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
夜色如墨，精密儀器實驗室的燈光卻亮如白晝。
林夢潔站在光譜分析儀AX-7000前，指尖在控制面板上輕盈跳動。
這臺價值千萬的龐然大物，此刻像只溫順的巨獸在她手下平穩運行。
全廠三百號技術員，只有她能駕馭這臺精密儀器。
三個月后就是婚期，她今早提交了婚假申請單。
想到未婚夫陳瀚文期待的眼神，她嘴角不自覺泛起笑意。
然而下午生產總監蔡建路過實驗室時，那意味深長的一瞥讓她心頭微沉。
儀器屏幕幽幽閃著藍光，映照著她專注的側臉。
她不會想到，這張薄薄的婚假申請單，即將掀起怎樣的波瀾。
更不會想到，明天這個時候，她的手機將被99個未接來電淹沒。
而這一切，都始于明天早會上那個看似尋常的決定。
01
凌晨兩點的廠區寂靜無聲，只有精密儀器實驗室還亮著燈。
林夢潔輕輕旋動最后一個校準旋鈕，屏幕上的光譜曲線終于完美重合。
她長舒一口氣，揉了揉發酸的手腕。
AX-7000發出低沉的嗡鳴聲，像是回應她的撫摸。
這臺德國進口的精密儀器已經服役八年，比她進廠時間還長。
全廠上下，只有她能完全掌握它的脾氣。
不是沒人學過，三年前公司曾組織過培訓。
但那些復雜的參數設置和故障排查，讓其他技術員望而卻步。
“夢潔姐，還不下班嗎？”
新來的實習生小李探頭進來，手里端著兩杯熱咖啡。
林夢潔接過咖啡，指尖傳來的暖意讓她舒展了眉頭。
“馬上就好，這個批次的樣品必須今晚測完。”
她指了指儀器出口處緩緩吐出的數據報告。
小李湊近看了看密密麻麻的參數，由衷贊嘆。
“這么復雜的系統，也就您能玩得轉。”
林夢潔微微一笑，沒有接話。
她想起三年前第一次獨立操作這臺儀器時的緊張。
那時她剛碩士畢業，帶著一腔熱血進了這家老牌制造企業。
八年過去，當年的青澀早已褪去，只剩下熟能生巧的從容。
窗外傳來保安巡邏的腳步聲，在寂靜的夜里格外清晰。
她看了眼墻上的鐘，終于開始收拾東西。
實驗臺上擺著未婚夫陳瀚文的照片。
照片上的他笑得陽光，背后是兩人訂婚前去的海邊。
三個月后的婚禮請柬都已經設計好了，就差最后確認。
想到明天要提交婚假申請，她心里泛起一絲甜蜜的期待。
關燈前，她習慣性地檢查了一遍儀器運行狀態。
所有的指示燈都顯示正常，她這才放心鎖門離開。
走廊盡頭的監控攝像頭無聲轉動，記錄下她疲憊卻堅定的身影。
這個夜晚平靜如常，仿佛什么都不會改變。
02
早晨七點半，生產車間已經忙碌起來。
流水線的轟鳴聲此起彼伏，工人們在各崗位間穿梭。
林夢潔端著保溫杯走進實驗室，先檢查了夜班的數據記錄。
AX-7000運行平穩，昨晚的測試數據完美達標。
她仔細標注了幾個需要重點關注的參數波動。
八點整，生產部的早會在隔壁會議室準時開始。
生產總監蔡建坐在主位，面前擺著厚厚的生產報表。
“上周的良品率又下降了0.3個百分點。”
蔡建敲著桌子，目光掃過在座的各班組長。
“客戶催得緊，這個月必須完成十萬件的訂單。”
林夢潔安靜地坐在角落，在本子上記錄著要點。
當談到設備維護時，她適時開口。
“蔡總監，AX-7000需要做個全面保養了。”
她拿出準備好的保養計劃表，上面詳細列明了時間安排。
“最近儀器運行時有些細微異響，可能是傳動部件磨損。”
蔡建接過計劃表隨意翻了翻，眉頭微皺。
“現在生產任務這么重，停機保養會影響進度。”
他把計劃表放在一邊，語氣不容置疑。
“等這批次訂單完成再說吧。”
林夢潔張了張嘴，還想再爭取一下。
但蔡建已經轉向下一個議題，顯然不想繼續這個話題。
她默默收起計劃表，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紙張邊緣。
這樣的場景已經不是第一次發生。
三年來，她提交過十三次保養申請，只有三次被批準。
而且都是儀器出現明顯故障后才緊急處理的。
散會后，蔡建特意走到她身邊。
“小林啊，我知道你責任心強。”
他拍拍她的肩膀，語氣帶著長輩式的關懷。
“但現在是非常時期，要以大局為重。”
林夢潔點點頭，沒有多說什么。
回到實驗室，她打開儀器外殼做了個簡單檢查。
傳動部件的磨損程度比她預想的還要嚴重。
她在維護日志上認真記錄下這個情況。
窗外的陽光透過百葉窗，在她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03
午休時間，林夢潔特意等到蔡建辦公室沒人時才過去。
婚假申請單被她捏在手里，邊緣已經有些汗濕。
蔡建正在吃盒飯，看見她進來擦了擦嘴。
“有事？”
林夢潔雙手遞上申請單，盡量讓語氣顯得輕松。
“蔡總監，我打算十月份結婚，想提前申請婚假。”
蔡建接過申請單，目光在“休假15天”上停留片刻。
他放下筷子，拿起紅筆在申請單上敲了敲。
“夢潔啊，不是我不近人情。”
他指著墻上掛著的生產進度表，眉頭緊鎖。
“現在正是生產旺季，AX-7000每天都要滿負荷運行。”
林夢潔早有準備，從文件夾里取出排班表。
“我已經和小李他們做過交接培訓，簡單操作沒問題。”
“而且婚期定在國慶期間，正好趕上公司放假。”
蔡建搖搖頭，把申請單推回到她面前。
“你是知道的，那臺儀器全廠只有你能操作。”
他的語氣帶著不容商量的堅決。
“上次你感冒請假兩天，儀器就出了故障。”
林夢潔想起上次的事，確實是突發狀況。
但那是因為日常保養不到位導致的連鎖反應。
她試圖解釋：“如果按時做保養，其實不會這么脆弱...”
蔡建直接打斷她：“這樣吧，等這波生產高峰過去再說。”
紅筆在申請單上畫了個大大的叉。
林夢潔看著被退回的申請單，指尖微微發涼。
回到實驗室，她站在儀器前發了會兒呆。
陳瀚文的電話剛好打來，聲音帶著期待。
“夢潔，婚假批了嗎？我媽說要看日子訂酒店了。”
她深吸一口氣，盡量讓聲音聽起來平靜。
“可能還要再等等，最近廠里比較忙。”
電話那頭沉默了片刻。
“這已經是第三次推遲了。”
陳瀚文的語氣難掩失望。
“酒店檔期很緊，再不定就來不及了。”
林夢潔看著眼前精密的儀器，突然感到一陣疲憊。
04
下班時下起了小雨，林夢潔站在廠門口等車。
陳瀚文開車來接她，臉上帶著勉強的笑容。
車上放著新房的裝修設計圖，兩人原本說好今晚討論。
“你們領導到底什么意思？”
陳瀚文握著方向盤，目光直視前方。
林夢潔把婚假被拒的經過簡單說了說。
雨刮器有節奏地擺動，車廂里氣氛沉悶。
“所以在你領導眼里，儀器比你的終身大事還重要？”
陳瀚文的語氣帶著壓抑的怒氣。
林夢潔試圖解釋：“畢竟全廠只有我會操作...”
“那他們就沒想過培養第二個人？”
陳瀚文打斷她，聲音提高了幾分。
“如果哪天你生病了，或者像現在這樣要結婚呢？”
這些問題林夢潔也想過，但每次提出來都被搪塞過去。
她說起上次提交的培訓計劃，也是石沉大海。
陳瀚文把車停在路邊，轉身認真看著她。
“夢潔，你有沒有想過換個工作？”
這個問題讓林夢潔愣住了。
她從來沒考慮過離開這家待了八年的工廠。
雖然工資不是最高，但這里有她傾注心血的技術。
更重要的是，AX-7000就像她一手帶大的孩子。
雨點敲打著車窗，像她此刻紛亂的心緒。
“我再和領導溝通一下。”
她最終只能這樣說。
陳瀚文嘆了口氣，重新發動車子。
到家時雨已經停了，夕陽透過云層灑下金光。
林夢潔看著手機里存著的婚紗店照片，心里五味雜陳。
05
第二天上班，林夢潔明顯心不在焉。
調試儀器時差點輸錯參數，幸好及時反應過來。
副總蘇燁華路過實驗室，注意到她的異常。
“林工今天臉色不太好，是不是太累了？”
蘇燁華年輕有為，是公司最年輕的高管。
他雖然不管生產，但對技術部門一直很關注。
林夢潔勉強笑笑：“沒事，可能昨晚沒睡好。”
蘇燁華看了眼正在運行的AX-7000，若有所思。
“這臺老伙計最近怎么樣？”
林夢潔如實匯報了需要保養的情況。
還特意提到傳動部件的異響越來越明顯。
蘇燁華點點頭：“我會和蔡總監溝通一下。”
他離開時又回頭看了眼林夢潔蒼白的臉色。
中午在食堂，蘇燁華正好和蔡建坐一桌。
他提起林夢潔狀態不佳的事。
蔡建不以為然地擺擺手。
“年輕人鬧情緒很正常，過兩天就好了。”
他壓低聲音：“可能是要結婚，心思不在工作上。”
蘇燁華皺眉：“結婚是大事，該批的假還是要批。”
蔡建笑著搖頭：“蘇總你不了解情況。”
“現在生產任務重，離了她那臺儀器真轉不動。”
他信誓旦旦地保證：“等這陣忙完，肯定給她補假。”
下午蘇燁華有個重要會議，很快把這件事拋在腦后。
而實驗室里的林夢潔，正在做著一個重要的決定。
她仔細整理了這些年的工作記錄。
包括每次被駁回的保養申請，和被擱置的培訓計劃。
最后目光落在抽屜里那份婚假申請單上。
紅色的叉像一根刺，扎在心上。
06
第三次溝通依然無果而終。
蔡建甚至有些不耐煩。
“小林，你要以大局為重。”
“公司培養你這么多年，要有感恩之心。”
這些話像針一樣扎在林夢潔心上。
八年來，她加班的時間比誰都多。
每個深夜獨自調試儀器的場景歷歷在目。
現在連人生最重要的時刻都要讓步。
她深吸一口氣，做出了決定。
人力資源部在于愛珍的辦公室。
于愛珍看到辭職信時明顯愣住了。
“夢潔，是不是有什么誤會？”
她趕緊起身給林夢潔倒茶，語氣溫和。
林夢潔平靜地陳述了這些年的情況。
包括被一次次推遲的保養和培訓計劃。
還有婚假被拒的經過。
于愛珍試圖挽留：“我可以再和蔡總監溝通。”
但林夢潔去意已決。
辭職信上寫著“個人原因”，但彼此都心知肚明。
按照流程，離職需要一個月交接期。
但林夢潔積攢的年假正好夠提前離開。
她選擇清完年假就正式離職。
走出人力資源部時，她感覺腳步格外輕盈。
實驗室里，AX-7000還在平穩運行。
她輕輕撫摸操作面板，像在告別老朋友。
窗外夕陽西下，明天將是新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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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最后一天上班，林夢潔格外認真。
她把所有操作手冊都重新整理了一遍。
重點標注了常見故障的排查方法。
來接手的同事小張聽得一頭霧水。
“夢潔姐，這些參數設置太復雜了。”
小張指著密密麻麻的操作流程，面露難色。
林夢潔耐心演示了一遍又一遍。
但有些細微的手感，不是光看就能學會的。
比如聽到某個聲音就要立即停機檢查。
或者根據屏幕閃動方式判斷故障類型。
這些經驗都是八年時間積累下來的。
蔡建來實驗室轉了一圈，對此不以為然。
“操作流程記熟就行了，沒那么神秘。”
他催促林夢潔盡快完成交接。
林夢潔把最后一個U盤交給小張。
里面是她整理的全部技術資料。
但有些核心要點，她終究保留了下來。
不是不愿意教，而是知道教了也未必會用。
就像教一個不會游泳的人潛水技巧。
下班時，同事們陸續離開。
林夢潔獨自在實驗室坐了很久。
儀器屏幕閃著幽藍的光，像在默默送別。
她輕輕關上門，鑰匙放在保安室。
沒有告別儀式，安靜得像是普通下班。
08
林夢潔離職后的第一天，陽光明媚。
她睡到自然醒，開始規劃婚禮細節。
而工廠里卻亂成一團。
AX-7000在上午十點突然死機。
當時正在運行最重要的客戶訂單。
小張按照操作手冊嘗試重啟，毫無反應。
蔡建聞訊趕來，額頭冒汗。
“怎么回事？昨天不是還好好的？”
小張戰戰兢兢地匯報情況。
儀器毫無征兆地停止運行，所有按鍵失靈。
維修部的人檢查后搖頭。
“可能是傳動系統故障，需要專業技術人員。”
蔡建這才想起林夢潔留下的應急聯系方式。
但電話始終無人接聽。
生產線上等待檢測的半成品越堆越高。
總經理親自過問情況，會議室氣氛凝重。
09
蘇燁華接到消息時正在外地出差。
他立即趕回公司，了解前因后果。
當聽到林夢潔因婚假被拒而離職時，他震怒了。
“胡鬧！這是嚴重的管理失誤！”
蔡建還想辯解，被蘇燁華嚴厲制止。
他嘗試撥打林夢潔的電話，一次兩次...
直到第九十九次，依然無人接聽。
監控顯示她昨天離開后就沒再回來。
客服部查到她已經訂了去三亞的機票。
那是她曾經說過想度蜜月的地方。
生產全面停滯，客戶投訴電話響個不停。
董事會緊急會議上，蘇燁華主動請纓。
“我去找她回來。”
10
三亞的海風溫暖濕潤。
林夢潔坐在沙灘上看日落。
手機因為太多未接來電已經關機。
她不知道公司現在亂成什么樣子。
但能想象到沒有她的AX-7000會怎樣。
身后傳來腳步聲，很輕但堅定。
蘇燁華風塵仆仆地站在她面前。
“公司需要你。”
他沒有過多解釋，但眼神說明了一切。
林夢潔看著海平面，久久不語。
蘇燁華遞給她一份文件。
是新的崗位任命和管理制度改革方案。
“不會再讓你一個人扛著所有責任。”
夕陽把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
就像這個故事，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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