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金九銀十毒打后,疲憊的秋招人還沒開始上班,就已經開始暢想自己的退休生活。
“有啥方法能少走四十年彎路,直通養老生活?在線等,挺急的。”
在擠滿社交媒體的“XX行業勸退貼”下,還沒步入社會的大學生已經學會了凡事講究性價比,不單看工資年總包而是掰手指算起時薪,不吃公司畫的大餅,只求按時下班能好好吃頓熱乎飯,自嘲為「低能量老鼠人」,轉身向傳說中的「養老廠」走去。
不過,當一個公司被貼上養老廠的標簽后,常常會遇到內部員工出來打假。有人說,所謂養老已經快成了企業人力招聘的新時尚單品,能公開的養老廠往往都不是真正的養老廠。
而在這一眾養老廠盤點中,「聯想」總是榜上有名。有人說它是“民企里的外企”,節奏佛系、福利完善、沒有35歲危機;也有人說它是“外企里的國企”,按資排輩、打法保守、機會有限、到手的錢更加有限,所謂“養老”,只是一種看似體面的倦怠。
那么,在聯想工作究竟是怎樣一種體驗?我們找到了四位在這里工作了不到一年、四五年、和十余年的打工人,從應屆生到老江湖,一起聊聊這家傳說中的“養老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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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的「反內卷」也是卷起來了。
今年年初,大疆開始強制員工21點下班,“對于不肯走的人HR會親自到工位上‘關心’”;美的也緊隨其后,強制員工18點20分下班,“第一次體驗被老板催著關燈下班”。
眾聲沸騰中,聯想集團不爭不搶,輕飄飄地發了一篇《這里的夜晚靜悄悄》,文中聲稱:“反對996,大部分人都能準時下班,在聯想并不是什么新鮮事,也是聯想人的共識。”
配圖是一張流傳甚廣的“后廠村熄燈地圖”。在那張由博主實拍的夜景圖上,位于西二旗的聯想園區燈光稀疏,是后廠村里最早陷入黑暗的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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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源:視頻號@聯想集團
所謂“后廠村”,是中國互聯網的十字路口,聚集了騰訊、百度、網易、滴滴、小米、快手等大廠(排名不分先后),也是北京班味最重、怨氣最深的地方。每每乘地鐵經過之時,傍晚六點的空間還相當寬裕,反而是越晚越擠,十點半左右才會迎來屬于它的晚高峰。
隨后,聯想官方還相當陰陽怪氣地補充了一句:“當然,這里所說的‘熄燈’不是統一強制拉閘,而是下班后會自動感應關燈。”疑似內涵為避免HR強制趕人而躲進廁所,轉頭繼續工作到凌晨三點的大疆員工()。
這是真的嗎?我們采訪到的聯想現員工、前員工證實了這點,聯想確實不講究打卡,日常節奏是早九晚六,但晚點到也沒問題,包括午休在公司待九個小時就行,如果加班到晚上六點半,還可以多領十來塊餐補。
其他大廠員工從來不眼饞那十來塊錢,但是,“加班到六點半”,多么小眾的詞匯。
當然,打過工的人都知道,世界上幾乎不存在不加班的工作。雖然澎湃新聞曾報道“聯想公司規定每月累計加班時間不能超過36小時”,但受訪者就和第一次聽到這條規則一樣吃驚。養老廠當然也要加班,至于加班的時長和頻率,則更多和工作年限和業務類型有關。
和許多公司期待應屆校招生“成長曲線陡峭”“有自己的ownership”不同,剛剛入職天津分部兩個月的趙松表示,在聯想,大家對校招生的期望并不會很高,活大部分都派給老員工了,甚至還專門設置有“一年新手保護期”,也就是說,只要入職第一年不犯原則性的大錯誤(如泄漏商業機密),就沒有被裁的風險。
他的日常幾乎不加班,偶爾遇上意外情況,也不過延遲二三十分鐘就能解決,“最晚一次到晚上七點,那時樓里就只剩下兩三個人了”;周末加班則更加少見,可能兩三個月會有一次,碰到很緊急的事情,可以周六或周天選擇一天來處理,也會有相應的加班費。
“很多互聯網大廠偏軟件,但我們是偏硬件的。新手一個不注意,就可能把價值幾萬塊的CPU(中央處理器)搞壞,所以目前一切還處在培訓階段,其它活兒很少。”
然而,對于在聯想北京總部工作了十多年的資深產品經理蘇程而言,創新業務節奏緊湊、人員不足,需要投入更多時間和精力去保持產品競爭力,加班則更加頻繁,因為時差的原因,晚上九點還得和海外的同事開會。
設計部門同樣也是加班較多的部門,工業設計師江旭回憶,平均一周要加兩三次班,常常得忙到八九點,后來轉到創新業務,更是十點十一點左右才下班,“不過是偏自驅型的,我應該也算是卷王”。如今他已經跳槽去了抖音,周末加班也成了常態。
眾所周知,不減工作量不加資源,卻強制要求準點下班等于耍流氓。所以項目經理羅君也提到,如果遇到任務實在緊張的情況,“我們的老大會更傾向于看一下是不是資源不夠,資源不夠就加資源嘛,總之不太推薦大家繼續加班”。
早在2021年3月,聯想CEO楊元慶就曾旗幟鮮明地反對996,表示“在聯想,我們一直強調的是工作與生活的平衡”。不過,被社會毒打過的打工人都知道,所謂“平衡”如若沒有制度作底,不過只是停留在PPT上的人文關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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聯想之所以被稱作「養老廠」,不僅是因為加班相對較少,也是因為它堪比外企的福利待遇:入職就有15天年假和12天全薪病假,工作每滿5年,還能額外領取15000元休假津貼。
更讓人想不到的是,讓員工休假居然成了領導的KPI。蘇程透露說:“一般來說,你的直屬領導會有一個對應的KPI,要求下面的員工盡量把每年的年假休完。”——很難想象,有一天領導會求著我休年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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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常規的五險一金之外,作為民企的聯想還提供了補充商業保險,并罕見地提供了常見于國央企福利的「企業年金」,也就是補充的養老保險,共同構成了「六險二金」,試圖包攬你從入職到入墳的后顧之憂。
對于忙碌的蘇程而言,她個人覺得很實用的福利還有附近的托兒所、幼兒園和小學,甚至可以帶娃上班。
“我的小孩在小的時候托過一段時間,中午的時候還能去看一下,老師們也照顧得不錯,因此會比較放心去工作。”
她印象最深的是,當年懷孕的時候還沒買車,招她入職的女老板就每天上下班接送她,生完孩子后還親自從醫院接回家。之后同事也會來家里探訪送禮,共同慶祝她的生育。
更難得的是,聯想并沒有把公司應該承擔的義務轉化為員工間的矛盾。比如有人休產假,其他人要短暫承擔雙倍工作,但在下一輪評估和晉升時,也會獲得更高的績效和更優先的晉升機會,“相當于變相地增加回報”。
目前,聯想中國區女性員工占比超40%,女性高管22%,女性研發30%以上——這些數字在IT行業里頗為稀有。公司還設有女性領導力培養計劃,專門為女性員工提供管理培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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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別相對友好之外,聯想的年齡焦慮也沒那么嚴重,因而就顯得更加適合「養老」了。35歲的江旭已經是部門里最年輕的人,在他看來,聯想是不存在「35歲危機」之說的。
“相對于其它公司而言,我們公司的寶爸寶媽還是挺多的,四五十歲的同事也不少。”項目經理羅君再度證實道。不過蘇程也補充說:“聯想現在也在做公司的年輕化,每年都會招不少應屆生。”
“但可能有40+歲危機”——畢竟,年齡焦慮是世界性的打工人難題,前段時間的《華爾街日報》報道甚至提到,美國硅谷IT圈最近也盛行起醫美,40-60歲的程序員一擲千金做拉皮只為了讓自己看得更年輕,從而避免被越來越年輕的行業淘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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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源:華爾街日報
不過離開聯想不代表緣分已盡,它依舊是不少老員工“二進宮”甚至“三進宮”的歸宿,也就是外出工作闖蕩一段時間后,又重新回歸聯想的懷抱之中。
出走抖音后,江旭就頻頻被前領導詢問要不要回來:“走出去的員工說明在市場上還是有一些競爭力的,反而一直不走的人,可能會有一些問題。”
蘇程也分析道,那些出走又回歸的老員工往往更受歡迎,因為他們既熟悉聯想的流程與文化,又帶著外界的新經驗和技能,可能還會更穩定一些——“他大概率是認為聯想是比其它公司更好,他才考慮回來,對吧?所以會更珍惜這個機會。”
于是,一種奇異的「養老廠」悖論就這樣形成了:“罵聯想的很多,但罵聯想的員工很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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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四位受訪者中,已經有兩位離開了聯想。
自稱“卷王”的江旭去了抖音,待了十多年的老員工蘇程則加入另一家初創企業,想要再搏一搏。
最大的問題就是,錢少。
“在聯想,哪怕升成經理,薪資都不一定能漲。”江旭說。就他的觀察而言,同一個崗位,抖音的薪資至少比聯想高個50%。
剛剛入職的應屆生趙松也承認,聯想給的總包偏低,“不過算成時薪可能也差不多”。校招生的薪資是統一定價,根據城市和學歷水平略有差異,但能向上爭取的空間并不多。按照規則,一年會有一次漲薪機會,主要跟著項目和績效走,但整體來說像個黑箱,并不透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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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隊等晉升更是令人頭大的難事。過去的江旭就常常被畫餅說,“明年就輪到你了”,但遲遲沒有動作:“主要還是名額太少了,不同部門每年的名額可能也就一兩個,還會優先考慮一些更老的員工。”在又一年的晉升失敗后,他決定主動離開。
也因此,他并不太推薦應屆生來聯想,“公司用新人比較保守,前兩三年的工作可能都是打雜”。蘇程也建議說,想追求快速發展的應屆生,不如先去更“狼性”的公司闖一闖。
“不過,如果追求更加和諧穩定的環境的話,聯想依舊是很好的選擇。說得直白點,你想出去旅游,我們那假期你可以隨便休兩周,不是所有公司都會給你這種假期的。”
應屆生趙松正是出于這樣的考慮才加入聯想。他從大二開始,就在外做項目、卷實習,攢了點錢,但搞得身心俱疲,最后干脆決定“先躺幾年再說”。
而且就他的經驗而言,比起許多卷上天的互聯網大廠,聯想招聘并沒有一刀切“卡學歷”的習慣,同時“聯想”這個名字本身也夠響亮,放在簡歷上,也能在社招跳槽時彌補和其他名校畢業生的學歷差距。
不過,他并不贊同用「養老廠」這個標簽來概括整個公司,認為節奏快慢更多取決于所在部門和具體的人。因為他的朋友在另一家“互聯網養老廠”滴滴工作過,卻依舊天天加班,忙得腳不沾地——部門和部門之間的差距,可能比公司和公司之間還要大。
蘇程也持有類似的看法,在她看來,公司標簽從來不是自己給的,更重要的是個體在其中感受到什么:“就算是公認的好公司,如果你賺得少、過得不舒服,還不如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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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江旭看來,聯想被稱為「養老廠」也有它的產業基礎,因為制造業的平均年齡本就偏高,做硬件尤其需要經驗積累。
由此可見,「養老廠」更像是一個相對的概念,全靠同行襯托;更關鍵的是,你的工作是否匹配你的價值觀。
蘇程覺得,讓一個員工在快樂的環境中工作,其產出會比在負面環境中多很多,且對身心健康有益——“現在的環境下,年輕人更在意的可能不是我要賺多少錢,而是工作中的情緒價值和成就感。”
雖然網友總是在吐槽“聯想怎么還活著啊”,但是沒想到的是,聯想不僅活著,最近活得還很不錯。2024/25財年,聯想交出了一份“史上最強財年”答卷,營收高達4985億元人民幣,同比增長21.5%,凈利潤為104億元,漲幅更夸張,來到了36%。
羅君則觀察到輿論場上另一個奇妙的現象,消費者和員工站在不同的立場上,口碑和體驗往往截然相反,比如小米。畢竟,互聯網上有句流傳甚廣的調侃:“小米的一切都很有性價比,包括他的員工。”
只是,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能“按時下班”竟成了“養老”的標志,“明明不上班才叫養老吧”。就像“朝九晚五”,明明最開始是“終日奔波”的具象化,如今卻搖身一變成了“工作與生活平衡”的象征。
打工人的標準也在一路下調:能按時上下班,領導同事是正常人,雙休、交五險一金,明明只是滿足了勞動法的最低要求,就已經足以被稱為“神仙公司”。而當“神仙公司”成了人力與公關的新營銷點后,它究竟是“神仙”還是“神經”,也只有正在對齊、甩鍋、扯皮的打工人自己最清楚。
一千個人打工人心中有一千個養老廠 ,但估計都不是自家公司——畢竟,但凡是廠,就很難真養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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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資料:
1.洞見新研社,《聯想第五次創業,還是“貿工技”的老路子》,2025.06
2.澎湃新聞,《又有企業公開支持“反內卷”》,2025.03
3.星海情報局,《電腦越來越難賣,為何聯想還更賺錢了?》,2025.07
編輯|盧力麟
作者|何愚
設計|胖兔
封面圖源|小紅書@扎扎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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