，吃麻辣燙吃臭豆腐。我年輕哈，喜歡這種自在，所以記憶深刻。年輕的感覺就是，我不會在意吃什么，可當時我想象著的只有吃；那時感覺臭豆腐也不臭，我對吃還沒有棱角分明的喜厭。等離開了那個年紀，那個情景以后，從此我再也沒有吃過臭豆腐。

在旅行社工作時間不長，我順理成章著辭了職，參軍是預謀已久。了解我的同學，當時還揶揄說：大學軍訓的時候，你都裝病請假的貨，怎么想著要去當兵呢？他們覺得我不可思議，反差極大。沒有錯啊，我家世代都沒出過一個從軍從商的人，可我遠在上海時就已經篤定了這個想法，并非頭腦發熱的一時之功。我依然保持著對未來的憧憬和詩性的理想，我覺得我的人生，應該留下熱血蒸騰的一筆，至于結果，考慮不多。

參軍幾年來，我從南國邊陲，到折返北上，很多經歷只可意會，故事多到可以寫成書，但我現在不能講。總結一句話：這段光陰很寶貴，但是不值得留戀。雖然整日整夜我被禁錮在營區那個小范圍里，可我過得也足夠快樂，談過好幾場戀愛，沒條件創作條件也要談，有甜美，也有遺憾，有被戰友發現過脖子上的吻痕；有我一見鐘情的女孩，丘比特瞄準的緣分；有我寫過尬到摳腳的情詩，也有發表在軍報上高質量的作品。

唯一可供分享，一件有趣的事，是在我入伍前不久，當時熱血沸騰著轉發了一張網圖，圖里軍人威武莊嚴的壓迫感，看得我心情澎湃，心向往之。可巧合的事，我來到部隊，去到的第一個地方，見到的第一個場景，就是網圖里的這個操場。我相信這種萬里挑一的可能性，也是講究因果的，是機緣，是心想事成，是命中注定。

把我這幾年的成長，當做是苦中作樂，是蘇軾那種“無為”的自由，因為“無為”，我也就更加渴望“有為”，是一段很好的歷練和鋪墊。

當年隨便轉發一張網圖，很快就被送這來了，哈哈哈

七、

脫下軍裝以后，我也是不落俗套的結婚生子，貸款買房，為了孩子的一紙戶口，咬牙在大城市扎根。

當初最困難的時候，也有朋友勸我回去，說老家辦事盡是熟人，誘惑急了。那時我對自由的追求，還沒有如今的渴望。說實話，回到老家風平浪靜的，我也想到過退縮，這是人之常情，不把自己搞得太累，也是一種充滿智慧的生存之道。我雖然向往“鐘躍民式”多彩的人生體驗，敬仰李白、蘇軾，有為、無為的自由，心境和感覺都有了，可依靠自己，我在無法把握未來命運的時候，當然想到過保本和折中。

等到我把寫作這種業余愛好轉化成職業，并有所收獲，順帶掙到了第一桶金，雖然算不上大富貴，也逐漸擺脫了柴米油鹽帶給我的日常焦慮。寫商業性質的文案并不是我的本意，但是收入高啊，我始終無法擺脫生活帶給我的壓力，為了獲取自由，做著不自由的市儈交易。

幾年來，通過文字讓我有幸結緣了五湖四海世界各地的許多朋友，見字如面，真摯熱情。有說要我去北京一定告訴他，帶我去盤古七星飯店，看看；有說要我去美國一定告訴他，領我去他家帶有鹿園的房子里，轉轉……當我只身一人來到日本，舉目無親，有說他朋友就住我附近，極其熱心著介紹給我認識。就是這么一位陌生朋友的朋友，待我如家人般相親，至今還時常給予我恩惠。我覺得，文字給我帶來的回報，遠遠大于我對文字本身的熱愛，除了物質上的報償以外，還拓展了我思維廣度，豐富了精神內核，收獲了非親非故的三觀好友，這些都是寶貴的人生財富，構建起了我“有為的”和“無為的”自由根基。

被信任 有種幸福感

待我如家人

幾年前，我同一位遠在東京的讀者閑聊，那時我已萌生了出國打算，只是想法不夠篤定。當初我問他：如果我也去日本的話，需要準備多少錢可以維持住生活現狀呢？他很認真地告知我具體金額是一百萬，現金。我當時盤算著，要等到四十歲才時機成熟。

如果不是三年前，一場突如其來的“口罩”，我可能真得會在天津悠哉悠哉生活上十年。我打心底里喜歡這座城市，每到周末可以驅車去我叔家蹭飯，他家房子寬敞，吃著、喝著、住著，這里有親情在。同樣是在周末，再抽時間來和同在天津打拼定居的同學喝喝酒，痛批萬惡的資本主義，聊聊采耳捏腳的技師，這里有友情在。我和妻子在天津相互扶持，一點一滴把日子過好，天津的很多犄角旮旯有我們幽會過的印記，這里有愛情在。

這三年，當我發現，關于自由，有為的、無為的想象，都被不可言狀的情緒占據的時候，我做不到了無為的灑脫，選擇了有為的行動。當然，至今我也沒有攢夠一百萬，對我而言，那依然是個龐大的數字。

當我決定去日本，從而計劃選擇前往城市的時候，我還是偏愛類似于天津一樣的城市，我還沒住夠呢，最終經過斟酌來到了大阪。回記辦理出國手續的過程，在那段特殊時期幾經輾轉，大起大落，連天津某出入境部門的警官都替我著急，多次電話督促我補齊資料，說“希望我能快點走”。雖都人家是公事公辦，可沒有人能體會到，遇到好人，給我帶來了多大的信心和溫暖，結局也遂人心愿。

八、

來到大阪，我的生活和國內大致相同，只不過強加了一項必須要做的事，學習日語。至于不同點呢，不是物質上的差距，是習以為常的，如陌生人對我點頭哈腰的客套吧，和為什么會點頭哈腰背后千絲萬縷的因果，以及種種不可言狀。我很樂意感受這種身處異域全新的體驗，和增進閱歷的這個過程，至于結果怎樣，其實并不在乎。我把未來，虛無飄渺著想象了一百多種可能，我享受并滿懷期待這種充滿不確定性的人生。

記得當我決定出國的時候，并把想法同妻子商議，她懂我，才會說：你別拿這是為了孩子的借口搪塞，我不相信這個理由。是呢，生而為人，我挺自私的，生命只有一次，我當然是為了自己啊！

在日本，我遇到了各種各樣的同胞，簡單交流三言兩語，有的海外知己像久別重逢，有的欲言又止不相為謀。我聽到印象最深刻的一句話是：我費勁千辛才出來，你不知道我有多不容易。這句話，在我心里猶如澎湃卷起的巨浪，久久意難平，因為感同身受。

大多數年輕人，根本無從理解出國機會的可貴，我和他們聊天，就像對話十年前的自己。那時候，我當然還不如他們。原生家庭的條件局限，如阻隔農耕文明和畜牧文明的萬里長城，當我們祖先稱呼長城以外為蠻夷的時候，我就是草原上風雪趕路的孩子。

當我費盡力氣，才會有十年以后今日境況，而有人早已觸手可及。所以，我和懵懂少年聊天時會說：我好羨慕你的年紀，你要感謝父母幫你做出的選擇，不至于迷失在草原和荒野中，兜兜轉轉。可是大多數年輕人機會得來的太容易，根本體會不到我的深意。

而十年前，和我同在上海火鍋店跑堂的樊同學，經過大學畢業以后的十年耕讀，今年終于如愿以償考取了鐵飯碗。先前，他一直在當地某機關單位做著臨時工，他告訴我：單位像他這種臨時工有72人，核算工資時，72個編外人員和9個單位領導的工資總額一樣多。他用周星馳式的喜劇效果講出這話來，我配合哈哈大笑，聽到他的內在聲音，同樣是周星馳式的小人物心酸。

如今好了，樊同學人生的兩件大事同時敲定，金報題名，洞房花燭。那天，他告訴我婚期的時候，我打電話向準新郎道喜，他先是一聲長嘆，然后自揄：其實我就是沒本事。那一刻，我設身處地想起自己來，如若換做是我，當初回到老家縣城，會有比考編更好的選擇嗎？至今我也想不起來。

樊同學馬上結婚了

安于穩定，同樣是很好的人生抉擇，正如我老家朋友說的那樣，回來辦事盡是熟人。這難道不是一種幸福感嗎？只不過這種幸福不是我想要追求的，并不代表我不認同這種生活方式。安穩，雖沒有千變萬化的澎湃激情，可也沒有前途未卜的心理負擔。最典型的范例，是我爸。

去年夏天，我們一家三口去到新疆天池，一覽神來之筆的秀麗風光，三歲孩子就能看到的風景，我爸媽卻從沒見過。在山頂上，我們分別給父母/岳父母視頻通話，急迫著把景色分享給他們，電話那端，他們對美的感受反倒是陌生的。我爸帶著感恩的心兢兢業業工作到即將退休，在一個很小的地方領著微薄的收入。有次我在家的時候，他突然跟我講：幸虧我有這份工作，要不怎么供養你和妹妹，那該是怎樣的窘迫啊！他不可思議的表情和感嘆，讓我深刻體會到了一位父親長期以來的壓抑和艱難，這就是沉默著的大多數父親們的生活真相吧。我告訴他：你別再胖了，等退休后我帶你出國看看。我爸說：我不去，哪里都沒有家好。他很現實的生活在當下時空里，沒有抱怨，也沒有期待。

我們父子，注定走在截然不同的人生道路，當然我清楚的認識自己，根本不算任何意義上的成功，可能傾其一生都做不成任意一件可稱驕傲的事，都只徘徊在沒有結局的開始里。為此，我絕對不會勸導任何一個人，學習我的這種人生觀，實在是誤人子弟。如果你也是心懷“有為的”或“無為的”自由的人，最后分享下我總結出來的肺腑之言：要常懷理想、要珍惜光陰、要把握機會、要善于決斷、要學好英語。如果只總結一點的話，是“學好英語”。英語多重要？出國看看你就知道，就像人長出來翅膀，你可以不飛，但是飛，必須要豐滿羽翼。

最后愿我們：有一座屬于自己的房子，一個有愛人和小孩的家，一份不需出賣良心的工作，一筆足以養家糊口的收入，不必為生老病死傾家蕩產，不必為吃喝玩樂提心吊膽，可以自在的走南闖北，可以養成習慣實話實說，可以人與人之間平等相待，可以遇到問題講道理解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