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意:本文故事情節皆是虛構,人物、地點、事件皆為藝術加工,與現實無關。
文章內容旨在修心明性,啟迪智慧,無關封建迷信,若有緣者得見此文,還請理性閱讀。
“你再說一遍?你要干什么?”
1999年的春天,趙志剛的怒吼幾乎掀翻了屋頂。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林秀珍攥緊了衣角,這是她這輩子第一次沒有低頭:“志剛,我想承包禿鷹嘴。用家里那七千八百塊錢。”
“你瘋了!”趙志剛的巴掌重重落下,“林秀珍!那是一座破山!你要把我們全家的活路都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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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通紅著眼,從柜子里摔出一張紙:“我警告你,你要是敢去,這就是你的下場!立馬給我滾!”
那是一張離婚協議書。
林秀珍捂著火辣辣的臉,看著那張紙,再看看這個暴怒的男人。
她知道,從這一刻起,一切都回不去了。
01
1999年,在鎮子邊的趙家村,林秀珍這個名字就等同于“老實”和“沒主見”。她是丈夫趙志剛的影子,是三歲女兒趙曉萌的媽,唯獨不是她自己。
這天傍晚,她又在縫補趙志剛的褂子。趙志剛在堂屋里喝酒,和幾個牌友吹牛。
“我跟你們說,女人就得管著!你看我家秀珍,我讓她往東,她不敢往西。這叫本事!”
林秀珍聽著,手里的針扎了一下,血珠滲了出來。她沒吱聲,只是把手指放進嘴里吮了吮,血是腥的。
下午她去鎮上買鹽,路過鎮政府的布告欄,看到一張發黃的通知。上面寫著,城郊那片叫“禿鷹嘴”的荒山,三十年承包權,七千八百元。
村里人都當那是個笑話。那地方連羊都不愛去,石頭多,土又硬,種啥啥不長。
但林秀珍的心卻狂跳起來。
她想起過世的爺爺。爺爺是村里唯一懂點草藥的人,他有本破爛的《農植雜記》,林秀珍是識字的。
她清楚地記得,書里有一頁畫著一種根部烏黑的藥材,叫“烏金七”。
爺爺曾指著禿鷹嘴的方向告訴她:“秀珍,那山的土是紫黑色的,看著是死土,其實是寶貝。那土能養烏金七,一兩就頂半車糧。可惜啊,沒人信,也沒人懂。”
這個秘密,她藏在心里好多年。
七千八百元。那是他們家全部的積蓄。是趙志剛天天掛在嘴邊,要留著給“未來兒子”娶媳婦的錢。
她等了半宿,等牌局散了,趙志剛打著酒嗝進屋。
“志剛,跟你商量個事。”林秀珍給他遞上熱毛巾。
“啥事?磨磨唧唧的。”趙志剛一把推開毛巾。
“我今天……看到鎮上布告欄了。禿鷹嘴那片荒山,承包三十年,要七千八。”
趙志剛愣了三秒,隨即爆發出震耳的哄笑:“哈哈哈!林秀珍,你睡迷糊了?還是發燒了?七千八!買那片破石頭?你腦子被驢踢了?”
“不是,”林秀珍急了,小聲但堅定地說,“我爺爺的書里寫過,那山的土能種一種很貴的藥材,叫烏金七……”
“閉嘴!”趙志剛的臉瞬間沉了下來,酒也醒了一半,“你一個女人家,連麥子和韭菜都分不清,還敢提藥材?你是不是看我這幾天沒罵你,你皮癢了?”
“我真的懂,那土是寶貝……”
“寶貝?”趙志剛猛地站起來,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把她拖到堂屋門口,推開門。
“都來看!都來看啊!”他朝著漆黑的院子外大喊,“我趙志剛的婆娘瘋了!她要拿咱家全部的家當,去買禿鷹嘴那片破爛玩意兒!她要當大地主了!”
他的聲音引來了幾聲狗叫,和隔壁鄰居“嘩啦”打開窗戶的聲音。
“志剛,大半夜的吵啥呢?”
“你家秀珍咋了?又惹你生氣了?”
趙志剛很滿意這種萬眾矚目的感覺,他指著滿臉通紅、又羞又窘的林秀珍:“她要敗家!七千八啊!她要全扔水里!”
鄰居在黑暗中發出嗤笑:“秀珍啊,你可別犯傻,那破山白給都不能要啊。”
“女人家家的,安分在家帶孩子就得了,想那些沒用的干啥?”
林秀珍站在原地,渾身冰冷。她看著趙志剛那張因為得意而扭曲的臉,又看了看黑暗中那些指指點點的鄰居。
她忽然覺得,自己這二十多年,活得像個笑話。
“志剛,”她的聲音很輕,卻沒了往日的怯懦,“那錢,有我一半。”
趙志剛愣住了,他沒想到林秀珍敢頂嘴。他惱羞成怒,一巴掌扇了過去。“反了你了!我告訴你,林秀珍!你要是敢動那個錢,我打斷你的腿!你要是敢背著我去,咱倆就立馬離婚!你帶著你那個賠錢貨,給我滾蛋!”
林秀珍被打得偏過頭,耳朵嗡嗡作響。
她沒有哭。她只是靜靜地回到里屋,躺在了女兒身邊。
那一夜,她睜著眼直到天亮。她想的不是趙志剛的巴掌,也不是村民的嘲笑,而是爺爺說過的話。
“人這一輩子,總得為自己活一把。土是寶貝,人也是。”
02
天還沒亮,公雞剛叫第一遍。趙志剛在隔壁屋睡得像頭死豬,鼾聲震天。
林秀珍悄無聲息地爬了起來。她沒開燈,借著窗外一點點微光,走到了柜子前。她的動作很輕,連灰塵都沒驚動。
她知道那個鐵皮盒子藏在哪里,在柜子最底下那層爛棉襖下面。
她摸到了冰冷的鐵盒,打開,拿出那本紅色的存折。她的手抖得厲害。
林秀珍走到床邊,俯身親了親女兒趙曉萌的額頭。孩子睡得正香,小臉紅撲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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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曉萌,媽媽帶你換個地方生活。”她低聲說。
她給女兒穿上最厚的小棉襖,用背帶把孩子綁在自己背上,又拿了幾件換洗的衣服打了個小包袱。
凌晨四點的村子,冷得像冰窖。她推開院門時,那“吱呀”一聲,嚇得她心臟都快停了。她側耳聽了聽,屋里只有鼾聲依舊。
她不敢走大路,順著墻根,深一腳淺一腳地往鎮上走。天上的星星凍得直眨眼,她的心卻在發燙。
走了快一個鐘頭,天蒙蒙亮了,她才到鎮政府門口。
她來得太早,門還沒開。她就背著女兒,蹲在門口的石獅子下面。冷風像刀子一樣割她的臉,曉萌在她背上醒了,小聲地哼唧:“媽媽,冷……”
“乖,馬上就好了,媽媽抱著你。”她解開背帶,把女兒抱在懷里,用自己的體溫去暖孩子。
一直等到八點,管這事的工作人員老王才打著哈欠來開門。
“哎?這不是……秀珍嗎?趙志剛家的?你咋這么早?”老王驚奇地看著她。
“王大哥……”林秀珍站起來,腿都蹲麻了,她差點摔倒,“我……我來承包禿鷹嘴。”
“啥?”老王以為自己沒睡醒,“你說啥?承包啥?”
“禿鷹嘴。那座荒山。”林秀珍把存折遞了過去,“錢,都在這里。七千八,夠的。”
老王這下徹底清醒了。他把林秀珍拉進辦公室,關上門:“秀珍啊,你可別沖動!這事你家志剛知道嗎?那可是七千八百塊!不是七十八!那破山,你拿去干啥啊?打水漂也不是這么個打法。”
“王大哥,我心里有數。”林秀珍的眼神很堅定,沒有一絲一毫的猶豫,“這事……是我自己做的決定。你就幫我辦了吧。”
老王看她這樣,知道是勸不住了。他嘆了口氣:“你這女人,真是……哎!行吧,存折給我。你在這簽字。”
當林秀珍在合同上寫下“林秀珍”三個字時,她感覺自己這輩子,才算是真正活過來了。
她拿著那張蓋著紅章的承包合同,像捧著圣旨一樣。
可她還沒走出鎮政府的大門,消息就已經在村里炸開了鍋。老王的媳婦在供銷社上班,嘴最快。
“聽說了嗎?趙志剛他老婆,背著他,把家里七千八百塊全取了!買了禿鷹嘴!”
“天啊!真的假的?這女人是瘋了吧!”
“趙志剛這下要氣死了!這婚是離定了!”
趙志剛是被人在田里通知的。他正叉著腰,罵兩個干活慢的短工,一聽這話,他手里的鋤頭“哐當”一聲掉在地上。
他青著一張臉,一言不發,像頭被激怒的公牛,往家狂奔。
他一腳踹開院門時,林秀珍正平靜地在給曉萌收拾小衣服,準備搬家。
“林秀珍!”趙志剛的眼睛紅得要滴血,“你真的干了?”
林秀珍抬起頭,把合同放在桌上:“簽了。三十年。”
“你……”趙志剛氣得渾身發抖,他抄起桌上的暖水瓶,狠狠砸在地上!“砰”的一聲,熱水和碎玻璃濺得到處都是。
曉萌被嚇得哇哇大哭。
“好!你好得很啊!”趙志剛沖進屋里,翻箱倒柜,找出了一張紙,“你不是能耐嗎?你不是要當家做主嗎?簽了它!”
那是一張早就寫好的離婚協議書。上面的字跡,顯然不是今天才寫的。
林秀珍的心徹底涼了。原來他早就盼著這一天了。
協議上寫得清清楚楚:房子歸男方,女方凈身出戶。
“我只有一個要求。”林秀珍說,“曉萌跟我。”
“行啊!”趙志剛獰笑著,“林秀珍,還想帶個拖油瓶!我倒要看看,你帶著她,怎么在那片破石頭上活下去!”
林秀珍拿起筆,毫不猶豫地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她背起曉萌,提著那個小小的包袱。
當她走到門口時,趙志剛當著所有聞訊趕來的圍觀村民的面,從兜里掏出兩百塊錢,狠狠地摔在了林秀珍的腳下。
“拿著!這是我趙志剛最后的仁慈!以后別抱著孩子回來跪著求我!”
泥地上的錢,沾了土。
林秀珍慢慢彎下腰,在所有人的注視下,撿起了那兩百塊錢。她站直身體,看著趙志剛,一字一句地說:
“我不會回來的。”
她抱著女兒,頭也不回地走向了禿鷹嘴的方向。那天的風,很大。
03
禿鷹嘴的山腳下,有一間廢棄了不知多少年的土坯房。據說是幾十年前,上山打獵的人臨時歇腳用的。
墻是泥巴糊的,屋頂的茅草早爛光了,露出黑乎乎的椽子,四面墻都在漏風,屋里一股子霉味和老鼠騷味。
這就是林秀珍和趙曉萌的新家。
用那兩百塊錢,林秀珍去鎮上買了最便宜的塑料布,和一袋子地瓜干。她又借了把鐮刀和鋤頭。
她爬上房頂,把塑料布勉強蓋上,又和了許多泥巴,把墻上那些大窟窿一個個堵死。忙活了一天,總算是個能遮風擋雨的地方了。
晚上,她抱著年幼的曉萌,躺在用稻草鋪的“床”上。山里的風刮起來,像狼叫一樣,從門縫里灌進來,吹得母女倆直哆嗦。
“媽媽,我怕……這里黑……”曉萌往她懷里鉆,小身子抖個不停。
“不怕,曉萌不怕,媽媽在這里。”林秀珍把女兒緊緊摟在懷里,眼淚在眼眶里打轉,但她硬是沒讓它掉下來。
她知道,從今往后,她沒有資格哭了。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林秀珍就把曉萌放在土坯房門口的一塊平石頭上,給了她一個小木棍玩。
“曉萌乖,在這里玩,看媽媽干活。不要亂跑,山上有蛇。”
她自己則背起工具,走進了那片荒山。
現實遠比她想象的要殘酷一百倍。
山上根本沒有路。全是半人高的荊棘和帶刺的野藤,盤根錯節。地上的石頭大的像磨盤,小的像拳頭,鋤頭挖下去,“當”的一聲,火星直冒,虎口震得生疼。
她沒有別的辦法,只能用最笨的力氣。
她用鐮刀一點點割開荊棘,手上很快就被劃出無數道血口子。她用鋤頭,一寸一寸地去刨那些石頭。
第一天下來,她的手心就磨出了七八個大血泡。
晚上回到土坯房,她燒了點熱水,摸著黑,找了根針。在曉萌“媽媽,疼”的哭腔里,她咬著牙,把血泡一個個挑破。黃水流出來,疼得她直抽冷氣。
可第二天,那雙爛了的手,還得繼續去握鋤頭。
血泡破了,混著泥土,很快就結了痂。沒等痂長好,又被磨破,血和泥混在一起,再結成更厚的痂。
不到半個月,她那雙原本還算白凈的手,就變得像干裂的老樹皮,又黑又粗糙,連指紋都看不清了。
她整個人也迅速地瘦了下去,顴骨高高凸起,皮膚被山風和日頭吹曬得又黑又紅。
村里人上山砍柴,路過時都遠遠地繞著她走。
“快看,那就是趙志剛的前妻,真在山上當野人了。”
“嘖嘖,放著好好的日子不過,非要來這活受罪,真是傻透了。”
“我娘說了,她就是被鬼迷了心竅,過兩天就得哭著下山。”
“你看她那個閨女,也跟著受罪,造孽啊!”
林秀珍假裝什么都聽不見。她只是更用力地揮動鋤頭,汗水把她的衣服浸透了,貼在背上,又被山風吹干,留下一層白色的鹽霜。
趙志剛也來看過一次。
他不是來關心女兒的。他是被村里人說閑話,說他連親閨女都不管,他面子上掛不住,才提著兩包糖上山來看看。
他站在山坡上,居高臨下地看著在土里刨食、渾身是泥的林秀珍,臉上滿是輕蔑和幸災樂禍。
曉萌看到他,怯生生地躲到林秀珍身后。
“怎么樣?林秀珍,這就是你想要的能耐?”趙志剛把糖扔在地上,“看看你現在這副樣子,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林秀珍停下鋤頭,直起腰,用沾滿黑泥的手背擦了擦汗。
“我早就說了,你離了我趙志剛,屁都不是。”趙志剛得意洋洋地說,“現在后悔還來得及。你現在跪下,給我磕三個頭,認個錯,說你當初瞎了眼。我就看在曉萌的面子上,讓你回屋里。”
他頓了頓,補充道:“不過,你敗光了家底,正房是別想了。你回來,就當個保姆,伺候我。”
林秀珍看著他那張得意的臉,忽然笑了。
她什么也沒說,只是轉過身,舉起鋤頭,狠狠地砸向了面前一塊頑固的石頭。
“當!”
“你……”趙志剛沒想到她敢無視自己。
“當!當!當!”
林秀珍一下比一下用力,仿佛要把這十幾年受的氣,全都砸進這片土地里。
“不識抬舉!”趙志剛的臉漲成了豬肝色,他氣沖沖地跺腳下山,“行!我看你這山能種出個金元寶來!你給我等著,你就死在這山上吧!”
04
林秀珍就像一頭倔強的黃牛,硬是憑著一股不要命的勁頭,在禿鷹嘴上干了整整半年。
她用那雙已經看不出原本模樣的手,從荊棘和亂石中,硬生生開墾出了幾畝地。
她把那兩百塊錢剩下的,又厚著臉皮跟娘家借了一點,托人從很遠的外省,買回了第一批“烏金七”的幼苗。
幼苗送來的那天,她像捧著孩子一樣,一棵棵地捧著。
那是一個早春,她帶著已經四歲的曉萌,把一棵棵金貴的幼苗,親手栽進了那片她寄予了全部希望的紫黑色土壤里。
她按照爺爺書里寫的,小心翼翼地培土、澆水。
“曉萌,你看,”她指著那些脆弱的小苗,“這是我們家的希望。等它們長大了,我們就有錢了,媽媽就送你去上學,買花裙子穿。”
曉萌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學著媽媽的樣子,用小手給幼苗旁邊的小草拔掉。
也許是這片土地真的有靈性,也許是林秀珍的汗水沒有白流。
一個月后,那些被村里人斷言“種下去就死”的幼苗,竟然真的全都活了!它們抽出了嫩綠的新芽,在山風中顫巍巍地搖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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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秀珍站在地頭,看著那一片脆弱卻頑強的綠色,激動得淚流滿面。她跪在地上,抓起一把土,這是她半年的血汗換來的!她仿佛已經看到了未來的好日子。
她更加拼命了。白天守在地里,晚上就睡在地邊的窩棚里,生怕有野兔子來啃了苗。
然而,老天爺似乎非要考驗她,到底能有多堅強。
就在幼苗長勢最好的時候,鎮上的高音喇叭突然響了,一遍遍地播放著緊急天氣預警。
“注意!注意!一股強倒春寒即將來襲,預計今晚后半夜,將有強對流天氣,伴隨大風和冰雹!”
冰雹!
林秀珍的臉“刷”的一下白了。
她慌了神,抱著曉萌沖回土坯房,把家里所有能蓋的東西——那床破棉被、她所有的舊衣服、甚至是鋪床的稻草——全都搬到了地里,一棵棵地蓋在那些幼苗上。
“老天爺,求求你,求求你……”她跪在地上,第一次開始祈禱。
可老天爺沒有聽見。
下半夜,狂風大作,吹得山上的石頭都在“嗚嗚”作響。緊接著,不是雨,是“噼里啪啦”的脆響!
雞蛋大小的冰雹,瘋了一樣從天上砸下來!
林秀珍抱著曉萌,躲在土坯房里,抖得像篩糠一樣。冰雹砸在薄薄的塑料布屋頂上,砸出一個又一個窟窿。
曉萌嚇得哇哇大哭。林秀珍卻哭不出來,她只是睜大眼睛,死死地盯著窗外,看著那些白色的冰雹,像石頭一樣砸向她的希望。
第二天,天亮了。風停了,冰雹也化了。
林秀珍像個游魂一樣走出屋子。
她呆立在當場。
眼前的一切,讓她如墜冰窖。
她蓋的那些東西,全被狂風掀翻到了山溝里。那幾畝地,被冰雹砸得一片狼藉,像被犁過一樣。
那些她視若珍寶的幼苗,全都東倒西歪,黑色的葉片和脆弱的莖稈被打得稀爛,深深地陷在黑泥里。沒有一棵是完整的。
全完了。
半年的心血,一夜之間,什么都沒了。
林秀珍“撲通”一聲跪在了泥地里。她再也忍不住了,她趴在地上,抓著滿手的爛泥,放聲大哭。那哭聲,比山里的狼叫還要凄厲,還要絕望。
趙志剛也聽說了這個消息。他是特意跑上山來看笑話的。
當他看到這幅慘狀,看到林秀珍像條死狗一樣趴在泥里時,他非但沒有半分同情,反而暢快地笑出了聲。
“哈哈哈!林秀珍啊林秀珍,我早就說了,你就是個掃把星!你干啥啥不成!連老天爺都看不過去,要收了你這些破玩意兒!”
他走到癱坐在地的林秀珍面前,用腳尖踢了踢她腳邊的爛泥。
“怎么樣?死心了吧?跟我回去吧。”他清了清嗓子,“我也不要你磕頭了。你只要好好伺候我,給我再生個兒子,以前的事,我就當沒發生過。我趙志剛大度,不嫌棄你。就當是……‘回收’了你這個沒人要的女人。”
“回收”這兩個字,像一根燒紅的毒針,狠狠扎進了林秀珍的心臟。
她的哭聲戛然而止。
林秀珍慢慢地,慢慢地從泥地里抬起頭。滿臉的淚水和黑泥,只有一雙眼睛,紅得嚇人。
她從泥地里爬了起來。
“滾。”她用沙啞到極致的聲音說。
“你說什么?”趙志剛沒聽清。
“我叫你滾!”林秀珍用盡全身的力氣,抓起一把泥,狠狠地砸在了趙志剛那張幸災樂禍的臉上!
趙志剛被砸懵了。他抹了一把臉上的泥,氣急敗壞地跳腳:“你個瘋婆子!你敢打我!好,好,你就死在這山上吧!我看你下頓飯吃什么!你這輩子都別想活出個人樣!”
他罵罵咧咧地走了。
林秀珍站在原地,看著他離開。
她擦干了臉上的淚和泥,走回地里,從爛泥中,一棵一棵地,試圖扶起那些已經沒有半點希望的幼苗。
05
時間是最熬人的東西,也是最能磨練人的東西。
一晃,十年過去了。
2009年的秋天,禿鷹嘴早已經不是當年的禿鷹嘴了。
林秀珍沒有被那場冰雹打倒。她也沒有死在山上。
她用一種近乎自虐的偏執,繼續著她的事業。第一年失敗了,她就等第二年。她去更遠的縣城借錢,親戚們都躲著她。她就去打零工,在鎮上的小餐館洗碗,洗到半夜,換點錢,再去買苗。
第二年,又失敗了,是旱災。地里的苗全渴死了。
她就挖水渠。她一個人,一把鋤頭,花了整整一年,硬是從山下的溪水邊,挖了一條幾百米長的引水渠到半山腰。
第三年,鬧蟲災。她沒錢買農藥,就用最笨的法子。她帶著漸漸長大的曉萌,打著手電筒,在地里一只一只地捉蟲。
轉機發生在第十年。
那年夏天,一個省城農業大學的退休老教授,姓陳,來這邊山里采風,結果迷了路,偶然走到了林秀珍的藥材地。
當時,林秀珍正按照爺爺書里的土辦法,給幾棵長勢不佳的藥材“施肥”。
陳教授是真正的專家,當他看到林秀珍種的竟然是稀有的“烏金七”,而且已經初具規模時,他震驚了。
“哎呀!你這個同志!你……你簡直是胡鬧!”陳教授痛心疾首,“你這土是好土,苗是好苗,但你這個辦法是錯的!你這是在給它燒根啊!”
林秀珍這才知道,自己走了多少彎路。
陳教授被這個女人十年的堅韌和“愚蠢”給打動了。他沒有馬上走,而是破天荒地在山腳下的土坯房里住了一個星期。
這一個星期,他手把手地教林秀珍。什么是科學種植,怎么剪枝,怎么防治病蟲害,怎么配比肥料。
這一個星期,比林秀珍自己摸索十年都有用。
臨走時,陳教授給她留下了自己的電話和地址:“你是個有毅力的人。以后有困難,找我。我再幫你聯系省城的藥材收購商,別被鎮上那些二道販子給騙了。”
從那以后,林秀珍的路,才算真正走上了正軌。
又過了六年。
到2015年,林秀珍的“禿鷹嘴藥材園”已經是遠近聞名的招牌。她不再住土坯房了,在山腳下蓋起了一棟漂亮的兩層小樓。
她不僅還清了所有的債務,手里還有了余錢。她把女兒趙曉萌送進了市里最好的高中。曉萌非常爭氣,知道媽媽吃了多少苦,學習異常刻苦,年年都拿獎學金,是全校的尖子生。
林秀珍不再是那個唯唯諾諾、任人欺負的女人。十六年的風霜,在她臉上刻下了皺紋,也刻下了堅毅。村民們現在見到她,都客客氣氣地喊一聲“秀珍姐”。
反觀趙志剛,這十六年,卻是王小二過年,一年不如一年。
他當初和林秀珍離婚后,很快就再娶了。新妻子是鎮上開雜貨鋪的,性格潑辣,花錢如流水。
趙志剛總想在她面前證明自己有本事,學人家做生意,結果賠了個底朝天,把家底都折騰光了。
如今人到中年,他只能在鎮上的小水泥廠打零工,掙點辛苦錢,回家還要被老婆指著鼻子罵沒用。
聽說林秀珍現在“值錢”了,那座破山真的被她種出了金元寶,趙志剛的心思又活泛了起來。
他開始三天兩頭往山上跑,美其名曰“看望女兒”。
“秀珍啊,你看,咱家曉萌都這么大了,馬上要考大學了。”他坐在林秀珍干凈明亮的客廳里,局促不安地搓著手,“孩子……總不能沒有一個完整的家啊。”
林秀珍正在給藥材分揀,聞言頭也沒抬:“曉萌有我這個媽,就夠了。”
“哎,你怎么能這么說呢。”趙志剛尷尬地笑了笑,“其實……秀珍,我這十幾年,心里一直都放不下你。我跟家里那個……早就沒感情了。她就是個母老虎。”
他往前湊了湊:“你看,這山現在也做起來了,你一個女人家,多累啊。不如……咱們復婚吧?我來幫你,咱倆一起干,把這日子過得紅紅火火的。我保證,以后什么都聽你的。”
林秀珍終于停下了手里的活。
她抬起頭,平靜地看著眼前這個頭發稀疏、滿臉諂媚的中年男人。
她忽然覺得很可笑。
“趙志剛,”她重新低下頭,繼續分揀,“曉萌在里屋學習,你見她一面,就下山吧。我這里,很忙。”
趙志剛討了個沒趣,臉上一陣紅一陣白。他灰溜溜地站起來:“行,行,我下次再來。你……你再好好想想。”
他沒死心。他覺得,女人嘛,心都是軟的,多磨幾次,總會松口的。
06
一個很普通的日子。秋高氣爽。
林秀珍像往常一樣,正在藥材地里查看“烏金七”的長勢。今年又是個豐收年,她正盤算著,等這批藥材賣了,就給曉萌在省城大學附近看看,能不能先付個首付,買個小房子。
她正想著,山腳下忽然傳來一陣騷動,還有汽車發動機的轟鳴聲。
這在安靜的禿鷹嘴是很少見的。
她直起腰,擦了擦手上的泥,往山下望去。
只見三輛黑色的轎車,排成一排,停在了她家新蓋的小樓門口。這種車,村里人只在電視上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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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門打開,下來七八個穿著白襯衫和黑西裝的人,手里都拿著文件夾,各個看起來都很嚴肅。
村里人立刻被驚動了,膽大的都圍了過來,在不遠處指指點點。
“這是什么大官來了?”
“怎么停在林秀珍家門口了?乖乖,這陣仗……”
“她不會是種藥材,犯了什么事吧?我就說那玩意兒不能亂種!”
林秀珍心里也“咯噔”一下。她這輩子,最怕的就是和“穿制服”的人打交道。她趕緊從地里跑下來。
“請問,你們找誰?”她緊張地問。
為首的一個戴眼鏡的中年男人走上前來,很客氣地伸出手:“您好,請問是林秀珍女士嗎?”
“我……我是。”林秀珍在圍裙上擦了擦手,沒敢去握手。
“您好,林女士。我們是市規劃和國土資源局的工作人員。”中年男人出示了證件,“有些非常重要的事情,想和您單獨談談。”
“單獨談?”林秀珍更緊張了,“我……我沒犯法啊。”
“哈哈哈!”中年男人笑了,“您別緊張,是天大的好事。我們能進屋談嗎?”
林秀珍稀里糊涂地把一群人請進了屋。這是她家客廳第一次來這么多“大人物”。
工作人員在沙發上坐下,沒有喝水,直接開門見山。
他們拿出了一張巨大的,林秀珍看不懂的規劃圖,在桌上攤開。
“林女士,是這樣的。”為首的負責人指著地圖上的紅線,“根據國家最新的‘八縱八橫’高鐵網絡發展規劃,以及我們市的新區發展藍圖,即將動工的‘江北高速鐵路’,需要從這里穿過。”
他用紅筆,在地圖上畫了個圈。
那個圈,正好圈住了整片“禿鷹嘴”。
“您的意思是……”林秀珍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意思是,您承包的這片山,以及周邊的幾塊土地,已經被國家正式劃入了整體征收范圍。”
征收?
林秀珍的大腦“嗡”的一聲,她第一反應是完了。
她這十六年的心血,全在這山上了。這要把她的山收走,她下半輩子怎么辦?
“你……你們要把我的山收走?”她的聲音都在發抖。
“林女士,您先別激動。”負責人看出了她的擔憂,笑著安撫道,“我們不是白收。國家是不會讓任何一個公民的合法財產受到損失的。特別是您,您把一座荒山變成了價值極高的藥材園,這是巨大的貢獻。”
他從公文包里,拿出一份裝訂得非常厚實、蓋著紅章的文件,推到了林秀珍面前。
“根據國家征地補償條例,我們聘請了最專業的評估機構,對您這片山頭的土地附著物、藥材價值、以及您未來十六年的預期收益進行了綜合評估……這是最終的補償方案。”
“您過目一下。如果對這個數字沒有異議,在這里簽個字就可以了。”
林秀珍的手,抖得像秋風中的落葉。
她這輩子,認識的字不多,但數字還是認得的。
林秀珍顫抖著翻開文件,跳過前面那些她看不懂的條款,直接翻到了最后一頁的補償金額。
她看到了那一長串的“0”。
她不信。
林秀珍使勁眨了眨眼,湊近了,一個一個地數。
個、十、百、千、萬、十萬、百萬、千萬……
八千萬。
林秀珍的眼睛猛地睜大了,她感覺自己瞬間無法呼吸。她手里的那支筆,“啪嗒”一聲掉在了地上。
她的大腦一片空白。
“這……這上面的數字……”她的聲音發飄,像是從天外傳來,“同志……這是……這是真的嗎?你們是不是……多寫了幾個零?”
負責人微笑著,把筆撿起來,重新遞到她手里:
“林女士,千真萬確。一分都不會少。這是對您這十六年辛勤付出的回報。”
07
林秀珍發了!得了八千萬!
那幾個工作人員前腳剛走,后腳這個消息就通過那些在門口偷聽的村民,像一場龍卷風一樣,瞬間席卷了整個趙家村,乃至整個鎮子!
“聽說了嗎?林秀珍那片破山,被國家征用了!”
“賠了多少?說個數我聽聽?”
“八……八千萬!我的天爺啊!八千萬!我這輩子連八萬塊都沒見過!”
“趙志剛呢?趙志剛那個蠢貨呢!他當初要是沒離婚,現在不就是……”
趙志剛正在水泥廠的流水線上打瞌睡。他昨晚打牌輸了錢,回家又被老婆罵了一宿,正沒精打采。
忽然,他旁邊的工友接了個電話,嗓門一下子拔高了:“什么?八千萬?林秀珍?禿鷹嘴?”
“八千萬”這個數字,像一道驚雷,劈在了趙志剛的天靈蓋上。
他一個激靈,瞬間清醒。
他沖過去,一把搶過工友的電話:“你說什么?誰八千萬?”
“你前妻!林秀珍!她那片山被征了!賠了八千萬!”
趙志剛的腦子“嗡”的一下,一片空白。他丟下手里所有的活,什么也顧不上了,像個瘋子一樣,往廠外沖去。
“哎!趙志剛!你跑啥!還沒下班呢!”
他什么都聽不見了。他這輩子,從來沒有跑得這么快過。
他一邊跑,一邊喘著粗氣。他腦子里反反復復只有那幾個字:八千萬……八千萬……
他的心,像是被一萬只螞蟻在啃。
“那是我的……那本來應該是我的!”他想,“當年那七千八,是我的錢!她林秀珍不就是個……不對……她是個……她是我的財神爺啊!我怎么就把她給推出去了!”
他跑得上氣不接下氣,摔了好幾個跟頭,膝蓋都磕破了,流著血,他也不覺得疼。他只恨自己跑得太慢。
當他連滾帶爬地沖到禿鷹嘴山腳下那棟小樓前時,他看到了林秀珍。
她正一個人,呆呆地坐在門口的臺階上,手里捏著那份薄薄的、卻重如泰山的文件。她還處于巨大的震驚中,沒有回過神來。
“秀珍!”趙志剛的聲音都變了調,嘶啞得像被砂紙磨過。
林秀珍緩緩抬起頭,看到了他。
“是不是……是不是真的?”趙志剛像一條狗,爬了過來,他瞪大血紅的眼睛,指著那份文件,“他們……他們說的是不是真的?賠了……賠了多少?你快告訴我!”
林秀珍看著眼前這個滿臉漲紅、渾身是土、眼睛里全是貪婪和血絲的男人,忽然覺得無比陌生。
她舉起那份文件,沒有說話,只是把最后一頁的那個數字,展現在他眼前。
趙志剛的眼睛死死地盯在那串數字上。
他晃了晃。
“撲通”一聲,這個四十多歲的男人,雙腿一軟,當場就跪在了林秀珍的面前。
“秀珍……我的好秀珍……我……”他想說什么,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突然,趙志剛抬起手,用盡全身力氣,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個耳光!
“啪!”一聲脆響,半邊臉瞬間就紅了。
“我不是人!我趙志剛不是人啊!”
“啪!”又是一個耳光,打在另一邊臉上。
“我當年是豬油蒙了心!我是個瞎子!我竟然把你這么好的女人往外推啊!”
他跪在地上,涕淚橫流。他不是演的,他是真的后悔,后悔得腸子都青了。
趙志剛爬過來,一把抱住林秀珍的腿,哭著說。
“秀珍!我錯了!我真的錯了!這十六年,我沒有一天不在后悔!我沒有一天不在想你啊!”
“我跟那個女人根本過不下去!我心里只有你和曉萌啊!”
“秀珍,你看在曉萌的面子上,你原諒我這一次!我們復婚好不好?我馬上就回去離婚!我凈身出戶!我什么都不要!”
“我不要錢!我一分錢都不要!我只要你和孩子!我們一家人好好過日子!秀珍,你再給我一個機會吧……”
他哭喊著,用頭去撞地上的石板,撞得“砰砰”作響,很快就見了血。
他以為,只要自己足夠慘,只要自己態度足夠好,林秀珍這個心軟了一輩子的女人,就一定會原諒他。
就在這時,一個更尖利的聲音傳了過來。
“趙志剛!你個沒出息的東西!你在這干什么!”
他現在的妻子,那個雜貨鋪的老板娘,也聽到了風聲,氣勢洶洶地趕了過來。
她看到趙志剛跪在地上,更是氣不打一處來,沖上去就揪住他的耳朵:“你跪她干什么!你給我起來!八千萬!你忘了那七千八是你們的夫妻共同財產嗎?她林秀珍憑什么一個人吞?你給我起來,跟她要一半!”
趙志剛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搞懵了。
他看著眼前這個潑婦一樣的老婆,再看看那八千萬,一股邪火沖了上來。
趙志剛猛地站起來,一把將他老婆推倒在地:“你個攪家精!你給我滾!這里沒你的事!這是我跟秀珍的家事!”
他老婆坐在地上撒起潑來:“好啊你趙志剛!你有了八千萬就想踹了我?我告訴你,沒門!”
08
林秀珍就這么平靜地看著眼前這出鬧劇。
一個是在地上打滾撒潑的女人,一個是為了錢不惜下跪、甚至開始推搡現任妻子的男人。
她忽然覺得,自己這十六年在山上的苦,和眼前這兩個人相比,簡直是太輕松了。
她心中那最后一點點的震驚和茫然,也隨著這場鬧劇,徹底消失了。她變得無比的清醒和平靜。
“媽?怎么了?”
女兒趙曉萌放學回來了。她背著書包,看到家門口這幅景象,嚇了一跳。
“曉萌,你回來得正好。”林秀珍站了起來,她的聲音很輕,卻蓋過了那兩人的哭喊和咒罵。
“去。”林秀珍對女兒說,“把村口看熱鬧的叔叔嬸嬸們,都叫過來。就說……趙志剛有話要對大家說。”
趙志剛愣住了,哭聲和動作都停了。他現在的妻子也愣住了。
不一會兒,山坡上就烏壓壓地圍滿了村民。所有人都伸長了脖子,他們知道,今天有好戲看了。
當著所有人的面,林秀珍走到了趙志剛面前。
趙志剛的臉上還掛著淚和血,他眼中閃過一絲卑微的希望。他以為林秀珍要當眾宣布原諒他。
“趙志剛。”林秀珍開口了,她的聲音不大,但清清楚楚地傳到了每一個人的耳朵里。
“你不用跪我。你站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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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志剛聞言,慌忙從地上爬了起來,搓著手,像個等待宣判的犯人。
“你剛才問我,能不能原諒你,能不能復婚。”林秀珍看著他,目光平靜得像一口深井。
“你看看你,”她又指了指地上撒潑的那個女人,“再看看你們。”
“你真的以為,你跪的是我林秀珍嗎?”
她舉起了手里那份文件。
“你跪的不是我,你跪的是它。”
“你跪的是這八千萬。”
這句話像一記重錘,砸在了趙志剛的心上。他的臉“刷”地一下,變得慘白。
“十六年前,”林秀珍的聲音提高了一些,她環視著在場的每一個村民,“也是你們這么多人看著。他,趙志剛,指著我的鼻子,罵我敗家,罵我瘋了。”
“他當著你們所有人的面,把兩百塊錢扔在泥地上,讓我滾。”
“這十六年,”她指著身后的荒山,“我在這里開荒,手磨破了,腳凍爛了,你趙志剛在哪里?你在嘲笑我。”
“那年下冰雹,我所有的苗都死了,我跪在泥里哭,你趙志剛在哪里?你站在我面前,笑著說,要‘回收’我。”
“你沒有在我最苦的時候來,你沒有在我最難的時候來,你沒有在我一無所有、被人當成瘋子的時候來。”
“趙志剛,你不是后悔,你只是遺憾。你遺憾的不是我這個人,你遺憾的是,你錯過了這八千萬。”
在場的村民,鴉雀無聲。那些當年嘲笑過林秀珍的人,全都羞愧地低下了頭。
趙志剛渾身發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不過,”林秀珍話鋒一轉,“我還是要謝謝你。”
趙志剛猛地抬頭:“你……你謝我?”
“對。”林秀珍微微一笑,那是她十六年來,最輕松的一個笑。
“我謝謝你。我謝謝你當年的絕情,謝謝你當年的看不起。”
“如果不是你那一巴掌,如果不是你那句‘滾’,我林秀珍,可能一輩子都只是那個在你身后縫補衣服、不敢大聲說話的女人。”
“是你,把我逼上了這座山。是你,讓我知道,我林秀珍,靠自己,也能活出一片天。”
她轉身回屋,拿出了存折和筆。她沒有寫一百萬,也沒有寫十萬。她只寫了一萬塊錢的條子。
她走出來,把那張紙條遞給趙志剛。
“這里是一萬塊錢。你去鎮上銀行就能取。”
“十六年前,你給了我兩百塊,讓我滾。十六年后,我給你一萬塊,就當……是感謝你當年的‘放棄’。”
“拿著它。這是我們之間,最后一點情分。從此以后,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兩不相欠。”
趙志剛的手,像中風一樣,顫抖著,接過了那張輕飄飄的紙條。
“哇”的一聲,他再也忍不住,蹲在地上,放聲痛哭。這一次,是真正的絕望。
林秀珍沒有再看他一眼。她拉起女兒趙曉萌的手,轉身走進了小樓。
“砰”的一聲,大門關上了。
一個星期后,林秀珍和趙曉萌離開了這個村子。她們把山和土地,都交給了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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