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陳苑杰書房的燈還亮著。
電腦屏幕幽幽的光映著他略顯疲憊卻難掩興奮的臉。
手機屏幕上,那條銀行到賬短信的數字格外清晰:3,000,000.00。
他靠在椅背上,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仿佛要將這三年來所有的壓力與艱辛都吐出去。
三百萬元,對于一個白手起家、毫無背景的人來說,意味著太多。
這不僅僅是數字,是無數個不眠之夜,是陪笑應酬喝到胃痛,是頂著壓力咬牙硬撐的證明。
他揉了揉太陽穴,腦海中已經開始勾勒與妻子程夢潔的未來。
換套大點的房子,買輛她喜歡的車,或許,是該要個孩子了。
溫馨的憧憬卻被窗外一陣尖銳的汽車鳴笛聲打斷。
陳苑杰微微皺眉,一種莫名的預感,像一絲涼風,悄無聲息地鉆進了這間剛剛被希望暖熱的書房。
他想起明天是周末,岳母張萍照例要來家里吃飯。
想起小舅子程家寶那雙總是閃爍著不切實際渴望的眼睛。
這來之不易的三百萬,真的能順利開啟他們期盼已久的新生活嗎?
他不知道,此刻的平靜之下,一場因這筆錢而起的風暴,正悄然醞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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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書房里的空氣似乎都帶著重量,沉甸甸地壓在陳苑杰的肩頭,又被他一聲輕嘆緩緩卸下。
他看著那條短信,指尖在冰涼的手機屏幕上摩挲,仿佛要確認數字的真實性。
三年前,他就是在這張舊書桌前,寫下第一份商業計劃書,那時窗外也是這樣的濃黑夜色。
不同的是,當時心里裝滿了不確定和破釜沉舟的勇氣,而現在,則是一種踏實的、帶著酸楚的欣慰。
胃部傳來熟悉的輕微痙攣,是長期飲食不規律留下的印記。
他起身走到窗邊,推開一絲縫隙,深秋的涼風帶著城市邊緣的塵土氣息涌進來。
樓下路燈昏黃,勾勒出夜歸人模糊的身影。
這三年,他見過太多這樣的夜晚,從應酬場上強撐著清醒回家,或是為了一筆款項輾轉難眠。
程夢潔總是為他留一盞玄關的小燈,那點微弱的光,曾是他很多次想要放棄時,唯一的慰藉。
門被輕輕推開,腳步聲很輕,是程夢潔。
她端著一杯冒著熱氣的牛奶,走到他身邊,沒有說話,只是把杯子遞給他。
“還沒睡?”陳苑杰接過杯子,牛奶的溫度透過杯壁傳到掌心,很暖。
“看你書房燈還亮著,就熱了杯牛奶。”程夢潔的聲音溫柔,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擔憂,“事情……還順利嗎?”
陳苑杰轉過頭,看著妻子在昏暗光線里顯得格外柔和的側臉。
他忽然很想把那個數字告訴她,想看她驚喜的笑容,想和她一起分享這份苦盡甘來的喜悅。
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不是不信任,而是一種下意識的保護,或者說,是一種對潛在麻煩的預感。
“嗯,挺順利的,一個大單子剛結算完。”他選擇了一種模糊的說法,喝了一口牛奶,溫熱的液體滑過食道,安撫了不適的胃。
“那就好。”程夢潔似乎松了口氣,伸手替他理了理有些皺的襯衫領口,“別熬太晚,明天媽和家寶要來吃飯。”
聽到這兩個名字,陳苑杰端著杯子的手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
“好,知道了。”他語氣平靜。
程夢潔看著他眼下的青黑,心疼地嘆了口氣:“苑杰,我知道你累,等忙過這陣子,我們出去走走好不好?”
“好。”陳苑杰攬住妻子的肩膀,將她輕輕擁入懷中,“等項目款都到位了,我們換個大房子,你也換個輕松點的工作,然后,我們要個孩子。”
他的聲音很低,帶著憧憬,像是在描繪一個承諾已久的藍圖。
程夢潔依偎在他懷里,輕輕“嗯”了一聲,臉上泛起淡淡的紅暈。
窗外,夜色更濃了,遠處高架橋上的車流織成一條流動的光帶。
陳苑杰望著那片流光,心中的那點不安,似乎也被懷中的溫暖和未來的期許暫時壓了下去。
他只是覺得,這錢賺得不容易,該怎么用,必須慎之又慎。
他絕不會想到,這筆他用來規劃未來的錢,很快就會被別人理所當然地列入他們的“計劃”之中。
而且,是以一種他無法接受的方式。
02
周六的早晨,陽光透過薄紗窗簾,在客廳地板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程夢潔心情很好,哼著歌在廚房里忙碌著,準備著中午招待母親和弟弟的飯菜。
廚房里飄出紅燒肉和燉雞湯的濃郁香氣,充滿了家的暖意。
陳苑杰起得晚了些,昨夜情緒起伏,后半夜才真正入睡。
他走出臥室,看著妻子忙碌的背影,心底一片柔軟。
他走過去,從后面輕輕抱住她,下巴抵在她頸窩。
“做什么好吃的?這么香。”
程夢潔笑著用手肘輕輕推他:“別鬧,油煙大。都是媽和家寶愛吃的,紅燒肉,糖醋魚,還有你愛吃的白灼菜心。”
“我老婆真能干。”陳苑杰由衷地夸贊,松開她,靠在流理臺邊,看著她熟練地翻炒。
“少拍馬屁。”程夢潔嗔怪地看他一眼,眼神里卻滿是笑意,“苑杰,昨天你說換房子……是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陳苑杰正色道,“我算過了,這筆項目利潤不錯,付個首付綽綽有余。我們可以看看新區那邊,環境好,學區也不錯。”
“學區?”程夢潔的臉更紅了,手下動作慢了下來,“你想得可真遠。”
“不遠了。”陳苑杰語氣認真起來,“夢潔,我們都不年輕了,是該要個孩子了。總不能讓孩子跟著我們擠在這小兩居里。”
他環顧了一下這個住了多年的小家,雖然溫馨,但空間確實局促。
“等換了房子,你也別在那家公司受氣了,找個清閑點的工作,或者干脆在家休息一段時間,調理好身體。”
程夢潔關掉灶火,轉過身,眼睛亮晶晶的:“我真的可以嗎?我……我還挺喜歡現在的工作的。”
“喜歡歸喜歡,但太辛苦了,經常加班。”陳苑杰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因為洗菜還有些涼,“我希望你輕松一點。
以前是沒條件,現在,我想讓你過得好點。”
程夢潔低下頭,眼眶有些濕潤:“苑杰,謝謝你。其實……只要跟你在一起,住哪里我都無所謂。”
“傻話。”陳苑杰笑著刮了一下她的鼻子,“男人賺錢不就是給老婆孩子花的嗎?我還計劃著,等一切穩定了,帶你去歐洲玩一圈,你不是一直想去看看嗎?”
“真的?”程夢潔驚喜地抬起頭,像個得到糖果的孩子。
“我什么時候騙過你。”陳苑杰看著她開心的樣子,覺得自己所有的辛苦都值了。
夫妻倆沉浸在対未來的美好規劃中,氣氛溫馨而融洽。
他們討論著心儀的戶型,猜測著未來孩子的模樣,甚至開始設想旅行路線。
陽光灑滿整個客廳,一切都顯得充滿希望。
陳苑杰看著妻子臉上久違的、毫無陰霾的笑容,心里那點因岳母和小舅子要來而產生的微妙情緒也淡去了。
他心想,或許是自己多慮了。
畢竟是一家人,看到他過得好,岳母應該也會高興吧。
只要他把握好分寸,適當的時候幫襯一下小家寶,維持表面的和諧,應該不難。
他只想守護好這個小小的、屬于他和夢潔的家,讓她一直這樣開心地笑下去。
他卻沒有察覺,在程夢潔偶爾望向窗外、等待母親和弟弟到來的眼神里,除了期待,還隱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憂慮。
那憂慮,源于她比陳苑杰更了解自己的母親和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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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快中午的時候,門鈴響了。
程夢潔快步跑去開門,陳苑杰也整理了一下衣服,跟了過去。
門外站著岳母張萍和小舅子程家寶。
張萍今天特意穿了件嶄新的暗紅色外套,頭發梳得一絲不茍,臉上帶著一種刻意營造的喜慶。
程家寶則還是一副懶散的樣子,穿著潮牌衛衣,頭發挑染了幾縷扎眼的顏色,手里玩著手機,見到姐姐姐夫,也只是懶懶地抬了抬眼。
“媽,家寶,快進來。”程夢潔笑著接過母親手里的水果袋。
“姐,今天做什么好吃的?餓死了。”程家寶一邊換鞋一邊問,眼睛已經瞟向了餐廳的方向。
張萍換好鞋,目光先在客廳里掃視了一圈,最后落在陳苑杰身上,臉上堆起笑容:“苑杰也在家啊,今天沒忙?”
“媽,今天周末。”陳苑杰禮貌地回應,接過張萍的外套掛好。
“哦對對,周末,你看我這記性。”張萍笑著,走到沙發邊坐下,姿態很是自如,仿佛她才是這個家的女主人。
程家寶已經迫不及待地坐到了餐桌旁,看著滿桌的菜肴,咂咂嘴:“姐,手藝見長啊,這紅燒肉看著就不錯。”
“就你嘴饞,等你姐夫坐下再動筷子。”程夢潔嗔怪道,一邊給母親倒茶。
張萍接過茶杯,吹了吹熱氣,狀似無意地問陳苑杰:“苑杰啊,最近生意怎么樣?聽說你前陣子接了個大項目?”
陳苑杰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卻不露聲色:“還行,就是常規項目,剛忙完。”
他不想過多透露,尤其是對張萍和程家寶。
“是嗎?”張萍拖長了語調,眼睛微微瞇起,像是在掂量他話里的真假,“我前兩天碰見老鄰居王阿姨,她兒子好像跟你是一個行業的,說他今年行情不好,虧了不少呢。
你這能穩住,就不錯了。”
這話聽著像是關心,實則是在試探。
陳苑杰含糊地應道:“嗯,行業是不太景氣,慢慢做吧。”
他注意到,坐在餐桌旁的程家寶,聽到“大項目”三個字時,玩手機的動作停了一下,耳朵似乎都豎了起來,眼神里閃過一抹急切的光。
那是一種對財富毫不掩飾的渴望,甚至帶著點理所當然的意味,讓陳苑杰很不舒服。
“姐夫就是厲害。”程家寶忽然插嘴,臉上擠出討好的笑,“不像我,干啥啥不成,賠了不少錢。姐夫,以后有啥好項目,帶帶我唄?”
張萍立刻接話:“是啊苑杰,家寶是你親弟弟,你當姐夫的,有能力就多幫襯點。他年紀小,不懂事,你得多指點。”
又是這套說辭。陳苑杰心里有些膩煩。
程家寶比他小不了幾歲,卻永遠被張萍冠以“年紀小不懂事”的理由來要求他無限包容和幫助。
過去幾年,程家寶折騰過奶茶店、加盟過健身房、甚至還想搞什么區塊鏈,每次都是賠得底朝天,最后少不了來找陳苑杰這個姐夫擦屁股。
少則幾萬,多則十幾萬,陳苑杰念在是一家人,也都幫了。
但他發現,這種幫助似乎并沒有讓程家寶變得成熟,反而讓他更加依賴,覺得姐夫幫他是天經地義。
“生意上的事,復雜,家寶還是先找個穩定工作積累經驗比較好。”陳苑杰委婉地拒絕,語氣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決。
程家寶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訕訕地低下頭,繼續玩手機,但氣氛明顯冷了幾分。
張萍臉上的笑容也淡了些,她喝了一口茶,沒再說什么,只是眼神在陳苑杰和滿桌菜肴之間逡巡,不知道在想什么。
這頓飯,就在這種表面和諧、內里微妙的氣氛中開始了。
紅燒肉很香,雞湯很鮮,但陳苑杰卻覺得有些食不知味。
他隱約感覺到,那三百萬,就像一塊散發著香氣的肥肉,已經引來了暗處的窺視。
而風暴來臨前的平靜,恐怕維持不了多久了。
04
午飯過后,程家寶說約了朋友,急匆匆地走了。
張萍卻沒有立刻離開的意思,拉著程夢潔在客廳沙發上聊天,說著些家長里短。
陳苑杰借口要處理點工作郵件,回到了書房,關上了門,卻也留了一條縫,客廳里的談話聲隱約可聞。
起初是些閑話,誰家女兒嫁了什么人,誰家又買了新房。
過了一會兒,張萍的聲音壓低了些,但在這安靜的午后,還是清晰地傳進了陳苑杰的耳朵。
“夢潔,你看苑杰現在,算是熬出頭了吧?”張萍的語氣帶著試探。
“媽,你說什么呢,他就是忙個項目。”程夢潔的聲音有些含糊,似乎不想接這個話題。
“你跟媽還瞞什么?”張萍的語氣帶上了幾分不滿,“我聽說他這次賺了不少。
你說你這孩子,男人賺了錢,你得心里有數,得攥在自己手里一點,不能都由著他。”
“苑杰不是那樣的人,他對錢沒那么看重,對我也很好。”程夢潔辯解道,聲音里透著無奈。
“對你好?對你好有什么用?”張萍的音調拔高了一些,“這年頭,錢最實在!媽是過來人,告訴你,女人在婆家腰桿子硬不硬,就看手里有沒有錢。
你看你爸走得早,媽要不是省吃儉用,能把你們姐弟拉扯大?”
“媽,我知道你不容易……”程夢潔的聲音低了下去。
“你知道就好。”張萍嘆了口氣,語氣又軟了下來,帶著一種“我為你好”的語重心長,“夢潔啊,你弟弟才是你在娘家的根本。
將來爸媽都不在了,你們姐弟才是最親的人。
你看家寶,到現在也沒個正經事,我這心里天天懸著。”
陳苑杰在書房里,握著鼠標的手緊了緊。又來了,每次都是這套說辭。
“家寶……他還小,慢慢會懂事的。”程夢潔無力地安慰著。
“還小?他都多大了!就是讓你姐夫給慣的,每次惹了禍都有人兜底,他能長大嗎?”張萍這話說得有些顛倒黑白,仿佛程家寶的不成器,責任反而在陳苑杰身上。
“媽,你怎么能這么說?苑杰幫家寶還少嗎?”程夢潔忍不住反駁。
“幫是幫了,但那都是小錢!”張萍的語氣又急切起來,“這次不一樣!夢潔,你聽媽的,趁著你姐夫現在賺了錢,你得為你弟弟打算打算。
讓他拿點錢出來,幫家寶找個靠譜的生意,或者投資點什么,讓家寶也有個正經營生,將來你也有個依靠。”
“媽!這怎么行?那是苑杰辛苦賺的錢,怎么安排得由他決定。”程夢潔的聲音帶著震驚和抗拒。
“由他決定?那你怎么辦?”張萍的聲音變得尖銳,“你是不是傻?等他以后翅膀更硬了,眼里還有你這個老婆?還有咱們娘家?你得為自己爭!為你弟弟爭!這才是長遠之計!”
“你別說了媽……”程夢潔的聲音帶上了哭腔,“我不能這么做,苑杰對我們已經夠好了……”
“好?那都是應該的!他娶了你,就得負責咱們家!”張萍說得理直氣壯,“我告訴你,這事你得放在心上。
找個機會,跟你姐夫提提。
你要是不好意思說,我去說!”
“媽!你別亂來!”程夢潔急了。
“我怎么亂來了?我還不是為了你們姐弟好!”張萍的語氣不容置疑,“這事就這么定了,你聽我的沒錯。”
客廳里陷入短暫的沉默,只剩下程夢潔低低的、壓抑的啜泣聲。
陳苑杰坐在書桌前,電腦屏幕上的郵件字跡變得模糊。
他胸口堵得厲害,像壓了一塊石頭。
他知道岳母偏心,卻沒想到偏心到如此地步,甚至可以如此理直氣壯地要求女兒去算計丈夫,只為補貼那個不成器的兒子。
而夢潔的哭泣和無力,更讓他心疼又失望。
她夾在中間,左右為難,這是他一直都知道的。
但他希望,在這種原則問題上,她能有一個明確的態度,能和他站在一起。
現在看來,面對母親的強勢,她的掙扎顯得如此微弱。
陳苑杰關掉了電腦,靠在椅背上,閉上眼,揉了揉眉心。
他意識到,關于那三百萬的麻煩,不是他想避就能避開的。
岳母張萍,已經把這筆錢,看成了她兒子的囊中之物。
而妻子程夢潔的態度,將成為這場家庭風波的關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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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幾天后的一個晚上,陳苑杰和程夢潔剛吃完晚飯,門鈴又急促地響了起來。
程夢潔去開門,門外是哭喪著臉的程家寶。
“姐……姐夫在家嗎?”程家寶的聲音帶著哭腔,眼睛紅腫,頭發凌亂,一副狼狽相。
陳苑杰心里一沉,知道麻煩又來了。
“在家,進來吧。”程夢潔側身讓他進來,臉上寫滿了擔憂。
“家寶,怎么了?”陳苑杰放下手里的報紙,平靜地問道。
程家寶一屁股坐在沙發上,雙手抱住頭,帶著哭音說:“姐夫,這次你一定得救我!我……我又賠了!”
原來,程家寶不聽勸,又跟人合伙搞什么“高科技養殖”,投進去二十多萬,結果合伙人卷款跑路,項目黃了,他還欠了一屁股供應商的貨款和信用卡債。
“我不是告訴過你,那種項目不靠譜,讓你找個工作先干著嗎?”陳苑杰的語氣帶著壓抑的火氣。
“我……我以為這次能成的……”程家寶嘟囔著,“姐夫,我知道錯了,可那些債主天天堵門,媽都快急瘋了,你幫幫我這次,我以后一定好好上班,再也不瞎折騰了!”
又是同樣的保證,陳苑杰聽得耳朵都快起繭了。
程夢潔看著弟弟可憐的樣子,心軟了,小聲對陳苑杰說:“苑杰,要不……先幫他把眼前的難關過了?不然媽那邊……”
陳苑杰看著妻子懇求的眼神,又看看小舅子那不成器的樣子,心里五味雜陳。
他想起剛創業最艱難的時候,資金鏈差點斷裂,他硬是沒跟岳母家開口,自己咬牙扛了過來。
而程家寶,每次惹了禍,都有人替他收拾爛攤子,所以他永遠學不會承擔責任。
幫,等于助長他的依賴;不幫,岳母那邊勢必又是一場風波,夢潔夾在中間難受。
沉默了片刻,陳苑杰深吸一口氣,對程家寶說:“這次欠了多少?”
程家寶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連忙說:“連本帶利,大概……二十五萬左右。”
陳苑杰沒說話,起身去書房,拿了一張銀行卡出來,遞給程家寶:“這里面有三十萬,密碼是你姐生日。
二十五萬還債,剩下的五萬,你給我老老實實去找個工作,哪怕從基層做起。
這是最后一次。”
他的語氣異常嚴肅,眼神銳利地盯著程家寶。
程家寶接過卡,連連點頭:“謝謝姐夫!謝謝姐夫!我保證這是最后一次!我明天就去找工作!”
“家寶,”陳苑杰叫住正要起身的他,“你也不小了,該長大了。我是你姐夫,幫你是情分,不是本分。沒有人能替你走一輩子路,你得學會自己站穩。”
程家寶臉上閃過一絲不耐,但很快被感激的表情覆蓋:“知道了姐夫,我一定記住你的話。”
看著程家寶千恩萬謝地離開,陳苑杰疲憊地坐回沙發。
程夢潔靠過來,輕聲說:“苑杰,謝謝你。又讓你為難了。”
陳苑杰搖搖頭,沒說話。他心里清楚,這三十萬,恐怕不是解決問題的終點,反而可能是更大麻煩的開端。
他對程家寶說的那番話,與其說是告誡小舅子,不如說是說給妻子聽的。
他希望她能明白,他的付出不是無限的,也是有底線和原則的。
程夢潔依偎著他,感受到他身體的僵硬,心里也充滿了愧疚和不安。
她知道丈夫的辛苦,也感激他的包容,但面對母親和弟弟,她總是狠不下心,割舍不掉那份血脈親情。
這種兩難的境地,讓她倍感煎熬。
而這一次,陳苑杰沒有再像以前那樣溫言安慰她。
他只是靜靜地坐著,看著窗外漆黑的夜空,眼神深沉,不知道在想什么。
一種無形的隔閡,似乎在夫妻之間悄然滋生。
06
果然,不出陳苑杰所料,麻煩接踵而至。
自從程家寶拿走了那三十萬,岳母張萍的電話就變得異常頻繁。
起初還是旁敲側擊的關心。
“夢潔啊,苑杰最近心情怎么樣?家寶的事,沒影響你們吧?”
“夢潔,媽想了想,家寶確實不像話,回頭我說說他。還是苑杰穩重,能干大事。”
漸漸地,電話里的內容就變了味。
“夢潔,你跟苑杰提了沒有?就是幫家寶投資的事?”
“媽,我……我開不了口。苑杰剛幫家寶還了債,而且他最近也挺累的……”
“累?賺錢哪有不累的!你就是臉皮薄!他不主動提,你就不能問?這可是為了你弟弟的前途!”
“媽,那是苑杰的錢,我們怎么能……”
“什么叫他的錢?你們是夫妻!他的錢就是你的錢!你的錢幫幫你弟弟怎么了?天經地義!”
這樣的對話幾乎每天都要上演。
程夢潔每次接完母親的電話,情緒都會低落很久,有時眼睛還是紅的。
陳苑杰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卻又有一股無名火在往上冒。
他盡量裝作不知道,但家里的氣氛卻不可避免地變得壓抑和緊張。
程夢潔變得小心翼翼,說話做事都帶著一種討好的意味,生怕惹他不快。
而這種刻意的小心,反而讓陳苑杰更覺得窒息。
他知道,問題的根源不在夢潔,而在那個永不滿足的岳母和那個被寵壞的小舅子。
但他對夢潔的沉默和軟弱,也感到一絲失望。
他希望她能更堅定地站在他這邊,明確地拒絕母親不合理的要求,而不是這樣被動地承受,把壓力都內化給自己。
一天晚上,張萍的電話又打了過來,程夢潔看著閃爍的屏幕,猶豫著不敢接。
陳苑杰終于忍不住,沉聲說:“接吧,開免提。”
程夢潔驚訝地看著他,在他的堅持下,顫抖著按下了接聽鍵和免提鍵。
張萍尖利的聲音立刻在安靜的客廳里炸開:“夢潔!你怎么才接電話?我跟你說的那事你到底辦了沒有?人家李阿姨的兒子都開上寶馬了!就是靠姐夫幫襯的!你看看家寶,到現在還騎個破電動車!你當姐姐的心里過得去嗎?”
程夢潔咬著嘴唇,眼淚在眼眶里打轉,說不出話。
陳苑杰深吸一口氣,對著電話平靜地說:“媽,是我,苑杰。”
電話那頭明顯頓了一下,隨即張萍的語氣瞬間變得熱情起來:“哎呀,苑杰在家啊?吃飯了嗎?最近辛苦了吧?”
“不辛苦。”陳苑杰的語氣聽不出喜怒,“媽,您剛才說,要夢潔辦什么事?”
張萍干笑兩聲:“也沒什么大事,就是……關于家寶的前途。
苑杰啊,你看你現在生意做大了,能不能拉你弟弟一把?也不用多,給他投點錢,讓他做點正經生意,我們也就放心了。”
“家寶的前途,應該掌握在他自己手里。”陳苑杰的聲音冷了下來,“我上次給他三十萬,是讓他還債和找工作的,不是讓他繼續做夢的。”
“三十萬哪夠啊!”張萍脫口而出,隨即意識到說漏了嘴,趕緊找補,“不是,苑杰,媽的意思是,家寶需要個像樣的事業起步……”
“媽,”陳苑杰打斷她,語氣堅決,“我的錢,怎么用,我有我的規劃。
家寶的事,到此為止。
如果他愿意踏實工作,我可以幫他介紹,但投資的事,免談。”
說完,他直接示意程夢潔掛斷了電話。
電話掛斷后,客廳里死一般的寂靜。
程夢潔低著頭,肩膀微微顫抖。
陳苑杰看著妻子,心中充滿了無力感。
他知道,這番明確的拒絕,并不會讓事情結束。
以他對張萍的了解,這只會激化矛盾,讓她采取更直接、更激烈的手段。
山雨欲來風滿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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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暴風雨在周末降臨了。
張萍沒有打電話,而是直接找上了門。這次,她是獨自來的,臉色陰沉,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
程夢潔開門看到母親這副表情,心里就咯噔一下。
陳苑杰正在陽臺澆花,看到張萍,心里明白了七八分。他放下噴壺,平靜地走回客廳。
“媽,您來了。”他語氣如常。
張萍沒接話,徑直走到沙發主位坐下,腰板挺得筆直,目光銳利地掃過陳苑杰,最后落在女兒身上。
“夢潔,你去屋里待著,我跟你姐夫有話說。”張萍的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
程夢潔求助般地看向陳苑杰,陳苑杰對她微微點了點頭。程夢潔只好忐忑不安地回了臥室,關上了門,但耳朵卻緊緊貼著門板,聽著外面的動靜。
客廳里只剩下陳苑杰和張萍兩人。
空氣仿佛凝固了,彌漫著一種一觸即發的緊張感。
“苑杰,”張萍開門見山,不再有任何鋪墊,“我就直說了。我知道你這次賺了三百萬。”
陳苑杰瞳孔微縮,沒想到她消息這么靈通,而且如此準確地知道了數目。他不動聲色:“媽,您聽誰說的?”
“你別管我聽誰說的!”張萍手一揮,語氣強硬,“我就問你,是不是有這個數?”
陳苑杰沉默著,算是默認。
“好!”張萍一拍沙發扶手,“既然你承認了,那我也把話挑明。家寶是你親小舅子,他現在沒著沒落的,你這個當姐夫的,不能眼睜睜看著不管。”
陳苑杰冷靜地看著她:“媽,您想我怎么管?”
“簡單!”張萍身體前傾,目光逼人,“你拿出二百萬,給家寶投資!讓他有個像樣的事業,我們老程家也算后繼有人!你臉上也有光!”
二百萬!饒是陳苑杰有心理準備,也被這個數字和岳母理所當然的態度震驚了。
他辛苦三年,拼死拼活賺來的血汗錢,她張口就要拿走三分之二,去填那個無底洞?
陳苑杰氣極反笑:“媽,您覺得這可能嗎?這是我的血汗錢,我自有安排。”
“你的安排?你的安排里有沒有我們夢潔?有沒有我們老程家?”張萍的聲音陡然拔高,站了起來,指著陳苑杰,“陳苑杰!我告訴你,今天這錢,你拿也得拿,不拿也得拿!”
陳苑杰的臉色徹底冷了下來,他也站起身,身高帶來的壓迫感讓張萍下意識后退了半步。
“我要是不拿呢?”他的聲音冰一樣冷。
“不拿?”張萍像是終于亮出了底牌,臉上露出一絲狠色,“你要是不拿,就別怪我這個當媽的心狠!我就讓夢潔跟你離婚!我看你沒了老婆,守著那些錢有什么用!”
臥室里,程夢潔聽到這句話,渾身一顫,捂住了嘴,眼淚瞬間涌了出來。她最害怕的一幕,還是發生了。
陳苑杰的心,在這一刻,像是被浸入了冰窖。
他沒想到,岳母為了兒子,竟然可以如此無恥地用女兒的婚姻來威脅他。
他所有的付出,所有的忍讓,在這一刻,顯得如此可笑。
他看著張萍那張因為貪婪和強勢而有些扭曲的臉,過往的種種不受控制地涌上心頭。
結婚時,張家嫌他窮,百般刁難,彩禮幾乎掏空了他父母的家底。
創業初期,他資金周轉困難,想找岳母借點錢應應急,張萍一口回絕,還說風涼話,讓他找個班上別瞎折騰。
每次家庭聚會,張萍話里話外都是別人家的女婿如何有本事,如何幫襯岳家。
程家寶每次惹禍,他出錢出力,換來的不是感激,而是更多的索取。
原來,在張萍眼里,他陳苑杰存在的價值,就是為他們程家,特別是為那個寶貝兒子輸血。
一股冰冷的怒意,夾雜著巨大的失望和心寒,從他心底深處席卷而上。
但他沒有立刻發作,多年的商場歷練,讓他學會了在極端情緒下保持表面的冷靜。
他只是用一種異常平靜,甚至帶著點奇異探究的目光,看著氣焰囂張的岳母。
08
“離婚?”陳苑杰重復著這兩個字,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卻帶著一種沉重的力量。
他緩緩轉過頭,目光投向緊閉的臥室門。
他知道,程夢潔一定就在門后聽著。
他想知道,面對母親如此荒謬而殘忍的威脅,他的妻子,會是什么態度。
這是他對他們夫妻感情最后的,也是最重要的一次試探。
“夢潔,”陳苑杰提高了一點音量,語氣平靜無波,“你出來一下。”
臥室門沉默了幾秒,然后被輕輕推開。
程夢潔低著頭走出來,臉上滿是淚痕,不敢看陳苑杰的眼睛。
“媽剛才說的話,你都聽到了?”陳苑杰問,目光緊緊鎖著她。
程夢潔身體顫抖著,雙手緊緊絞在一起,嘴唇翕動,卻發不出聲音。
張萍見狀,立刻上前一步,拉住女兒的胳膊:“夢潔!你別怕!有媽在!今天你必須做個選擇!是要這個眼里只有錢、不顧你娘家的男人,還是要生你養你的媽和你唯一的弟弟!”
程夢潔被母親拽得一個趔趄,眼淚流得更兇了,她看看面目猙獰的母親,又看看臉色冰冷卻眼神深處帶著一絲期盼的丈夫,只覺得天旋地轉,痛苦得幾乎要窒息。
“我……我……”她張了張嘴,卻只能發出破碎的音節。
一邊是血脈親情,是母親多年的養育之恩和強勢控制;一邊是夫妻之情,是丈夫多年的愛護包容和共同構建的小家。
她夾在中間,被撕扯著,感覺自己快要被撕成兩半。
她多么希望丈夫能退一步,哪怕拿出少一點的錢,平息這場風波;她又多么希望母親能理解她的難處,不要逼她做如此殘忍的選擇。
可她兩種希望都落空了。
陳苑杰的沉默,是一種無聲的堅持和失望。
張萍的逼迫,是一種不達目的不罷休的決絕。
最終,在母親咄咄逼人的目光下,程夢潔崩潰地蹲下身,捂住臉,失聲痛哭起來。
她沒有說話,但她的沉默和淚水,已經給出了答案。
她無法反抗她的母親。
在這一刻,陳苑杰的心,徹底沉了下去,沉到了無底深淵。
最后一絲幻想破滅了。
他以為共同經歷風雨的感情,在岳母的蠻橫和妻子的軟弱面前,不堪一擊。
過往所有為這個家、為程家付出和忍讓的畫面,像電影膠片一樣在他腦海中飛速閃過,最后定格在張萍那張貪婪而冷酷的臉上。
所有的委屈、憤怒、心寒,匯聚成一股冰冷刺骨的洪流,沖刷著他最后的一點溫情。
他緩緩挺直了脊背,臉上所有的情緒都褪去了,只剩下一種近乎漠然的平靜。
他看著依舊在哭訴女兒不孝、指責女婿無情的張萍,看著她那副吃定了他會為了維系婚姻而妥協的囂張模樣。
一個埋藏在他心底多年的疑問,一個他出于各種考慮一直未曾觸碰的秘密,在此刻,變得無比清晰。
或許,是時候讓真相大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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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
張萍見陳苑杰久久不語,只是用一種異常冷靜的眼神看著自己,心里莫名地有些發虛。
但她仗著自己是長輩,又捏著“離婚”這個殺手锏,氣焰很快又囂張起來。
“陳苑杰!你別給我裝啞巴!今天你必須給我個痛快話!二百萬,到底拿不拿?”她指著陳苑杰的鼻子,唾沫星子幾乎要濺到他臉上。
“就是!姐夫,你就幫幫我吧!我這次肯定能成!”一個聲音突兀地加入。
不知何時,程家寶也來了,顯然是被張萍叫來的援兵。他站在母親身邊,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仿佛那二百萬本就該是他的。
母子二人,一唱一和,形成夾擊之勢,將沉默的陳苑杰和哭泣的程夢潔圍在中間。
陳苑杰的目光緩緩從張萍臉上,移到程家寶臉上,那眼神冰冷得像手術刀,仿佛要剖開什么。
程家寶被看得有些不自在,縮了縮脖子。
張萍把兒子往身后拉了拉,沖著陳苑杰嚷道:“你看家寶干什么?我告訴你,今天你要是不答應,我立馬就讓夢潔收拾東西跟我回家!這婚,離定了!”
最后的通牒。
程夢潔的哭聲更大了,充滿了絕望。
陳苑杰卻忽然笑了,那笑容很淡,很冷,沒有任何溫度。
他不再看哭泣的妻子,也不再看叫囂的岳母,而是將目光牢牢鎖定在程家寶身上。
客廳里瞬間安靜下來,只剩下程夢潔壓抑的啜泣聲。
一種極其不祥的預感,像毒蛇一樣纏上了張萍的心臟,讓她莫名地恐慌起來。
陳苑杰向前邁了一小步,逼近程家寶。
他的聲音不高,卻像一塊冰砸在地面上,清晰、冰冷,帶著一種足以摧毀一切的力量。
他一字一頓地,問出了那個石破天驚的問題: